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曠就站起身,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跟她往木樓裡走去,一邊問道:“我就歇在妹妹這邊嗎?”
香兒點頭道:“寨子簡陋的很,魯三叔他們都是隨便搭一張木板,就是床瞭。這裡就算我和白果的床要好一些。書房還有一張床也不錯,是魯三叔特意讓做的,好讓我們讀書累瞭的時候歇一會。哥哥就睡那吧。”
秦曠忙向她謝瞭。
王管傢聽瞭這話,越覺得這個香兒不錯。他想起剛才白果說自己不喜歡香兒的話,就想要跟她表白表白。
“香兒姑娘,我們住在這,真是麻煩你瞭。香兒姑娘跟在下閨女一般大,可比她聰明能幹多瞭。——在下閨女成天隻知道玩呢!”
一旁的白果瞪大眼睛,疑惑地看著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瞭,這個老傢夥怎麼誇起小姐來瞭?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王管傢被她懷疑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尷尬極瞭。
香兒卻笑道:“王管傢,哪有什麼麻煩。我們傷瞭毛大叔他們,心裡很過意不去呢。”
當下進入西屋,王管傢攔住要鋪床的香兒道:“等等,香兒姑娘,我們少爺有鋪蓋,潘侍衛去取去瞭。”
香兒這才想起來,已經讓把繳獲的行李還給人傢瞭。
等潘雲提瞭個大包袱轉來,香兒展開,取出紫綾薄被和方枕等,一一鋪設停當,光華燦爛一床;潘雲又拿瞭個玉色香爐,焚瞭一爐不知什麼香,輕煙裊裊,看得白果呆瞭眼。
秦曠四下打量,見床頭放瞭一部書,拿起一看,是本《鬼谷子》。詫異地問道:“香兒妹妹看這個?”
香兒瞅瞭一眼,隨口道:“睡覺的時候翻翻,一會就睡著瞭。這是我讓魯三叔買書,他不認得字,一股腦兒搬瞭許多來,結果好些書都看不懂。”
秦曠笑道:“我說呢!妹妹要是看這個還瞭得呢。”
一時準備妥當。待秦曠歇下,潘雲便帶瞭兩個護衛親守在房外。
香兒並不管他們,自引著白果去瞭後邊廂房,又讓虎子和黑娃去看看林聰忙好瞭沒有,就說自己要請她喝茶說話。
林聰早就好瞭。就剩些瑣事也都交給手下料理,她就等香兒找她呢。見虎子二人來叫,急忙就趕瞭過來。
香兒將她讓進後院東廂自己屋裡坐下。然後囑咐白果等三人在外邊盯著,人來瞭就叫她一聲,她轉身關瞭房門,叫一聲“大姐姐”,一頭就撲進林聰的懷裡。
林聰將她攬在胸前,摸著她的頭哽咽道:“香荽,你怎麼到這瞭?怎麼沒跟爹娘一起,跟他們走散瞭?”
香荽先盡力撒瞭幾滴淚。然後才拉大姐坐下,靠在她身邊,細細跟她訴說前情。
原來。當日張傢一行人被押解往雲州東北流地黑莽原,剛進入雲州地界,就遇見瞭一夥匪徒。混亂中,香荽被魯三和胖子擄走瞭。
林聰聽到這裡,身體陡然繃緊,臉色大變,眼中殺氣一閃。
香荽感覺到她的變化,慌忙撫瞭撫她的胸口,輕聲道:“大姐先聽我說,先不要急。”
於是繼續說下去。
香荽被捉後,冷眼觀察魯三和胖子,在他們要將她押往預定地點交給買傢,好收錢瞭結任務的時候,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隻怕這一去,不但拿不到銀子,還會被人殺瞭。
魯三和胖子自然不會把一個小女孩的話放在心裡,隻當她故意嚇唬自己,想要求活命。
香荽卻自顧自道:“你們知道自己抓的是誰嗎?雖然我傢是被皇帝判瞭流放,我傢也不是一般人傢。”
隨即一一列舉:二叔獲罪前是岷州知府,正要被提拔為戶部侍郎;二叔的恩師周爺爺是告老的宰輔,故交門生滿天下;趙耘叔叔是一個村的,是二叔的師弟,也在朝為官;二叔的嶽父是國子監祭酒;趙耘叔的嶽父是大理寺卿……
大字不識一個的魯三和胖子聽呆瞭。
香荽又嘆瞭口氣道:“知道我傢為啥被抄傢嗎?”
她睜著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二人道:“因為神龜。我傢住的桃花谷中有許多的烏龜,最大的有這麼大——”她張開纖細的胳膊,比劃瞭好大一個圈——“我們傢是被神龜庇佑的。小時候,我娘給我算過命,說我是大富貴的命。”
胖子對著地上“呸”瞭一口,不屑道:“富貴命?富貴命能被抄傢?能被流放?”
魯三臉上也露出諷刺的笑容,看笑話一樣望著小女孩。
香荽點頭道:“我也奇怪呢。我就是個丫頭,上面還有我爹、我哥哥,你們說,他們為啥一定抓我這個丫頭片子呢?”
魯三和胖子就驚疑不定起來。
香荽又嘆氣道:“世上的事可說不準,今天被抄傢瞭,明天說不定就官復原職瞭。周爺爺就是貶官升官,折騰瞭好幾次。要不然,那些人也不會想著斬草除根瞭。”
胖子忽然笑道:“小丫頭,不管你怎麼說,咱們收瞭人傢一半的銀子,是一定要把你交出去的,不然那一半也拿不到。你就別費心思瞭,我們是不會放瞭你的。”
香荽無所謂地說道:“我沒想讓你們放瞭我。我說這麼多,就是要告訴你們:你們抓瞭我,被我趙叔叔知道瞭,肯定要查,那個公孫匡——就是他讓你們來抓我的吧——他一定會把這事賴在你們頭上。所以你們肯定會被人殺瞭滅口。”
魯三心裡就翻騰起來。
不但因為香荽說的有理,還因為她實在太鎮定瞭,鎮定得不像一個歲的孩子,從被抓來後,她不哭不鬧,不喊不叫,總是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盯著他倆看,看得他渾身不得勁。
當下,他和胖子商議瞭好一陣,也不得主意。
香荽又隨口道:“操那份心幹啥?等些日子不就成瞭。我娘說,當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等些日子,靜心想一想,就知道該怎樣做瞭。”
魯三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主意。
於是,他二人就帶著香荽隱藏瞭起來,一邊打聽外面的情況。誰料一直有人咬在身後追趕他們。也不知是什麼人,這更讓二人驚疑不定,更不敢把香荽送去交貨瞭。
也沒等太久,很快,他們就得到瞭公孫匡和梅子寒被抄傢流放的消息。驚得面無人色,跟見鬼一樣瞪著香荽。
緊接著,又出現一路追殺他們的人。下手狠辣,令兩人驚怕不已,萬分後悔接瞭這單生意,至此終於相信瞭香荽的話。
香荽雖然不知發生瞭什麼事,但見兩人神情異樣,又不住拖著她轉移更換地方,大體猜到被滅口的事應驗瞭。
於是,她又道。如今就算殺瞭她也沒用,不如大傢合力應對追捕的人,若是保住瞭她的性命。等將來張傢發傢瞭,他們不但能收回那一半銀子,還能得享富貴。
“若你們現在就跟著我。等我發達瞭,一定會重用你們——我傢的管傢都是很有錢的。反正都這樣瞭,你們為啥不試試哩?”
胖子瞪眼道:“你說自己是富貴命就是富貴命啊?憑什麼讓我們相信你一個小孩子?把你殺瞭,我們跑得還快些。”
香荽道:“胖叔,要是我死瞭,那些花錢雇你們的人該放心把你們的消息告訴官府瞭。我沒死,他們才不敢聲張。”
胖子啞口無言。
香荽又道:“富貴不富貴的,我自己也不相信。不過,我不會拖累你們的,我能幫你們。”
接下來,她接連用些稀奇古怪的偽裝點子,避過那些追趕他們的人。
她讓魯三裝成瘸腿的花子,自己抹黑瞭臉,扮成小花子,兩人在雲州府城乞討瞭一個月,終於擺脫瞭追兵;而胖子則單獨返回老窩,解散瞭眾匪和傢人,命他們趕往荊州虎嶺匯聚。
再後來,魯三帶著香荽也趕瞭過來,大傢躲進虎嶺中的虎王山,藏在山中過耕種的日子。
等她琢磨瞭一些匪夷所思的點子,在山下樹林內佈置無數陷阱,把虎王山防衛的滴水不漏時,胖子等人就恨不得把她奉為女諸葛瞭。
如果說之前與追殺他們的人周旋應對,不過是她小孩子傢奇思異想、出人意料,教山匪們種田養殖也不過是套用張傢的現成經驗,那麼,這佈防虎王山則使魯三等人徹底改變瞭對她的印象,再也不敢當她小孩子看。
香荽又在閑暇時教他們讀書認字,說些世事經濟的道理,雖然都是轉述爹娘或夫子昔日的教導,粗淺的很,也令這幫粗漢們十分的敬畏。
漸漸的,養成瞭每一次商議事情,最後都以她的主意為準;眾人有瞭疑難,也總喜歡問她,而她,不但能幫著出主意,還總能說出一番道理來。
再者,她行事總是不緊不慢,為人又純真善良,好像全忘瞭自己是被這些人擄來的,不帶一點仇恨的心思,整天“大叔大叔”柔聲叫個不停,令全寨上下人無法不喜歡。
不知不覺間,魯三和胖子在她身上看到瞭希望和前程,主動改口稱她為小姐,舉止日漸恭敬。
農閑的時候,她派人去城鎮打聽消息,因而得知趙耘升瞭戶部侍郎,皇帝下旨命張楊在黑莽原墾荒,甚至鄭葫蘆等人在邊關升職等事,無不一清二楚。
今年正月,魯三又親自去瞭一趟湖州府下塘集,又得知鄭傢的黃瓜和黃豆都中瞭秀才。
這一下,山寨中的人再無疑慮,他們死心塌地地認香荽當主子,無形中她成瞭虎王寨真正的山大王。
眾人覺得,就算張傢不平反,就小姐這樣的,將來也一定會發達的,何況張傢還有那麼多能人。
白胖子就死叮囑閨女白果: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姐,這個貼身丫頭的位置,一定不能讓別人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