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一章湖邊談話
西山大營的訓練是封閉式的,參加的少年與孩子又來自社會中層,沒人有機會見皇子。葉初陽雖然在生活習慣上破綻百出,好在他個人動手能力很強。訓練時也很能吃苦。同伴們也就像他自己承認的那樣,把他當成和權貴之傢有些遠親關系的富裕人傢之子。
在這裡,葉初陽見到瞭很多以前不曾見到的事。可以好多個孩子一起在浴池裡洗澡、玩水。可以在清晨一同跑步晨練。可以一起在背後給教習武師起綽號(葉初陽第一次聽見時,驚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因著是封閉式訓練,十歲的葉初陽很快適應瞭集體生活。‘交’瞭新朋友,開瞭新眼界……
而在皇傢西苑,大皇子殿下一連好幾天未曾出現,終於引起瞭伴讀們的好奇。官方說法是被陛下帶走另有要務。然而,這遠遠不能滿足大傢的好奇心。雖然在上書房不能議論,休沐日回到傢卻是忍不住的。於是,薛、王、魏、陸四傢都得知瞭此項消息。
一個月後,葉初陽仍然沒有出現。薛太後為此詢問葉明凈。葉明凈用一句“朕有安排”攔住瞭薛太後。再無二話。
又過瞭十天,葉明凈收到一封請覲折子,是由目前丁憂在傢的前蘇州知府陸詔所寫。她想瞭想,‘抽’瞭個時間,宣他進園子面聖。陸詔一身白衣,皎皎如月的踏上瞭蓬萊仙島。漫步走過曲曲折折的水榭長廊,在盡頭處的涼亭中,見到瞭一身淺黃紗衣的葉明凈。
“涼風習習,水韻清來。陛下這裡勝似仙境。”陸詔笑‘吟’‘吟’的說著開場白。
葉明凈倚坐亭廊,背後是煙‘波’粼粼的茫茫湖水,淺笑道:“一別經年,悟遠風采依舊。”
陸詔含笑在她身邊坐下,遠眺湖面。贊道:“好一片水面。另人觀之忘憂。”
葉明凈笑問:“怎麼,悟遠莫非有憂?”
陸詔道:“陛下,臣不是神仙,自是煩憂甚多。”
葉明凈清脆而笑,聲若鈴鐺。嘴角彎彎:“到底是做瞭這些年的地方官,拐彎抹角的功夫越發嫻熟瞭。”
陸詔笑的雲淡風輕:“學瞭些新本事,總想現現眼。人之常情。”
葉明凈笑的越發舒心:“急巴巴的寫瞭折子,為的是什麼?”
陸詔面容一整,起身彎腰拱手:“陛下,臣是來認罪的。前些時日在街上走動的勤快瞭些。不合守孝俗情。還請陛下懲罰見諒。”
葉明凈頭靠著亭柱,拂瞭拂被風吹‘亂’的碎發:“朕沒怪過你。”
陸詔面‘色’一肅:“當真?”
“當然當真。”葉明凈的回答幹脆利落,“朕有必要騙你嗎?”
確實沒必要。陸詔面‘色’漸漸凝重:“那,大殿下為何行蹤成謎?”
葉明凈又是一陣輕笑,聲音中有淺淺的歡暢:“悟遠不問朕早早行蹤在何處,而是問為何行蹤成謎。莫非悟遠知道早早在哪裡?”
陸詔凝視瞭她面容片刻,緩緩的道:“臣是猜的。大殿下應是在西山大營。”
葉明凈贊許的鼓掌,清脆的‘啪啪’聲回響湖面:“陸悟遠不愧是陸悟遠,朕就知道你能猜到。”
陸詔頓時驚愕:“竟然是真的……”臉上隨即浮出哭笑不得的悶氣,“陛下怎可如此兒戲?”
葉明凈歪瞭歪腦袋,顯出幾分俏皮:“早早還是孩兒,自然要玩兒戲。有什麼不對嗎?”
“你……”陸詔脫口而出瞭半個字,‘胸’膛微微起伏。半天後,似無奈的嘆道:“陛下。殿下是皇子,不是普通的孩子。此舉太過危險。那裡都是鄉村莽夫,萬一出個事,後果不堪設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無需事必躬親。”
葉明凈收瞭笑容,沉默瞭一會兒,語速緩慢:“悟遠。朕的孩子不多。隻這兩個。朕損失不起,朕既這般做,就有朕的道理。”
陸詔也沉默瞭片刻,輕聲道:“陛下和殿下說瞭他的身世。臣以為,陛下是認同臣與殿下親近的。”
“當然。”葉明凈回答,“父親這一角‘色’不可取代。早早已到瞭明理之齡。朕絕無攔著你們親近之理。”
陸詔神‘色’晦澀瞭一番,又道:“臣在與殿下親近時,或許有無心之失,影響瞭殿下。臣日後定會註意。”
葉明凈“撲哧”一笑:“你那是什麼臉‘色’?怎麼,以為朕是對你有意見瞭,才發配瞭早早,故意避開你?”
陸詔再次驚愕,仔細的看瞭看葉明凈的神‘色’:“既非如此為什麼要讓他去?”
“去玩兒啊。”葉明凈心情大好,“小孩子就是需要好好的玩。這是他的權利。”
陸詔開始頭疼。今天的見面,他是有備而來。所依仗的,就是他對葉明凈心態的把握。在他看來,葉明凈既然能告訴葉初陽他是他的生父。就意味著同意他親近孩子。但作為帝王,顯然又不樂見他對孩子的影響過重。此番作為,應是為瞭敲打他而來。所以,他才遞瞭折子。而葉明凈的單獨召見,也說明瞭,她知道、並願意和他談關於孩子的成長問題。
既然有瞭這個前提,他隻要擺正態度。日後減少和葉初陽的見面,就能讓葉明凈滿意。當然,葉明凈一滿意,葉初陽也就該回到上書房瞭。封閉訓練的規矩,那是對著普通人。權貴,在什麼時候都有特權。一國之君,就更不用說瞭。至於拖瞭這麼久。那是因為他之前尚不能確定葉初陽在哪裡。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所想的。前半段是對瞭,後半段竟然錯瞭。時至今日,他再不敢小看葉明凈的每一句話。她說不介意,真的是不介意嗎?對他來說,其實介意反而好。那樣,他能‘摸’清她的思路。現在她來一句不介意,說是讓葉初陽去玩。思路天馬行空,他反倒茫然瞭。
陸詔心底思慮萬千。面上卻一片泰然,臨湖而立,飄然若仙。唯眉宇輕蹙,端的是好看。葉明凈悠然自得的欣賞。心道:誰讓你不懂兒童心理學。想的明白才怪
然而陸詔畢竟是陸詔。六年外放的歷練不是喂狗的。他整瞭臉‘色’,誠懇的躬身一揖:“臣愚鈍,還請陛下教我。”
葉明凈霍然一驚。收起悠閑之姿,驚訝的掃視他的臉,在發覺他眼底的鄭重後,面‘色’漸漸凝重。
“悟遠,人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果然不假。”她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喟嘆。一別六年,陸詔更成熟瞭。他竟然不再恃才而傲,而是銳氣內斂,學會瞭折腰。
陸詔的折腰,不是一時退讓。而是真心的承認自己有不足。他,竟然歷練出來瞭。
她垂下眼瞼,緩聲道:“孩子需要玩樂。”和之前同樣的話,卻是截然不同的語氣。少瞭調侃嬉笑,多瞭凝重。
陸詔緊緊的盯著她:“恕臣愚鈍。殿下並非無有玩樂,為何需親身臨險?”
葉明凈抬頭,對著他嫣然一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陸詔一路回府。關起書房‘門’,臉上的平和瞬間消失。變的面‘色’鐵青。
那個‘女’人他咬牙切齒的暗恨。六年瞭,惡劣的‘性’子一點兒沒變。每次都是這樣,先出人意料的給他一個甜頭。一旦他要再進一步,就毫不留情的砸一拳。將他砸回她指定的位置。上不上、下不下的吊著他。這可惡的‘女’人
她就不能當個正常點的皇帝嗎?非得勾的他曖曖昧昧的?陸詔可以以他男人的尊嚴發誓,葉明凈對他絕對不是對著臣子的應有態度
是,當年合謀著生孩子是情勢所‘逼’。他後來自作多情是活該。她向他坦言葉融陽的生父不明時,他也就死心瞭。好,咱們老老實實的做回君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六年時間,他早就想通透瞭。可這次一回來,等著他的是什麼?皇長子知道瞭他是他的父親。她縱容他們每月三次會面。她和他‘私’下面談時言語曖昧……該死的他就不信,她對著林珂、杜憫也能笑成那個樣子
那不是帝王對臣子的笑,那是‘女’人對男人的笑她到底在把他當成什麼?
三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葉初陽的封閉式訓練結束瞭。最後的一天,葉明凈遵守諾言去西山大營看瞭結業演習。少年組帶著兒童組,分成紅藍兩隊。在西山的側山一處,各自埋伏。打遊擊戰。時間為三個時辰,捕獲對方敵手最多的算是勝利。
當天參觀的除瞭‘女’帝陛下,還有兵部官員,軍中各級將領。以及一些領過兵的勛貴世傢。這些人邊看邊評價,對大夏未來的軍事後輩人才很為贊賞。等到演習結束,兩隊剩餘的人押著各自的俘虜過來,結算輸贏的時候。幾個高級官員和勛貴的眼瞬間直瞭。
武成伯顧緝吃驚的‘揉’‘揉’自己的眼睛。他沒老眼昏‘花’吧?他怎麼看見藍隊裡有個黑皮瘦子長的和大皇子一模一樣?再看看陛下,臉‘色’很正常。嗯,應該是他看錯瞭。
當天下午,這些少年各自領瞭行李,互相告別。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被軍隊備瞭檔案,隻等成年後或入伍,或考武舉。隻要一入軍隊,就都有大好的前程在等著。年紀小些的,則大多是來見世面。他們看重的,是得到貴人青睞,有個投靠背景。
相處瞭三個月的孩子們都有瞭一定的感情。就是一開始不對付的,這時節也有些依依不舍。黑子就將自己老傢的地址告訴瞭林塵和葉初陽:“老傢是龍湖縣楊傢村,楊秋槐將軍是我族叔。我們傢這些年都在西域新城,有個牧場,好馬有的是,你們要是去瞭西北,記得來找我玩啊”
林塵淺淺一笑:“好啊。我父母雙亡,是跟著師父長大的。師父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沒有固定居所。”
黑子可惜瞭幾句:“那行。你有機會一定來找我啊”然後又問葉初陽,“旭子,你傢在哪兒呀,兄弟以後去看你。”
葉初陽嘿嘿一笑:“我傢就在京城,是,是餘恩侯府的遠親。”
“餘恩侯府”眾人齊齊咋舌,“那不是太後和皇後的娘傢麼?”大腦袋連連驚叫,“天啊旭子你是侯府少爺啊你是不是住在侯府裡,侯府什麼樣?你見過皇後和太後嗎?”
說瞭一個謊言,就要用千百個謊言來彌補。葉初陽深深感覺到瞭這句話的真理。滿頭大汗的應付著。
他在說謊。林塵輕瞇瞭眼睛,給出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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