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秋狩(三)
承慶帝拿起幾個詩書畫突出的作品,一一詢問是何人所作。又問瞭他們幾句學業上的問題。
能到這個場合來的,都是事先在傢裡經過考核,有一定基本功者。承慶帝問瞭幾句,頗為滿意。對著眾位勛爵道:“眾位愛卿能教導傢族子弟勤加讀書,實乃我朝之幸。想那前朝三代帝王之後,勛貴傢族子弟沒落,文不成武不就,生生折斷瞭皇傢的一支臂膀。以至景豐年間民不聊生、動‘亂’連連。若是那些前朝勛貴都能向眾卿傢一樣,教出這些優秀子弟,想來周朝也不至隻有三百多年國祚。”
永昌侯謝殊道:“陛下,我大夏朝承天護佑,陛下又聖明英德。自然千秋萬代。”
其他人也紛紛大拍馬屁,說咱們皇朝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獨一無二的強大啊一定能子子孫孫延續下去。
葉明凈聽的‘激’皮疙瘩直冒。
薛皇後笑道:“皇上身邊人才濟濟,國事自然無憂。今日風光正好,各位卿傢不光生瞭好兒子,還生瞭不少好‘女’兒。本宮剛剛冷眼瞧瞭,都是大傢閨秀,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陛下何不也瞧瞧?”
承慶帝笑道:“好少年兒郎、纖纖素‘女’。本就不該辜負青‘春’時光。就依梓潼說的辦吧。”
薛皇後心下歡喜,就挑瞭幾個姑娘過來展示才藝。撫琴的撫琴、唱歌的唱歌、**的**、跳舞的跳舞,這其中也有才‘女’揮毫作畫,‘淫’詩寫賦。熱鬧程度不下於剛剛。
這個時代的人比較講究表現自己。以展‘露’自身的才學為驕傲。除瞭向皇帝推銷自己外,也是向異‘性’展示魅力的一個途徑。
秋狩的這幾天,會不斷的有這一類的聚會。某些人很容易在期間名聲鵲起,也有人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今天這一場,隻是開始。
傍晚時分,五公主和晉國公傢九公子合作瞭一首詩的風聲就傳遍瞭整個上林苑。
葉明凈去福壽公主的住處串‘門’,福壽公主見瞭她就笑著調侃:“我們的才‘女’公主來瞭。”
因為知道景鄉侯和齊靖都不在,葉明凈見房間裡除瞭連喜再沒第二人。便放松瞭身上的骨頭,倒在矮榻的迎枕上,連聲哀嚎:“姑姑就別笑我瞭。累死瞭。和這幫之乎者也的人應酬真累”
福壽公主示意連喜給她上茶,嘖嘴道:“我可是聽說你連黃庸行都能說的啞口無言,在大理寺鎮定自若的。還怕那幾個年輕小子?”
這話觸痛瞭葉明凈的內心,她一把坐起:“姑姑,要真是大理寺那地方我到不累瞭。你是沒看見那些人那,看見山好要‘淫’兩首,見著水美又要豪放兩句。要是裡面真有個李白再世我也就認瞭。可那些人不過是在那裡為賦新詞強說愁,我牙都要酸掉瞭。”說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瞭一大杯水。
福壽公主看著她細膩如同‘玉’脂的脖子,感慨的道:“我十五歲參加秋狩那會兒,也是這麼個情形。好多人聚在一起,‘淫’詩、猜枚、行令、作畫。每年都是這樣的,習慣就好瞭。那句‘為賦新詞強說愁’倒是不錯,你新做的?”
葉明凈張瞭張嘴,復懊惱的揮揮手:“哎呀就這一句。煩死瞭,他們明日還要去溪邊‘曲水流觴’,我是死活不去瞭。”
福壽公主笑道:“今兒你可是出風頭瞭。薛傢的小九怎麼樣?”
葉明凈又靠回瞭迎枕,懶懶的道:“不錯,應該還有幾分才學。至少能把那兩句詩補完。”
福壽公主道:“那詩是照著你說的大意補的,沒他你也能接上。我倒是覺得他這麼迫不及待接你的詩,有點兒別的意思。”
葉明凈隨口道:“什麼意思?”
福壽公主笑瞭笑,瞇著眼上下掃視瞭她半天,別有深意:“你真不知道?”
葉明凈愣瞭愣,有些不敢相信:“姑姑,我才十一”小學都沒畢業呢
福壽公主點頭:“唔——,過完年就十二瞭,然後再過三年就可及笄。是不小瞭。”
葉明凈暈:“姑姑,你確定有人會對十一歲的小孩子有想法嗎?”真有想法的話,那人也應該是變態吧。
福壽公主白瞭她一眼:“你知道什麼我問你,這京城裡世襲罔替的國公也不止他薛惟一個,為什麼現今人人都以他馬首是瞻?還不是因為他傢出瞭個皇後。薛傢享受瞭這麼多年外戚的好處,自然還想一直延續下去。薛洹之比你年長三歲,年紀上正合適。他那個喜歡‘淫’詩畫畫的‘性’子,隻怕也很討你父皇喜歡。不然他一個三房的庶子,怎麼就忽兒巴刺的來上林苑瞭?人傢分明就是沖著你來的。”
葉明凈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同時心裡也松瞭口氣。有目的就好,那個她就能理解瞭。就說嘛,哪有那麼多一見鐘情的事。於是她也公事公辦的分析開來:“既是這樣,為什麼是庶子?父皇不會同意由一個庶子來做我丈夫的。”
福壽公主嗤笑兩聲:“投石問路,庶子就夠瞭。再說,萬一你就心儀上瞭那人,非他不嫁呢?”
葉明凈隻覺好笑:“真要那樣,父皇不會允許的。薛洹之就得小命不保。”
福壽公主吃吃一笑:“沒關系,薛洹之丟瞭小命,皇上必定對你和薛傢都會愧疚。到時候就該嫡子出馬瞭。”
葉明凈吃驚的瞪大瞭眼睛:“他們這麼想?當我是傻子嗎?當父皇是傻子嗎?”
福壽公主冷笑一聲:“被情愛沖昏頭的‘女’人,可不就是傻子”
葉明凈立刻有所感嘆:“是啊,比如李青瑤。”
這下,連福壽公主也沒話可說瞭。
李青瑤的命運,實在是悲慘到瞭極致。從一個擁有一切的‘女’人,到一無所有,直至丟瞭‘性’命。而這些,又都是由她親手一件件‘交’到那個她深愛的男人手上的。國傢、皇位、婚姻、對等、兒‘女’……在放上這一切的時候,她也徹底喪失瞭自己的尊嚴。自己都把自己看輕的‘女’人,又怎能指望男人會尊重你。
福壽公主嘆瞭口氣:“景豐年間,本就民間動‘蕩’、戰‘亂’四起。周肅宗也沒那個能力去治理。”
“可她從來沒有努力過。”葉明凈的臉上流‘露’出絕然的神‘色’,“我讀過她的生平記事。她一點點都沒有努力過。什麼都等著那個男人來替她完成。她從來沒有把自己放在和那男人對等的位置上。這樣的‘女’人,怎麼不會被拋棄?為什麼要相信那個男人?為什麼不早早悔悟連累瞭孩子,連累瞭親人為什麼就那麼相信那個男人”淚水劃過她光潔的臉龐,眼中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哀傷。
福壽公主嚇瞭一掉:“凈兒”
葉明凈狠狠的咬牙:“想用男人來算計我十惡不赦”
福壽公主看著她悲憤的小臉,意外的詫異。分明是未經情事的小‘女’孩,說到這些怎麼這麼‘激’動?
想瞭想,她決定換個話題:“……秋狩時節上林苑這邊的防禦一向是由西山大營負責外圍,禦林軍負責內圍。武成伯帶著大軍去瞭西邊後,西山營的人馬少瞭一大半。這一次上林苑的護衛人手就有些吃緊。”
葉明凈擦幹眼淚想瞭想:“我聽著往年來過的宮‘女’們的口氣,上林苑的的巡邏班次並沒有減少,隊員也是足的。如果人手緊還這樣安排的話,那就勢必是增加瞭個人職守的時間。也就是說,士兵和‘侍’衛們的休息時間變少瞭。”
福壽公主贊許的點頭:“沒錯。安‘插’在裡頭的人說,他們如今一天隻能睡三個時辰不到。”
葉明凈算瞭算。三個時辰是六小時。正常的二十至三十歲的男子每天睡眠連六個小時都不能保證,長此下去,‘精’神狀態肯定會衰退。反應變慢,思維也會遲鈍。更何況這裡面還有值夜班的。同樣的時間白天睡還是晚上睡是有區別的。再加上倒班的問題。兩三天還好,時間一長,安全‘性’就會下降……秋狩一般會延續二十來天的時間。顧緝本來在秋狩前就該班師回朝的。結果談判的時候出瞭點小岔子,大軍要遲上一個月才能回來。
葉明凈笑瞭笑。按照父皇的脾氣,別的不說。西邊這回的鬧事,到底是誰‘插’的手,他一定已經‘弄’清瞭。
突然,她想起瞭一個問題,對福壽公主道:“姑姑,你剛剛說你安‘插’瞭人?你在西山營、禦林軍裡安‘插’人???”
福壽公主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說漏瞭嘴。她哪裡能在軍隊裡安‘插’人?就是安‘插’瞭也不敢這麼大大咧咧的說出來。這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來告訴連喜的。看著葉明凈似笑非笑的臉。她不由一陣羞惱:“就你心眼多你看你,像十一歲的樣子嗎?”
葉明凈收住笑臉,幽幽的道:“姑姑,我要是真的和十一歲的孩子一樣,早就不能在這裡瞭。”
福壽公主頓時語凝。
連喜飛快的閃身進來:“公主,公子回來瞭。”
姑侄兩人趕緊整理衣服,做出一副正在閑聊的架勢。連喜遞給葉明凈一塊濕佈巾擦臉。
齊靖急匆匆的跑進來,滿頭大汗:“表妹,原來你在這兒外頭都傳遍瞭,說你和薛小九看對上瞭眼。有沒有這事?”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跟著薛凝之、孫承和、江涵。孫承和嘀嘀咕咕:“看對眼都不和我們說一聲,太不夠意思瞭。”
薛凝之表情嚴肅,江涵一臉新奇。
福壽公主道:“咋咋呼呼的,像什麼樣子你們都是大人瞭,行事要穩重。別遇上一點兒小事就沉不住氣。”
四人這才發現,福壽公主還坐在角落裡,紛紛收斂手腳,上前行禮。
福壽公主起身:“你們都是一塊兒長大的。有什麼話就好好說。我去瞧瞧。今兒就留下來在我這兒吃晚飯。傢裡那邊,我會吩咐人去說的……”
她剛剛走遠,齊靖就迫不及待的問:“是不是真的?”
葉明凈涼涼的看瞭他一眼:“什麼真的假的。你們都聽見什麼瞭?先說來我聽聽。”
孫承和一向樂於擔任五人中的解說員,他繪聲繪‘色’的道:“外頭都傳遍瞭,說你被薛洹之的畫藝傾倒,親自賦詩一首,題在畫上。你們兩人還在皇上和皇後面前有說有笑。皇上問瞭晉國公薛洹之的年齡。國公說比你大三歲。皇上就微笑不語……我們問瞭好幾個在場的人,都這麼說。”
他說完後,葉明凈鼓掌表揚:“說的很好。現在再告訴我。你們沒有去問另一位傳聞中的當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孫承和叫道:“我們和你是一夥兒的,當然要先來問你。”
“是啊。可你們不是一時沒找到我麼。”葉明凈笑瞇瞇的‘誘’導,“真的沒去問薛洹之?他是凝之表哥的九弟吧。”
齊靖瞪瞭她一眼:“問瞭,你滿意瞭。”
薛凝之尷尬的咳嗽瞭一聲:“洹之說沒什麼,都是傳聞。”
“嘿話不是這麼說的”孫承和跳瞭起來,“你傢那個薛九,那個表情,那個口氣,像是說沒什麼的樣子嗎?分明就是有什麼。公主,我學瞭給你看。江涵,你來配合一下。”
江涵看瞭看齊靖:“是齊兄先問的。”
孫承和示意齊靖表演:“快問啊,那小子的派頭,隻有演出來才能讓人明白。”
齊靖翻瞭翻眼珠子,口氣很沖的道:“……說外頭的傳聞是不是真的?”
孫承和立刻做出一副義正言辭的表情:“齊公子,你說的是什麼?”然後又催齊靖,“快接著再問。”
齊靖的怒氣被這麼一‘弄’,早就不知跑哪裡去瞭,沒好氣的道:“行瞭,不就兩句話麼。你就說你的吧。”
孫承和隻得獨自表演,他正‘色’道:“我與公主,不過是皇上命作詩畫畫,偶然相遇,在下畫瞭一幅牡丹,‘門’g陛下賞識……公主提筆賦詩。那幅畫,本是普通之物,隻因有其絕‘色’之唱,才牡丹增‘色’……”
他嘮叨的說完,使瞭個眼‘色’給江涵。江涵立刻接道:“那皇上為何問你年齡多大,又為何笑而不語?”
齊靖的臉頓時漲紅。
孫承和學著薛洹之的表情,‘玉’言又止,吞吞吐吐:“陛下聖意,洹之怎敢猜測。陛下為何笑。洹之,洹之也不清楚。”孫承和說道這裡,‘露’出一個很怪異的表情。面皮扭曲瞭半天後懊惱的道:“‘奶’‘奶’的,那小子說到這裡臉就紅瞭。這個小爺是怎麼也學不來的。”
江涵“噗——”的一聲捂住嘴。肩膀不停的抖動。
孫承和遂轉身走瞭兩步,復又回頭,惆悵萬分的對著薛凝之:“五哥,傢中之事,你向來也知一二,又何須帶瞭外人來問我?”這回再猛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瞭。
“哈哈哈哈”葉明凈終於忍不住,指著孫承和的臉,笑得說不出話來。
齊靖也撐不住瞭,笑罵:“你那什麼表情,惡心死瞭”
薛凝之苦笑:“九弟偏愛文人行徑,一向如此。”
江涵用力捶瞭半天桌子。
孫承和見大傢笑夠瞭,方才道:“我一見那小子這副模樣就知道公主才看不上他呢齊大哥偏不信,非要找你問個明白。”
葉明凈‘揉’瞭‘揉’肚子,笑道:“小和這點說對瞭,我可沒有看上薛洹之。”
齊靖道:“那皇上怎麼會問他多大?”
葉明凈詫異:“這有什麼稀奇。咱們見著一個新認識的人,也會習慣‘性’的問他叫什麼,多大年紀,傢住哪裡。傢中作何營生,兄弟幾人。這不就是客套話麼?”
齊靖還想說話,葉明凈立刻問:“表哥,什麼叫三人成虎?什麼叫曾參殺人?”
齊靖說不出話來。
孫承和得意的笑道:“齊靖兄這回不如我瞭吧。我早知公主看不上他。公主看不上,皇上怎麼會看的上?”
薛凝之突然道:“這次外頭傳的這麼兇,主要是因為公主越來越大瞭。婚事就引起瞭大傢的註意。皇上總要為公主挑個人的。”
齊靖一怔。看向薛凝之。薛凝之意有所指,慢吞吞的道:“不是洹之,也會是別人。公主總要成親的。”
江涵也是一愣。
葉明凈笑道:“偏是凝之想的最多。我大瞭要成親,難道你們都不成親的?別忘瞭,你們都比我大。尤其是靖表哥和凝之表哥,你們兩個一定比我們誰都先成親。”
孫承和恍然,一拍大‘腿’:“就是差點被他繞進去。大傢都要成親的嘛。”
這個時代的男子,成親就是‘成’人的標志。‘成’人後則需擔當傢業。他們小小年紀就知道,成親並不是風‘花’雪月,更多的是肩負興旺傢族的責任。故而提起此事,沒人會不好意思。
隻有江涵感到瞭一絲違和。他已經發現過好幾次瞭,有很多時候,大傢會忘瞭五公主是個‘女’子。不確切的說,知道她是‘女’子,但從來沒有那種因為她是‘女’子而談話不方便的意思。
就像現在,他們五人大大咧咧的談論成親、婚事。
這個問題,真的是男子和‘女’子能肆無忌憚的一同討論的嗎?
他隻知道,若是換成別的‘女’子絕不會這樣。
齊靖真的對公主有異樣的心思嗎?他傢大哥和未婚妻在同一場合遇見,別說談論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題瞭。就是講兩句普通的話都會臉紅。
大哥說,男人若是喜歡上瞭一個‘女’人,就不願意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不喜歡她對著別的男人笑。
有時齊靖不在,公主單獨和他、孫承和在一起讀書。齊靖並不會不滿。
剛剛公主對著孫承和不停的笑。齊靖也沒有任何表示。
妒忌是什麼樣的,他幼年見過很多。聽到薛洹之的消息時,他在齊靖身上感受到的是氣憤,而不是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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