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昭有那一會兒是僵住瞭。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孩子踢她踢得很厲害。
擔心麼?她在心裡默默地問。
他這麼對你,這麼對我,擔心他幹什麼?反正他死不瞭的。
“……從泥裡撈出來,一直在咳血,還一直在笑。”
寧昭昭驚瞭驚:“為什麼笑?”
宋一把頭低得很下,似乎難以啟齒,半晌才道:“他是笑著說,讓您去看他。”
“……”
宋一魁梧的身子也微微發顫,似乎極不願意回想那一幕,他道:“您……您隻去看一眼!離得也不遠,主子受的那傷,是傷著瞭肺,行動不便。若是有假,您再回來就是瞭!”
寧昭昭按住肚子,有些難受地微微彎下腰。
“殿下……”
“別踢瞭,不,別說瞭!我去就是瞭!”
寧昭昭想站起來,不一會兒又癱瞭回去。
宋一發現她的異樣,頓時膽戰心驚……
主子現在一心想著見她一面,可是她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妥。
其實隻是孩子踢得厲害,寧昭昭不久以後就緩過來。
她看著滿頭大汗的宋一,解釋道:“孩子踢的,無大礙。”
宋一愣愣的。
墨珠突然道:“小主子可會踢瞭呢。有時候殿下在肚子上放個杯子,小主子就踢著杯子跟殿下一塊兒玩……殿下和小主子每天都能玩好半天呢。”
其實她想說的是,可惜王爺一次也不曾看到過,不然必定非常歡喜。
寧昭昭微微一哂,起身挺著肚子讓墨珠去收拾東西準備下山。
接到人下山的時候,本來久晴的燕明突然又開始下雨。剛開始的時候是蒙蒙小雨,後來越來越大。寧昭昭坐輦,打著傘也淋得一身濕透!
宋一隻想快點把人送回去讓伸長脖子盼著顏清沅見到,隻吩咐趕緊趕路,到瞭山下有馬車就好瞭。
寧昭昭胎動得厲害,大肚子已經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起起伏伏。濕漉漉的頭發都黏在臉上,她有些氣都喘不過來的感覺。
墨珠提瞭幾次說要休息,宋一都說再趕趕就好。
終於墨珠發脾氣瞭,攔住轎夫和宋一大吵瞭起來!
“你這是要逼死殿下嗎!難道王爺會想看到殿下這個樣子!”
宋一回頭看瞭一眼,看到寧昭昭整個人癱在輦座裡,大肚子隨著呼吸起伏,她臉色蒼白,眼神都有些渙散。一時之間宋一也說不出話來。
墨珠立刻道:“都給我回頭!那邊有個山洞,我們先去休息一下,讓殿下換身衣服,等雨小些再走!”
宋一急道:“可是這燕明的雨一下起來,短時間內卻停不瞭!”
“那也聽我的!不然淋病瞭,算你的算我的?!你不知道女子懷胎的時候,若是病瞭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嗎!有很多藥都不能吃的!再怎麼樣,也等小主子消停些再走!”
大約是寧昭昭的情況實在是非常不好,宋一最終沒有再反駁瞭。
墨珠倒是熟門熟路,摸索到瞭那個她說的山洞。這個山洞兩面通,她下山采購的時候偶然發現的,還經常和寧昭昭提起呢。寧昭昭對這個山洞也表現出瞭不小的興趣。
等到地方的時候寧昭昭幾乎連輦都下不瞭瞭,還是墨珠半扶半抱地下來的。
“這混小子也不知道突然撞瞭什麼邪,竟然玩命地折騰老娘。”寧昭昭深吸瞭一口氣。
這一胎太活潑瞭,十有**是個兒子。胎動很早,而且很用力。偶爾給她一兩拳也就是瞭,可是今天他可是在她肚子裡連環踢啊……
父子倆都不是好東西!寧昭昭憤憤地想著。
被扶到山洞,在墊瞭幹凈的褥子上坐下,墨珠收拾瞭半天給她換瞭一身幹燥的衣裳,並給她擦頭發。
寧昭昭隻能半躺著等著胎動過去。
也許有的事情就是這麼奇妙。
寧昭昭在別院裡關瞭好幾個月瞭,起初是顏清沅派人圈著不讓出門。後來他大概想通瞭,她是名正言順的忠王妃,出門也跑不瞭,讓人看著就是瞭。於是在他松口的時候,遇上瞭連綿的大雨。
再然後,她月份大瞭,甚至早早開始浮腫,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個山洞她早就知道瞭。墨珠是個直腸子,心裡藏不住話。尤其是那天幫顏清沅一起騙瞭她之後,這丫頭就一直很內疚。見寧昭昭愛聽,便什麼都說。
包括她每天上山下山走的路線,包括這裡有個山洞,是曲折之後兩面通。通瞭之後下山,好像可以直接到燕明旁邊的小鎮。那裡有碼頭,也是將來打通運河頭之後要接上的那一段河。
寧昭昭天天聽她絮叨,閉著眼睛也能走出那一段路線。
可她一直不能來。這個她想瞭無數次的山洞,或者,應該叫隧道。這次因為胎動,倒是耽擱在這兒瞭。
她半躺著休息瞭一會兒,雙目緊閉。
然後墨珠無奈地出去對宋一說,殿下很累,讓她小睡一會兒。
宋一答應瞭,讓人守在外面。
寧昭昭睡瞭一會兒,就睜開眼,喃喃地說自己想去方便。
孕婦都有這個毛病,墨珠也習慣瞭。
趁她去箱籠裡找燈籠來點上,並先行一步去探路的的時候,寧昭昭收拾瞭一點銀票在懷裡。
“殿下,您別走太遠,有事就叫,屬下聽得見。”墨珠回來後,就把燈籠遞給瞭寧昭昭。
她跟著寧昭昭日子久瞭,知道這些私密事,這位主子不喜讓人跟著。她探瞭路,山洞深處很安全。
寧昭昭點瞭點頭,取過燈籠轉身開始往裡走。
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快。隻要從這裡走出去,她就可以下山,就可以離開燕明,可以坐船離開,碾轉總能去西南,找到端王!
哪怕她現在挺著七個多月的肚子,哪怕外面下著傾盆大雨!
她撫著山洞壁,一時之間隻聽到自己的氣息很急很急。肚子裡那個小東西猛踢瞭幾腳,疼得她幾乎彎下瞭腰。
“別鬧,別鬧……”她輕聲安撫道,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孩子竟果真安靜瞭下來。
她咬瞭咬牙,提著燈籠想要穿過這漫長的隧道。
可是走到一半的時候又會想起顏清沅在身邊的時候情景。他微笑他皺眉,他意氣風發,他飽含無奈委屈。
他仿佛還在耳邊輕輕道:“昭昭,你別走。”
這條隧道不長,可是寧昭昭走得心痛。
顏清沅,你的話,到底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直到被風一灌,她反應過來,走到頭瞭。
太好瞭,他們沒有追上來。
她熄滅瞭燈籠走進瞭雨裡。
“……從泥裡撈出來,一直在笑。”
“他是笑著說,讓您去見他。”
……
寧昭昭腹中突然一痛,這一腳踢得好狠!
她在大雨裡跪坐在地上,望著眼前仿佛有無限希望的路,又回頭看看剛走出來的那個漫長的隧道。
“寶寶,你不想娘走嗎?”她摸著肚子,低聲問。
孩子的反應是又給瞭她兩腳。
寧昭昭低聲道:“可是他利用咱們娘兒倆啊……再縱著他,你曾外祖一傢子,就都沒命瞭。”
孩子又安靜瞭。
想站起來的時候,懷裡突然落下一個東西。
她低頭看瞭一眼,溫潤的玉澤在昏暗的山間也熠熠生輝。
是,顏氏鳳佩……
那一刻寧昭昭心中又痛又揪。
說顏清沅對她沒感情,她是不信的。他拼到現在,最終也不過是因為他母親姓顏。可是這塊鳳佩,被他輕易給瞭她。
哪怕知道她看瞭他的私信很可能會向端王告密,也沒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天人交戰良久,寧昭昭終於冷靜下來,最終做瞭一個決定。
她摸著肚子,嘆瞭一聲自己天真。就她這樣,收拾點銀子,難道就能去千裡以外的西南?要知道當時端王上京都走瞭好幾個月。她難道要把孩子生在路上?
罷瞭……也是被那小子給氣糊塗瞭。
都忍瞭這麼久瞭,她總還有其他機會的。
這麼想著,她站瞭起來,想往回走。做瞭決定以後一身輕松,心裡惦記著他的傷而不自知,腳下卻加快瞭腳步。
突然身邊寒光一閃,寧昭昭警覺地回過頭。
她最後看到的畫面,便是一張戴著銀色面具睥睨無情的臉!
……
“什麼叫王妃丟瞭?!”
第二天一大早,渾身泥濘的宋一等人站在瞭運河頭,聽著韋玉幾乎是咆哮的怒吼!
裡頭那位昨天一晚上沒睡等著啊!
韋玉跟瞭他那麼多年就沒看到過他露出那種白癡得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特麼他被拉著說瞭一晚上的蠢話好不好!
什麼“她雖然是個棒槌的性子可是知冷知熱十分體貼”,什麼“你說她看到我這個樣子會心疼吧肯定會心疼哭的”,什麼“你看我的樣子會不會太灰敗會不會嚇著她”!!
最可惡的是他竟然大半夜地被顏清沅叫起來打掃屋子!
裡裡外外都要打掃幹凈!
說什麼“許久沒有回來過也沒有整理過不知道她住得習不習慣”!!
韋玉十二三歲就跟瞭顏清沅,又和他一起學醫。顏清沅於他是半個師兄,又是半個師父,因此多慣著他一些。可是他什麼時候見過顏清沅這副鬼樣子!
先前他在心裡嗤之以鼻,不想看見那個臭女人,覺得她就是個禍害!
可是現在!光想想歡喜瞭一晚上的某人聽到這個消息會是什麼反應,他就覺得背脊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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