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轉念間,忽聽黃豆道:“《大學》裡邊說,‘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傢’……”
黃夫子轉頭瞅瞭他一眼,不許他逞口舌之利,《大學》的精義,豈是他眼下能領會盡的?
黃豆被夫子嚴厲的目光嚇瞭一跳,急忙把下面的話咽瞭回去,引得紅椒十分疑惑。
就聽黃夫子言道:“若是夫不賢,當然要勸止。”
想著不能誤人子弟,他便正身肅容,將《大學》中修身齊傢的道理略解釋瞭些,又引述《孟子》“盡心”章中的詞句,言明男子若是不以正道用人,便是自己妻子也難以使喚。最後說《詩經》“宜其傢人”和“宜兄宜弟”,闡明“一傢仁,一國興仁”的道理。
紅椒雖然認真聽瞭,卻還是懵懂。
她也不管許多,皺眉問道:“黃爺爺沒見過那樣人吧?哪能那麼容易就勸好瞭。有那不講理的,根本不管媳婦死活,你還讓初雨聽他們的話?”
黃夫子在小女娃那疑惑的眼神下,氣勢居然弱瞭下來,試探著問道:“你見過?”
紅椒一抬下巴道:“當然見過!我傢就有個佃戶是這樣的。他奶奶總是把他傢的東西拿瞭去給他大伯和二伯。他大伯就好賭博,他二伯喜歡喝酒。他娘省吃儉用,還要挨他奶奶罵,說他爹被他娘克死瞭。哦,他爹是被燒死的。就是我傢那年起瞭一場大火,燒死瞭許多人。”
小女娃說著聲音低瞭下來,有些傷感。
忽又抬頭道:“這不能怪他娘。我娘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死瞭那許多人,都是媳婦克死的,哪有這樣的?”
黃豆忙道:“萬元傢如今不是好多瞭麼。他奶奶如今也不敢隨便來打秋風瞭。”
紅椒辯道:“那是因為萬元長大懂事瞭,悄悄護著傢裡,才好瞭的。就這樣還要年年送銀子給他們哩。要是按初雨說的,凡事都順著公婆,那不是萬元的娘要一直累死累活,自己兒子閨女還吃不好,還穿破爛衣裳,還要把銀子送婆婆,讓大伯賭博,讓二伯喝酒?這是人過的日子麼?”
黃夫子啞然。
他說的修身齊傢等道理,是君子必修的根本,對這些鄉野村夫愚婦而言,那不是對牛彈琴?便是興學以教化民眾,也非一日之功。
再者,詩禮之傢就沒有此類惡行麼?
心中冷笑:不過是更隱蔽罷瞭。
他看著紅椒眼神深邃:這女娃兒才這麼點大,於人情世故上,比初雨懂得多多瞭。即便這樣,她還想跟初雨交結,說初雨懂許多她不懂的東西,特地跑來說服自己,讓初雨跟她一塊去上學。
老頭兒鄭重問道:“若是你嫁瞭不成器的人,他又不聽你的勸,婆婆又待你不好,你又當如何?”
紅椒毫不猶豫地說道:“不跟他過瞭!就算被休瞭也不跟他過。說啥一女不嫁二夫,那都是哄人的,千萬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黃豆起身斷喝道:“紅椒,你瞎說啥?”
翻眼怒視她:就這樣子,他要是不娶她,嫁去旁人傢,還不曉得會惹出啥事哩!
紅椒驚覺失言,急忙捂住嘴,可是已經晚瞭,黃夫子跟初雨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小女娃後悔極瞭:咋一不小心就說出來瞭哩?
紅椒聰明不下於黃豆,又跟著娘學瞭好些書,還常跟葡萄姑姑或奶奶去作坊和養雞的園子轉悠,與佃戶下人打交道,基本上形形色色的人都見識過,那是極為機靈的。當下眼珠一轉,說瞭一番話,讓黃夫子也捻須點頭。
“我是說:真是日子沒法過瞭,才不過瞭。不然遇見那死不改的爛貨,天天打我,難不成我要去上吊跳河麼?黃爺爺說對不對?”
黃夫子見她警覺失言,微微點頭,意味深長地捻須笑道:“你不會倒八輩子血黴的。”
他決定瞭,讓孫女去學堂,不說認識各樣人瞭,就沖這個紅椒,也要讓她去。
或許,讓孫女多見識些百姓倫常,再讓兒媳婦對她輔以貞靜賢良諸般教導,加上自己指點,想必等她嫁人後,能在夫傢應付自如、周全妥帖。
就這麼的,黃夫子答應讓黃初雨去學堂讀書,順便,還推薦瞭一位老夫子給女私塾。
當然,他跟黃豆不是這麼說的,而是說有位落魄的年老秀才,生活困窘,想為他在私塾裡謀一份教書的工,好掙些束脩,讓黃豆去跟娘和姑姑說這事。
黃豆自然滿口答應。能為夫子盡綿薄之力,小娃兒覺得十分榮幸,拍著胸脯說一定把這事給辦成瞭。
葫蘆和板栗等人聽瞭,都猜這個落魄的士子是啥樣人,值得黃夫子親自為他引薦。
小蔥又把紅椒叫到一旁,好生教導瞭一番。讓她往後在人前說話留心些,不要啥話都敢說,更不能啥話都說是娘說的。
紅椒也後悔不迭,一一記下瞭。
玩鬧一會,小蔥瞅瞭個空,將葫蘆叫到裡邊套間,把先前外婆和娘的話跟他說瞭,然後笑瞇瞇地問道:“葫蘆哥,你要咋謝我?”
葫蘆臉色泛紅,垂下眼瞼,按捺住心中的喜悅,故作平靜地說道:“為啥要謝你?我又不欠你啥。”接著又追問,“姑姑真的這麼說?我娘可說瞭啥?”
小蔥且不回答,皺著小鼻子“哼”瞭一聲道:“你不謝,我就去跟外婆和奶奶說,我非你不嫁!”
葫蘆嚇瞭一跳,剛要說話,就聽一聲大笑傳來。
“哈哈哈……”
板栗從外面竄進來,一屁股坐到青山書桌前的凳子上,望著妹妹直樂呵。
小蔥惱羞成怒,瞪眼道:“你再笑?我出來的時候,聽外婆問娘,咱們傢的表姐妹們,可有中意的,也要幫你說媳婦哩!”
板栗立即止笑,急忙問道:“娘咋說的?”
小蔥慢條斯理地從桌上拿起一本書低頭翻看,一邊答道:“我幹啥要對你說?”
葫蘆撲哧一聲笑瞭。
兄妹嬉鬧一會,小蔥才對二人道:“娘讓我出來,我也不好在門外偷聽——小紅跟綠枝在外邊哩,我就走瞭。不過你們放心,有娘在,沒啥大不瞭的。就是大舅母,我瞧著也是跟娘一個心思。”
板栗有些納悶地問道:“這些人咋這麼心急哩?聽說老鱉的哥哥明年就要成親瞭。他才多大?”
葫蘆沉默不語。
板栗忽地笑道:“妹妹……”
一言未瞭,就聽外邊嚷瞭起來,小娃兒呼啦啦往外跑,說是姑父(爹)傢來瞭。
三人一怔,相視一笑,立即起身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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