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雪,張傢又忙亂一天,才算收拾妥當安定下來,給親朋鄰裡的土儀表禮也都分派完畢,村裡的都送瞭去,遠處的擇日再送。
第三日,天光放晴。清晨,板栗先在院子裡練瞭一趟拳腳,然後上瞭二院正房樓上的敞軒,註視著眼前銀白山川森林,心頭一片寧靜。
良久,東方天際放出一片燦爛紅霞,霎時心底有莫名欣喜湧動——
這下可真的松散瞭!今天幹些啥好呢?
目光下移,隻見前後各院各色人忙碌喧嚷:傢人在外掃雪,婆子們在院內掃雪,院外馬棚兩個傢人在喂馬;後廚煙氣繚繞,甚而殺雞宰羊;三層院內,山芋兄弟幾個歇過勁兒來,正精神抖擻地在擲雪球;四進院內,紅椒姊妹打扮的花枝招展,說笑著往上房去見爺爺奶奶;又有丫頭往前面來,想是請大傢去吃飯。
他收回視線投向遠處山巒,到底覺得有些遺憾,因為少瞭葫蘆哥哥和小蔥妹妹。
他們都成傢瞭,有自己的兒女瞭——葫蘆日前有書信來,說淼淼生下瞭鄭傢重孫女——再不會如他一般惦記他們瞭,至少要分一半的心思顧自己的小傢。
他呢?
他這次回來,除瞭祭祖,還有一項重大的任務,那就是向周傢求親。
想起周菡,他忍不住微笑起來:若是帶她一塊上山打獵,或者用網捕魚,以她的性子,想必一定很開心;他也覺得雀躍期盼,因為少瞭葫蘆哥哥和小蔥妹妹而空出一塊的心理被填補充實。
因又想起周爺爺那天的神色,不知為何,他隱隱有些不安。覺得周爺爺似乎對他並不熱心。
一定是因為那個王窮!
還有,兩年前,張傢等於婉拒過周傢一次,這也是緣故。
周爺爺是有風骨的人,他不會在意張傢的婉拒,但他一定會在意自己對周菡的心意,或者說是誠意。若他隻是不得已之下無可選擇,才選周菡,那周爺爺一定不會把孫女嫁給他的。
因為周傢不是無可選擇,眼前就有個上上人選——王窮。
不行。他要好好籌劃這件事才成。
他心思沉淀瞭兩年,已經能清楚地認識到:他並非不喜周菡,隻是他跟秦淼經歷太特殊瞭。當時很難放下;設想一下,若他也跟周菡自小一塊長大,即便沒有軍中的經歷,他覺得自己也會喜歡她的。原因無他,周菡那脾性正合他心思。
想畢。他深吸一口氣,快步下樓。
正好丫頭來請吃飯呢,於是便同爹娘一塊往後院爺爺奶奶那裡去吃早飯。
原來,張大栓兩口子嫌棄單獨吃飯孤單,喜歡兒孫坐一桌子,昨天埋怨瞭幾句。因此,鄭氏便定下早晚都去老人傢院裡吃飯,中午他們就在前院吃瞭。
四院上房。張老太太瞧著一桌子兒孫,笑道:“這才熱鬧!不然,天天就我們兩個老的吃飯,覺得沒味兒。”
鄭氏解釋道:“前頭事忙。要是吃飯跑來跑去的,太費工夫瞭。也趕不及。”
板栗笑道:“誰叫爺爺奶孫興旺哩!一個院子住不下瞭,分開住。吃飯這些事可不就麻煩瞭!這還算好,再過幾年,咱們小輩都娶瞭親,又添瞭人口,這院子又不夠住瞭。再把院子蓋大些,房子造多些,回頭大傢上爺爺奶奶這吃飯還得騎馬。”
眾人轟然大笑,甚而把粥都嗆鼻子裡去瞭。
張大栓老兩口聽瞭十分的喜悅。
張大栓笑道:“知道你們事多。反正我們老瞭,又不管啥事,不如把廚房挪到前邊去,我跟你們娘就天天去前邊吃飯。走走路,還能活動身子。”
張槐搖頭道:“哪能讓爹娘跑路哩?沒這個道理。”
鄭氏也道:“前邊人來人往的,雜亂的很。就算爹娘不嫌煩,她們姊妹也不好往前面去的,不比往常,傢裡伺候的人少,如今可是什麼人都有。不是我多事要兩頭開夥,我是想著大傢住得遠,硬要湊一處吃飯,平常還好,要是趕上下雨下雪,那就不方便瞭。所以我把大廚房設在爹娘這,前面隻設小廚房。若我們想吃好的瞭,就來爹娘這吃。”
張老太太聽瞭這一篇話,再看看幾個如花似玉的孫女,忙點頭道:“就這樣好!我們閑著沒事,多想些好吃的,做瞭送給你們,也省得你們操心。住在後面好,後面離園子近,我跟你爹還能伺候菜園子。”
張槐道:“我跟菊花就是這個意思。這後面也是有門的,從這裡出去,通到外面林子裡,有一條路通到祠堂那邊。一路兩邊都有亭子和院子,爹和娘想出去逛也方便。”
說笑間,大傢吃瞭飯,又各自分頭忙碌去瞭。
板栗跟張槐和鄭氏稟告瞭一聲,隻做隨常書生打扮,帶上魏鐵,青麥趕瞭一輛馬車,出谷去村裡拜見黃夫子。
見面後,奉上薄禮,寒暄已畢,板栗便詢問周傢的親事,說害夫子費神。
黃夫子年歲雖大,精神倒還好,聞言捻須笑道:“能為王爺做媒,老夫深感榮幸。費心不敢言,隻是眼下此事有些個麻煩!”
板栗聽瞭一頓,道:“哦?可是因為王傢?”
黃夫子點頭道:“王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論這王傢少爺王窮,其傢世學問等尚在其次,隻他人品氣度,頗有南木(周夫子)當年風采,因此很受他賞識……”
板栗這下可真驚異瞭。
周爺爺的風采,便是不認識他的人,不知他傢世過往,依然會被他的言談舉止折服,這便是他的魅力!
有周爺爺當年的風采,那是什麼樣的?
論長相,隻看周篁便知;論學問——這個不用論;論人品氣度——這個也不用論……
“……當年,南木譽滿京華,不單是閨中女子,便是老夫初次見他,也為之傾倒!真可謂風華絕代……”黃夫子感嘆地回憶道。
板栗有些仲怔:王窮真有這樣的風采?
若是這樣,這親事怕要橫生波折,因為周爺爺不註重傢世、權勢、財勢,周爺爺隻註重人。
他能說自己比王窮勇猛無敵?或者說豪邁,或者說……
這些都不足以打動周爺爺。
本來,他還是可以憑借自己的人品和張傢淳樸的門風贏得勝算的,可是,這一切都葬送在兩年前——周爺爺知道他曾心戀他人。
於是,這求親的誠意就薄瞭幾分。
這才是關鍵處!
頭一次,板栗有些信心不足起來。
忽然驚覺,又立馬打起精神:越是在這樣時候,越不能頹喪。一個人的言行舉止,是跟信心有關的。若是信心缺失,舉止自然不會慷慨揮灑,更遑論什麼風采瞭。
回過神來,才聽見黃夫子正說道:“……此次大比,老夫最擔心的就是王窮瞭,其他人不足道矣!若論學問見識、反應敏捷,黃豆均不輸王窮,卻在文采上要略遜一籌。眼下隻好盼他能隨機應變瞭。畢竟這科考除瞭真才實學,還要看運氣,比如主考官對文風的喜好等。黃豆最伶俐,當不會拘泥……”
板栗忍不住笑瞭起來。
明明在說他的親事,老夫子卻擔心弟子來年大比不能奪魁,還真是……
見他含笑模樣,黃夫子也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跑題瞭,忙笑道:“雖然如此說,然老夫提親之時,不知為何,老山長並未拒絕,卻也沒答應,似乎很猶豫。王爺可知何故?”
板栗聽瞭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
頓時,他心中燃起希望,嘴上卻道:“想是要考驗晚輩等,畢竟這可是周姑娘的終身大事。”
當下又陪老人傢說笑一會,議定改日請他一道再上周傢,板栗便告辭瞭。
沿途村居都是熟人,他並未去拜見任何人,吩咐青麥直接回桃花谷,連原定要去鄭傢走一趟也取消瞭。
在經過周傢的時候,板栗掀開車簾一角,望著那所莊院出神。
忽然目光上移,看見周傢後山——橡園中心那塊墓地,他立即叫道:“青麥,上山去。”
青麥聽瞭一愣,問道:“上山?上哪山?”
板栗道:“去橡園。”
青麥更詫異瞭:“去橡園?”
橡園如今除瞭一塊墓地,其他地方都是橡樹和竹林,並沒有特別的地方,況且這滿山厚雪,上山道路阻塞,去那幹啥?
魏鐵忍不住道:“王爺讓去你就去,問這麼多幹什麼?”
他早就受不瞭青麥瞭。在軍中待久瞭,對令行禁止最是敏感,將領吩咐一句話,若是都要問個明白再執行,那不都亂套瞭?
板栗卻知道青麥擔心什麼,便道:“把車趕到半山腰等著,我上去瞧瞧。”
這下青麥明白瞭,遂駕車拐出村道,往張傢老宅舊址行去。
一直走,直到馬車被積雪堵住,行不動瞭,才停下。
板栗便下瞭車,緊瞭緊大氅,對那琉璃世界深處看瞭看,抬腳往上走去。一步一陷,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魏鐵低聲吩咐瞭青麥兩句,也悄沒聲息地跟瞭上去。
青麥坐在車轅上,疑惑地看著兩個身影消失在雪林深處,不知王爺去墓地幹啥,難道要去拜訪死人?
很快,板栗來到張傢老宅舊址,如今是那些雇工的墓地。
他轉身吩咐魏鐵:“你不必上去瞭。我一個人進去瞧瞧,很快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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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