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弛駿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不然也不會在紈絝遍地的京城裡,混得風生水起,這是秦龍飛顯擺過的。
要知道,京城裡的所謂紈絝,又有幾個是真的紈絝,大多都是些逼不得已的保護色。
混跡其中的他,不但能把酒樓開遍整個西秦國,助力侯府財源廣進,偏又無人動他分毫,可見他的為人處事何等精明。
所以他又怎會聽不出,丁小白剛剛說出那樣的話,是根本沒把自己當成侯府的小姐,更沒打算要依仗侯府這座大山。
小姑娘看得很清楚,侯府雖然認下瞭她,卻不會真的想要給她什麼助力,保護什麼的也不過順嘴說說罷瞭。
她若真拿靖國侯府這個名頭出去招搖,頭一個容不下她的就是侯府,起碼在此刻之前,他孫弛駿就是這麼想的。
明知得不到半分好處,卻偏要頂著靖國侯府這頂大帽子,承擔身為孫傢人的責任是為何?
事事謹慎,處處小心,不能壞瞭靖國侯府的名聲,不能丟瞭靖國侯府的臉面,偏又算不得靖國侯府的人,圖的什麼?
她什麼也不圖,這是侯夫人給的面子,是不得不承下的情,侯夫人想認下她這個孫女,全瞭孫傢的恩義,她沒資格拒絕。
所以即使心有不平不甘不願,她也隻能生生咽瞭,面上半點不顯,她看得清自己的身份,也給得出承諾。
正是這樣的表現,讓孫弛駿捏緊瞭拳頭,繃緊瞭下頜,他們到底把小丫頭當成什麼瞭?
一個當不得真的名份,卻讓無辜的女孩兒失去瞭最寶貴的自由,起因卻是她救下瞭自傢的至親寶貝,還真是恩將仇報瞭!
不得不接受的侯府孫小姐的名頭,戴上一道無形的枷鎖,她便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隨自己心意行事瞭。
既然無力抗爭,那就坦然接受,不後悔做過的,接受攔不住的,這份心氣兒,這份自傲,刺得孫弛駿心尖酸痛。
可也讓他明白,在自己的潛意識裡,他到底還是看低瞭這個小姑娘,而小姑娘的心裡明鏡似的。
以他們孫傢在朝堂上的地位,難道會怕別人說這點閑話嗎?會怕人以這樣的小事攻訐嗎?
京城裡驕橫跋扈的小姐多瞭去瞭,憑什麼就讓自傢的女孩兒受委屈啊?說到底,隻是少瞭這份真心而已。
這是看人軟弱可欺人嗎?外人還沒張嘴呢,自傢人先狠狠地踩上兩腳,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這樣的自己,連孫弛駿自己都看不起,半點擔當都沒有,連個小姑娘都不如,連算是個男人麼?
從沒有哪一刻,讓孫弛駿這麼堅定,他要護住這個小姑娘,護她一世周全!
“說什麼胡話呢!”裡間的門簾倏地被掀開,靖國侯夫人大步走瞭出來,瞪瞭兒子一眼。
“你是做叔叔的,怎麼能說出這麼不分輕重的話來,教壞瞭小白怎麼辦?”
丁小白卻是酸瞭鼻尖,抬手用力揉瞭揉,把鼻尖那點酸意揉散,唇角微微翹起。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還是第一次有個人告訴她,她可以任性妄為,不要害怕,因為他會護著她。
爹娘也想護著她,但他們的能力擺在那兒呢,如果不是自己彪悍潑辣,他們怕是連自己都保護不好。
高山一直就在護著她,但他的身份低微,她清楚,若她遇險,他能為她豁出命去,但卻不一定救得下她。
而這個她認識還沒幾天的男人,卻堅定地告訴她,有我護著你,你可以橫著走天下——
“小叔叔,謝謝!”這一句叫得情真意切,再沒有半點的不甘心,哪怕孫弛駿隻是嘴上說說,丁小白也願意銘記這一刻。
“傻丫頭,沒事兒的,萬事有叔叔呢。”看到瞭小丫頭眼裡薄薄的淚光,孫弛駿心裡一軟。
男人臉上的笑容變得分外柔和,語調都似乎輕瞭幾分,“別怕,小叔叔說到做到。”
兩個孩子的互動,讓靖國侯夫人把剩下的話,直接咽回瞭肚子裡。
兒子那話確實說得沒譜,什麼男人女人的,是他這個做叔叔的該說的麼?
但她更清楚,以丁小白的心性,那樣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自己的提點純粹多餘,遂挑起唇角笑瞭。
“小白,咱們一傢人不說兩傢話,謝謝兩字休要再提,你是我靖國侯府的孫女兒,侯府必護你一生無憂。”
“你也不用護著弛駿,還怕祖母揍他一頓不成?祖母剛剛隻是氣他話說得太粗魯瞭些,別臟瞭我孫女的耳朵。”
孫弛駿不好意思地笑起來,秦龍飛用力地拍瞭拍他的肩膀,丁小白上前兩步,挽住靖國侯夫人的胳膊。
送瞭點心回轉的高山,自然是把話聽去瞭大半,看著屋裡的暖意柔和,悄悄地後退瞭兩步,站定在進門的屋角。
有人願意護著小丫頭,並且有能力護她一世周全,這本該是件讓他開心的事,可他心裡忽然就特別的不好受。
他更願意以一己之力,護住小丫頭一輩子,像她曾經小大人似地護著自己那樣,而不是依靠別人。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以他的能力,小丫頭若是真遇上瞭事兒,他是護不住她的,哪怕是拼上瞭性命……
所以沮喪也不過一瞬間,高山轉眼就想明白瞭,眼下陪在小丫頭身邊的是他,他盡心陪著便是,又何必想那麼遠。
如果真有一日,小丫頭飛上枝頭變瞭鳳凰,他也隻會為她開心,他所求的……不就是她一切安好麼!
“母親,孩兒讓您操心瞭,是孩兒的不是,您回去陪鈞兒吧,我和龍飛陪小白去宋掌櫃那邊。”
靖國侯夫人擺瞭擺手,“行瞭,你們忙你們的去吧,年輕也該幹點正事兒,別讓我孫女兒受委屈啊,不然我可真揍你們幾個小子。”
孫弛駿和秦龍飛連忙點頭應下,目送靖國侯夫人進瞭裡間,三人才轉身出瞭門,高山默默地跟在瞭丁小白身後。
“我自己去見宋掌櫃就行瞭,不過是一盒點心幾句話,你們倆又何必跟過來?”
經過瞭剛才的事,丁小白不太想讓他們倆跟著自己,她更想要靜一靜,所以上瞭馬車就開始攆人瞭。
秦龍飛卻是好笑地看著她,“小白,我要是不去,你今天這趟行程可就白走瞭,你是不是忘瞭我的身份?”
丁小白這才想起來,她今天要去宋掌櫃處,就是要見宋掌櫃的東傢,而那位東傢,此時就在馬車裡。
“我倒是把這茬兒給忘瞭,那便一起去吧。”丁小白拍瞭拍自己的腦袋,然後送兩人笑瞭笑,把目光挪向瞭窗外。
秦龍飛瞪瞭孫弛駿一眼,今天這事兒就是他給弄糟的,非得說出那樣的話嚇唬小白,結果把人惹毛瞭吧?後面再補救也圓不回去瞭。
孫弛駿卻是沒他那個擔心,小姑娘聰明著呢,自己擺明瞭立場,她不會接收不到。
丁小白此刻想的,卻不是這兩個男人腦補的事情,經此一變,她更加地堅定,萬事還得靠自己。
馬車裡一時安靜下來,‘噠噠’的馬蹄聲,即便是踩在積雪上,仍然清晰可聞。
“公子、小姐,到瞭。”車簾外響起車夫‘籲’的一聲,勒住瞭馬。
不待馬車停穩,孫弛駿已經搶先一步跳下馬車,回車抬起手肘,等著接丁小白。
丁小白沒撂他的面子,可也不太願意借他的力,隻伸出瞭一個指尖,點在他的小臂上,自己穩當地跳下瞭車。
他之前能說出那樣的話,她已經很滿足瞭,至於接下來的路,她隻想靠自己。
“哎喲,丁小姑娘來啦,老朽正等著呢,我們東傢……哎喲,東傢您也到瞭,不是說好瞭昨天到的嗎?”
宋掌櫃早早就侯在鋪子門口瞭,正想跟丁小白抱歉一聲,沒想到東傢就在小姑娘身後掀瞭車簾子。
顛著步趕上前來,想要伸手接東傢一把,秦龍飛已經自己下瞭馬車,“宋掌櫃不必多禮。”
宋掌櫃到瞭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東傢竟然和丁姑娘同乘的一輛馬車,這是怎麼個情況?
“東傢裡邊請,丁姑娘,高山兄弟裡邊請,這位……公子,裡邊請。”他沒見過孫弛駿,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隻能客氣地叫一聲公子。
孫弛駿朝宋掌櫃的一抱拳,“老掌櫃客氣。”抬步就往鋪子裡走去,秦龍飛跟在瞭他身後。
宋掌櫃的眸光閃瞭一閃,能走在東傢前邊,可見身份的不一般瞭,宋老掌櫃不由得越發恭謹客氣,落後一步跟著進瞭鋪子。
幾人在鋪子裡站定,就見宋掌櫃小跑著掀瞭櫃臺後面的一張門簾,“去後院說話吧,已著人備好瞭茶水。”
孫弛駿客隨主便,讓去哪去哪,抬腿就進瞭後院,後院並不大,一小塊空地,兩三間屋子。
“這邊請!”宋掌櫃把幾人讓進瞭其中一間屋子,“屋子有些小,委屈幾位瞭。”
屋子不大,但坐他們幾人倒也沒有多擁擠,丁小白接過高山手裡的食盒,“宋爺爺,給您帶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