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璧這個人,絕對不是善茬。
現在回想一下,前世她每每到崔府小住時,一定是很清楚周氏用意的,可她從不表露,而且偽裝的極好。
薛成嬌還記得,當年薑雲璧初入崔府時是十四歲。
小姑娘傢長到這個年紀,其實就已經長開瞭,不像她剛住進來那會兒,還是一團稚氣。
十四歲的薑雲璧身量纖纖,長的不說多好看,可難得的是通身的氣度好,端的溫婉嬌柔,很得崔傢四個房頭的長輩們喜歡。
薛成嬌想起這些就不由的嗤鼻。
可她突然又轉念想起來才剛崔瓊的態度,心中疑竇叢生。
崔瓊的教養極好,從不輕易在背後論人的是非短長,可適才她提起薑傢,崔瓊表現的卻是那樣的不屑。
如是想著,她挪瞭身下的方凳,往崔瓊跟前湊過去一些:“表姐像是不怎麼喜歡薑傢人?”
崔瓊聽她問,先是一愣,隨即哦瞭一聲:“倒也不是,我同薑傢人沒有過往來,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薛成嬌沒追問,隻是帶著笑瞇眼看她,眼神裡滿是詢問的意思。
崔瓊就嘆瞭口氣:“是剛才昱哥兒提起來的,說今兒三叔領崔昂和崔顯去薑傢拜訪,他們兄弟倆也跟著一起過去,本來都好好的,可是臨走的時候,薑傢老爺親自送他們出府,府門口縮著個乞兒,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叫人看瞭好不可憐,可誰知道這位薑老爺竟橫眉冷對,支使傢下人將他驅趕出街。昱哥兒為這個不是很看得上他們傢的做派,你回來前,在母親那裡說瞭一嘴。”
薛成嬌長長的哦瞭一聲,立時就明白瞭。
崔傢人都心善,往年若遇上有收成不好或是大災年,還會在應天府開粥棚設善堂救濟百姓,傢裡的兄弟們每每在街上要遇上這樣的乞兒,隨手給二兩銀子都是有的。
想來薑傢剛搬到應天府,他們原本也不是什麼簪纓世傢,住的地方雖不至於魚龍混雜,可也絕對和崔傢住的吉祥巷沒法子比。
今兒正巧讓表哥他們看見這樣事情,薑傢老爺要是個有眼色的,打發下人回傢取一貫錢予瞭那乞兒,大約潛三叔他們都會高看薑傢一些,可偏偏這人又是個不識趣的,不然也不會做瞭十幾年的官,才剛從鎮江府調任應天府瞭。
估計薑雲璧這回住進來,表哥他們對她是沒什麼好印象瞭。
想著她又覺得有些高興,臉上的笑綻放的就更燦爛,看的崔瓊一頭霧水。
可還沒等她問呢,薛成嬌又戳瞭她一手肘問道:“薑傢老爺論起來是三房的親戚,怎麼旻表哥他們也陪著潛三叔一起去瞭薑府呢?”
崔瓊朝她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甚清楚:“你今兒是怎麼瞭,從前我如何勸你你都不肯出門,怎麼如今對這些事情這樣感興趣?”
薛成嬌被她問的倒噎住一回,趕緊幹笑瞭一嗓子:“正是因為從前我孤僻,才惹得崔瑛推我,我想表姐往日規勸的也很有道理,往後還是要多與人相交嘛。”
崔瓊像是很滿意似的:“你肯這樣想就對瞭,也省的母親整日憂心你。”
大約是因為薛成嬌難得的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崔瓊不願意叫她失望,於是想瞭會兒,招瞭寶意近前來:“你去叫二爺來。”
成嬌趕忙攔瞭一手:“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何必叫表哥特意來一趟?”
崔瓊握瞭她的手壓下來,笑著趣兒她:“隻怕他還想過來呢。後半天還要去上學,明兒一早薑傢來人,他們要隨長輩去前面待客,哪裡還有工夫來你這裡說會兒話?”
薛成嬌把小腦袋垂下去,小聲的嘀咕瞭兩嗓子,崔瓊也沒聽清,隻當她不好意思,笑著說瞭幾句,打發瞭寶意快去。
不多時有腳步聲傳入屋中來,崔瓊才伸手拉瞭成嬌一把:“走吧,到廂房去說話。”
她二人從屋中出來,見的卻不是崔昱一人,與他同來的還有崔旻。
崔瓊輕笑著迎瞭兩步:“你怎麼也過來瞭?”
崔旻抬抬手略平瞭個禮給她:“怕祖母知道瞭要罵你。”
於是四個人說笑著進瞭東一側的廂房中。
薛成嬌支使人奉茶水上來,魏書又捧瞭個四方的食盒進來,裡頭擱的是四樣精致糕點一類,一盒榛子糕,次一盒窩絲糖,次一盒芙蓉酥,再次一盒栗子糕。
崔昱伸手捏瞭塊榛子糕吃下去,看魏書一眼:“我就說魏書貼心知意,還特意備著這樣四方的食盒。”
崔瓊笑罵瞭他一聲,才問話:“我問問你,今兒怎麼跟三叔一起去的薑傢?你們早上不是往學堂去瞭嗎?”
崔昱一塊糕下瞭肚,正又拿瞭一塊要吃,聽瞭崔瓊問的話,手裡的糕也撒開瞭,帶著點兒不痛快:“還說呢,本來今兒我跟大哥哥約好瞭,下瞭學上街上瑞馨齋去買些糕和糖回來,可三叔叫人跑到學堂裡去傳話,說他要領崔昂跟崔顯去薑傢,讓我跟大哥哥也陪著過去。”
崔瓊嘖瞭一聲,眼睛往成嬌身上瞥瞭一回,隻管吃她面前的芙蓉酥,輕笑不語。
薛成嬌隻當沒看見似的,咬著嘴裡的窩絲糖,咽下去後向崔昱問:“是潛三叔特意去叫你們的?”
崔旻不做他想,嗯瞭一聲:“聽三叔說,這原本是三嬸的意思。按三嬸說的,我如今中瞭舉人,回頭要入瞭職,總歸和薑傢老爺是同僚,兩傢既有這個親戚關聯,也該多走動走動,今後是個幫襯。”
薛成嬌在心裡嗤笑瞭一回。
周氏如意算盤打的真好,仗著小輩們不會多想,堂而皇之的親近長房。
崔瓊那邊卻不像成嬌這樣想,反倒點瞭點頭:“三嬸也是好心瞭,薑傢調任到應天府來,將來保不齊還有榮升的時候,多走動是不錯。隻是這戶人傢的教養……”她頓瞭頓,又輕咳瞭一聲後話沒再說。
崔昱左右是不痛快:“周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傢,怎麼會把女兒嫁到薑傢那樣的門第去。今兒出府見他那樣行事,真叫人惡心的厲害。”他說著扭頭去看成嬌,“你要見瞭一定覺得可憐,四五十歲的人,衣衫襤褸,手裡拿著個破碗,瘦的皮包骨頭的,跌跪在他們傢門口,求老爺行好發善心,看著就叫人眼窩發熱。”
薛成嬌的眉頭果然皺起來:“這樣可憐吶?那我聽表姐說,薑傢那位老爺是支使人把他趕出街去瞭?”
“可不是!”崔昱說起來就恨得牙根癢,“就當著我們的面呢,叫人把老人傢叉出去的。虧他也是讀聖賢書,在朝為官的人。”
薛成嬌倒吸瞭一口氣,緊瞭緊手心兒:“你們怎麼不攔著呢?”
崔旻見崔昱越說越來勁,怕他在姑娘們面前說什麼難聽話,就先他一步開瞭口:“沒法子攔,三叔看著也像不高興,但都沒出聲,哪裡輪到我們做小輩的指手畫腳?那又是人傢傢門前,輪不上咱們說話的。”
薛成嬌想,那個乞兒是真的可憐的,就像前世的她一樣,被人舍棄,被人遺忘,還要被人驅趕,到最後一病不起,說不定要不瞭多久就會永遠的離開這個人世。
因是感同身受,她眼眶很快就濕瞭。
崔瓊見她要掉淚,就啐瞭崔昱一口:“你怎麼招成嬌。”又半攬過成嬌肩頭,“好成嬌別難過,個人都有個人的緣法,這是他的命,老天爺早就定好瞭的。”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成嬌索性哭瞭出來,這一哭可把崔瓊幾個哭傻瞭,心說成嬌這個善心也忒大瞭些,聽一個乞兒的事兒能傷心的這樣。
可她們哪裡知道,薛成嬌難過的,其實是自己。
崔瓊的話一下子戳瞭她的心窩。
是啊,個人命數如何,老天爺早就定論,由不得你改,由不得你變,前世她不就經歷過瞭嗎?那今生呢?她重活一世,老天對她的命,又是如何定的呢?她究竟還會不會像從前那樣,落得孤苦淒涼的下場?
這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可這一切,卻突然讓成嬌心裡甚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