第048章 春已瞭瞭

作者:榎榎 字數:2281

清風吹柳,漫天飛花。

朱雀橋邊,清水繞著一株垂絲海棠,其姿態蒼勁,樹冠極大,枝椏下垂。垂絲海棠柔蔓迎風,垂英鳧鳧,如秀發半遮嬌面的少女,腰肢綿軟、嫵媚多姿。

隨著最後一枝輕愁淡喜的淺粉花瓣被風兒徹底吹散,這乍暖還寒的春,便真的沒瞭。

見女郎從婢女手中接過幾幅卷軸,裊裊婷婷而來,謝湛手掌中敲折扇的動作停住,手背到瞭身後,大拇指沒甚意識地敲瞭敲扇骨。

連他也沒發現,這是他緊張時的慣有動作。

遠遠地,見眉目清正、衣袂飄飛的郎君松柏般傲然矗立在朱雀橋邊,扶萱微嘆一聲。

這麼難搞的郎君,怕是也搞不定瞭。最重要的,是她失瞭要與他攜手共度的心情。

她沒甚表情,心態平靜,緩緩朝他走。

經過一日,她已經從最開始的震驚中回神,消化完建康城內各個書齋內,那些證明謝湛和王芷怡“淑女君子才情”的描摹畫作們帶給她的情緒。

謝傢郎君麼,還是與王傢女郎比較相配。

走至謝湛身前,扶萱開門見山問:“謝公子找我何事?”

她如此直接,謝湛雖略有驚詫,卻也不遮掩,開口道:“餘傢三郎的事,可是你所為?”

他本就已經猜到瞭,何必再問?

扶萱反問:“你現下,是以謝公子身份,還是以謝少卿身份發問?”

這話當時在水月樓她便問過。隻那日她秋波盈盈的眸中攏瞭一層薄薄的霧氣,惹人心下迷醉,今日,卻是暗含幾分鋒芒,寒涼直逼人心。

謝湛心中無端閃過一絲失落。

他問:“有區別麼?”兩者,不都是他?

扶萱回:“未婚夫君想知曉,或許我會講罷。若是謝少卿審案,前日在京兆郡衙門已經審完瞭,不是麼?今日我並沒有要補充的。”

謝湛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沒說他是以謝公子,還是以謝少卿。

扶萱並不想與他互相再猜,靜默半晌,她輕輕一笑,避重就輕地道:“你就是以謝公子的身份,我也無可奉告。”

她一笑,美眸亮起,那裡頭,似揉碎瞭萬千星辰,看地謝湛近乎失神。

扶萱見他眉目森森,並不應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實則,她也沒有刻意隱瞞他的打算。

一因,他可是大理寺少卿啊,何必在他眼下欲蓋彌彰;二則,餘浩之事上,她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不過是對惡霸的合理反擊罷瞭。

是以,扶萱朝謝湛說道:“那日你從這裡走過之前,餘三郎威脅我說,他早晚會將我得手。”

謝湛那般聰明,她都已經這般說瞭,他應該能懂她的意思。

如她所料,謝湛這頭一目瞭然,扶萱這話無異於朝他暗示,她是真害瞭餘浩。

如今得瞭答案,這位歷來習慣追根溯源的大理寺少卿,卻陡然覺得,此事真相不僅沒給他帶來任何真相大白後的輕松,反而,使他心中升起來幾分挫敗。

本以為,是劉府那日餘浩欺惹瞭她,竟不知,那色膽包天的,原是早先數日便打起瞭她的主意。

而他,對此一無所知。也是自劉府那日起才命人跟上的餘浩。

劉府那日,他朝她說的“他不敢亂來”那句安撫,如今看來,倒堪堪是一句十足的笑話。也難怪,那日她的反應那般不對。

謝湛自嘲一笑。

呵,判獄多年,竟也會馬失前蹄。

嗤笑自個後,謝湛忽地又想到,夕照湖之計是她所為,那,墨惜書齋被砸之前,餘浩被人打折腿的那件事呢?

想及此,他闔瞭一下眼,喉中微嘆,嗓子幾分艱澀地問道:“那,說他‘有礙觀瞻’的,也是你?”楊寺卿曾說,那聲音不男不女的。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地扶萱有一瞬怔忪。

而後,她眼前浮現出餘浩那邪惡狂妄的臉,還有他那條從右側耳朵延伸至下顎的寸長疤痕,頓覺汗毛乍起,毛發悚然。

想及此,扶萱眼露嫌棄,反問謝湛道:“他那模樣,難道不是?”

不知怎的,她話落,便敏銳地察覺出,謝湛本也不柔和的眼神一瞬變厲,而後成瞭透徹冰涼,且還似乎夾著幾分戾氣。

他這駭人氣勢,唬地她瑟縮瞭縮肩膀。

謝湛看著身前矮出一個半頭、眼中無畏無懼的女郎,心中蔓延起萬千滋味。

夕照湖的事既是她所為,那跳舞的、衣不蔽體的女郎,便當真是她。

行,這也就罷瞭。

可是,說“有礙觀瞻”的既然是她,那,見餘浩那處的,且還嫌人小的,便也是她!

潑天的火氣直沖謝湛腦門,沖地他太陽穴突突狂跳,眼前有一瞬發黑。

半晌找不到自己的理智。

他將折扇抵住額心,垂首閉目,使盡通身力氣壓制心火,才將欲要脫口的“放蕩不堪”憋瞭下去。

闔眼後,幕幕回憶奔湧而至。

她在聽風苑扯住他袖口,在明月山莊撲到他身上,在水月樓中於他耳畔溫言軟語……

如今看來,他曾被她有意無意地多次撩撥,又沒甚骨氣地沉溺在她且嬌且媚的溫軟勾纏裡。

她是行事放蕩,可自個,與那江喻又有何區別?

——處境一般無二,都有仙姿玉色卻不受傢族待見的未婚妻。

——心態如出一轍,舍不得放棄當前美色。

再這般沉迷下去,他隻會愈發沉淪在她那香軟嬌噌裡,愈發想要留她在謝傢,往後不再二娶。

屆時,她這性子,可能掌龐大冗雜的謝傢?能替下人立出什麼規矩?

母親那頭,又豈能罷休?

難不成,真要如那江喻一般,最終得個妻離子散、父母成仇的悲劇麼?

他當真,又氣著她,又惱自己,又懼著結局。

當真色令智昏瞭麼?

謝湛頭疼不已。

扶萱見他折扇抵頭,劍眉緊蹙,一臉罕見的痛苦樣,還以為他這是突地生瞭疾,便騰出一隻手來,伸手扯瞭扯他的袖子,關切地問道:“謝公子,你沒事罷?”

這一扯,跟扯到瞭掛於懸崖峭壁之上,謝湛搖搖欲墜的心似的。

“咚”一聲,將它沉沉地拍到瞭崖底。

楊寺卿那句“情之一事上,最忌諱猶豫不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湧現,自前些日起,縈繞在他心頭那“娶還是不娶”的疑惑,似乎終究找到瞭解決之口。

這般糾結,大可不必。

在悲劇發生之前,瞭斷為佳。

謝湛下定決心,收瞭折扇,心中濁氣一吐,即刻恢復到瞭從容清冷的面色。

扶萱不明所以,她沉默看他——

隻見驕矜高貴的世傢公子褒袖清揚,高高在上,敲著手中折扇,漫不經心地道:“不若,這婚事便作廢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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