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萬雲陽帶的,一定就是崔潤那封急遞瞭。
這意思是他連夜收到瞭急遞,連內閣的閣員都沒再商量,一大早就帶著急遞匆匆進宮,往清風殿去拜見瞭?
萬雲陽怎麼會這麼急……
崔旻隱隱的感覺到,事情有哪裡不大對勁。
“萬閣老一人入宮,沒有內閣草擬,陛下不臨朝,隻問他一人,是打算把這封急遞如何批復?”崔旻眉頭深鎖,手不自覺的在一旁的扶手上捏緊瞭,“舅舅怎麼看?”
高孝禮點著桌案的那隻手猛然收住:“萬雲陽不是一個人去的。”
崔旻感覺心臟有那麼一瞬間驟停,臉色越發白瞭下去。
仔細看時,他鬢邊有汗,竟不知是熱的,還是此時急的冷汗。
薛成嬌動瞭動,遞瞭一方帕子給他。
崔旻伸手接瞭,卻連看都顧不上看薛成嬌一眼,擦瞭鬢邊的汗,怔怔的問:“還有誰……”
“徐士頡。”高孝禮悠悠然吐出一句來,“李逸說瞭,徐士頡昨天夜裡就在萬閣老府上,今兒一大早他去尋萬閣老,本來打算拉著閣老到東市去吃一碗餛飩再一起進宮的,可是他去的時候,徐士頡就正和萬閣老神色匆忙的出府,說是有八百裡急遞,即刻就要進宮面聖。”
這就怪瞭!
徐士頡怎麼知道有急遞要來,又怎麼會把時間掐的那樣準?
他如何算準瞭急遞昨夜就能到,巴巴的跑到萬雲陽府上去等著。
崔旻想來,按萬雲陽那個和事佬的性子,即便看到瞭這封急遞,也一定會先同內閣商議,擬一個更和軟些的,再呈送禦前,絕不會把原件直接送到陛下面前去……
可是有徐士頡在,事情就不一樣瞭。
他是當朝首輔,接到瞭這樣的急遞,必須要當機立斷,不能再等。
而且就算他有心給談傢遮掩一番,徐士頡都已經知道瞭,難道還容得他改一改奏疏嗎?
所以問題就出在徐士頡的身上……
崔旻愁眉不展,咂舌想瞭好一會兒:“我沒聽說過,徐士頡和萬閣老有什麼往來……這是怎麼說的?”
“還想不明白嗎?”高孝禮的聲音越發清冷瞭下去。
連一旁的薛成嬌,都忍不住扯瞭扯崔旻的衣角。
崔旻這時才扭頭去看薛成嬌:“怎麼瞭?”
薛成嬌開口時還是嬌柔的,那道聲音叫崔旻的心境一時平復瞭好多:“表哥也許太著急瞭,怎麼就忘瞭,奏疏是姨父上的,除瞭劉公之外,也隻有我們知道,劉公進宮之前不會去告訴徐大人,那徐大人從何得知……還需要多想嗎?”
“梆——”地一聲,是木棍重重砸在瞭崔旻的頭上。
他一下子就叫打懵瞭。
連成嬌都輕易想明白的事,他怎麼會忽略瞭……
徐士頡和他父親之間……
長久以來,徐士頡不顯山不漏水,沒有認真的關註到這位大學士。
徐士頡不過是個工部侍郎,代行尚書職,要沒瞭那個大學士的銜兒,沒瞭他翰林院的出身……誰會留意他是什麼人?
他們所有人都把眼睛盯著皇帝瞭,有甄傢前車之鑒,他們都覺得,談傢要倒黴,事情一定還是會從陛下手上起。
這個開端,仍舊會是陛下安排人下手去做。
而且這之前,他遠離京城兩個月,走瞭一趟江南府。
舅舅一個人在京師之中,想事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卻原來,父親早就搭上瞭徐士頡這條線……也不對,絕不是近來才搭上的。
“我從沒聽父親說起過,在京城還有這樣的一個人……”崔旻話說瞭一把,聲音就戛然而止瞭,“能讓徐大人這樣出力,可見這個交情就不是三五年能成的……”
“是。”高孝禮冷笑一聲,“所以我說你父親今次是豁出去瞭。他和徐士頡的交情,藏瞭這麼多年都沒人查覺,還記得之前你姐姐大婚時,他到京城頻繁走動嗎?”
崔旻怔怔的點頭。
薛成嬌聽著他們的對話,隱隱的聽出問題來,此時見高孝禮乍然收聲,她有些噥噥的問瞭句:“姨父並沒有與這位徐大人往來嗎?”
高孝禮念瞭一聲不錯,多看瞭薛成嬌兩眼:“所以說他城府極深。京城世勛貴戚雲集之地,他走動哪裡,不走動哪裡,我想陛下心裡有數。徐士頡佈衣出身,是不會被你父親看在眼裡的,所以——所有人都忽略瞭!”
那隻無形的手,抓在崔旻的胸口上,隨著高孝禮最後一句話咬重,奮力一緊。
崔旻隻覺得胸口一疼,腰就直不起來瞭。
他弓著腰,右手捂在胸口處,那裡隱隱作痛。
他咳,咳的很厲害,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可是再細看,就連一口痰都不曾有。
薛成嬌看的心驚,連忙倒水,扶著他給他順氣:“表哥……表哥你怎麼樣?”
怎麼樣?
這樣的天裡,崔旻卻覺得自己如同被人剝光瞭,扔到冰窖中。
像是置身九寒天,徹骨的冰冷。
他沒辦法相信,這些事情,是他父親做下的。
該何等冷血的一個人,才能籌謀多年,在京城藏下徐士頡這樣一顆暗子……
如果談傢立於不敗,徐士頡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跟父親走動瞭。
可談傢出問題瞭,父親先是忙著把姐姐嫁出去,緊跟著就動用瞭徐士頡這條線……
不用多問,他此時也知道。
甄傢出事之後,父親早就看明白瞭,談傢誰也保不住。
所以他動用瞭徐士頡這條線,叫徐士頡抓瞭談傢替談昶旭開罪的這個錯處上折子,先把談傢給參瞭。
陛下如果趁此機會動瞭談傢,到時候徐士頡再說,折子實際上是崔潤叫他上的——那他的父親,仍舊是個深明大義的忠臣。
可陛下沒動談傢,他父親的後招,就接踵而至瞭。
姐姐的傢書,一定說瞭不該說的話。
父親憑著那些話,立即封瞭八百裡加急的奏折,再參談傢一本。
談傢岌岌可危,可在陛下眼裡,崔潤就是大義之輩,為瞭國事,為瞭君事,聯姻又如何?
好計謀!
真是好計謀!
崔旻自詡聰敏,一向又覺得自己老成能謀事,可真的把這件事從頭到尾想明白瞭,才突然發現,到瞭他父親面前,他竟連萬一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