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微斜,謝璉被宮芷從樓上推下來,兩人坐在一樓的客廳裡,看著落地窗外的迷蒙景致。
如今兩人成婚已有些日子,宮芷這個人似乎也平靜下來。
“明兒好想著約譚傢的姑娘出去轉轉,這場雨似乎停不下來。”
“雨不停就延期,別冒雨出府,小心受寒。”謝璉接過她遞上來的熱茶,“在府裡住的可還習慣?”
“有什麼不習慣的,王爺對我好,嫁給王爺後,王府也就是我的傢瞭,在自己傢裡還能有什麼不習慣的。”宮芷的笑容很溫暖,做事雖說還透著一點天真,卻也能把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很顯然她的母親是教導過她的。
“那就好!”謝璉點頭,“我這雙腿不利於行,你嫁給我,也是讓你受委屈瞭。”
“王爺可是說過,這一生定不會讓我受委屈的。”宮芷嗔怪的看向他,“我也不求別的,能和王爺長相廝守就足夠瞭。”
謝璉是個很溫柔的人,對她也給予瞭足夠的尊重與愛護,雖說婚禮沒有多鋪張,可是給有的她都有。
宮芷在嫁給謝璉之前已經是孤女瞭,當初送母親的靈柩回去的時候,若非有王府的侍衛護著,是否能走出那自小生活的地方,都難說。
“那今天中午,咱們就去宮裡用膳吧。”
說起來,宮芷其實是有些怕謝瑯的,說不上為什麼,可能是陛下的威儀太重,讓她有些承受不住。
明明是一個很隨和的人,可看到謝瑯的時候,總會全身緊張的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手心也會跟著冒虛汗。
“好,聽你的。”
謝瑯此時正在宮裡聽曲兒,下面的歌伶婉轉的聲音,搭配著蒙蒙細雨,韻味十足。
“高振,讓禦膳房好好的準備,今兒敬王夫婦來宮裡用膳。”
“是!”高振笑著領命,“陛[www.biquku.biz]下似乎格外喜歡這種日子。”
謝瑯瞇著眼看瞭高振一會兒,直看得他不由自主的弓下瞭腰,“倒也不是因為這個,今兒可是先皇的忌日。”
“……”高振臉色一僵,他壓根就不記得瞭。
並非是大不敬,而是陛下向來不在意這個,以往的先帝忌日,陛下也從未命宮裡或者朝臣大肆操辦。
就連姚太後殯天,陛下也隻是在送走姚太後的靈柩之後,守孝“三日”,代替三年。
以往的帝王在這種情況下,最少也是守孝三個月,陛下對待先皇與太後的態度,自然而然的就影響到瞭宮裡的人。
“那奴婢是要要差人,去請小殿下回宮?”
“不用。”謝瑯晃動著搭在錦榻上的白皙腳丫,“先帝死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哪裡有什麼父子情分,既然沒有情分,做哪些表面功夫有什麼意思,讀書比祭拜那個昏君可重要多瞭。”
高振覺得自己不適合做近前總管,實在是陛下的很多話,在他看來都是大逆不道。
可陛下是天下之主,萬萬人之上,誰也奈何不得她。
她想如何,便如何。
之前禮部尚書也來請示過這種事,卻被謝瑯拒絕瞭。
她的回答,關鍵還讓禮部尚書覺得很有道理,無法反駁。
“死去的人已經死瞭,活著的人還要被死去的人拖累,這是何道理?孝道是放在心裡的,而不是流露在所謂的儀式上。朕對先皇以及謝傢列祖列宗的孝道,就是護佑大周國富民強,做到瞭,那才是大孝。有那繁瑣的祭拜儀式,既耽誤時間,又耗費錢財,你們說說,有必要嗎?”
朝臣當然覺得有必要,可陛下這麼問,他們還真不敢反對。
陛下可不是個任由滿朝文武抱團就能妥協的主,再說你要真敢抱團瞭,她指定要把你這一身官皮給擼掉。
做官做膩歪瞭沒關系,天底下有誰不想做官,你嫌命長,自然有人替你。
陛下有句話說得對,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是無法被取代的。
所以,別太把自己當回事,該幹嘛幹嘛去。
朝臣被謝瑯的無賴給震驚瞭,卻也隻能如鵪鶉似的,靜默不語。
謝璉和宮芷過來的時候,宮裡正在排練新曲子。
這些曲子都是謝瑯從未來哪裡弄到的,末世前的古風歌曲。
曾經她很喜歡聽,也在古風圈裡潛水瞭一兩年,後來在傢裡公司上班,每日裡忙忙碌碌的也就淡瞭。
末日爆發後,她更是日夜掙紮在喪屍堆裡,閑暇時聽未來說書,至於歌曲,在她看來,會造成一些反效果。
要麼焦躁,要麼會變得心軟。
那種生存環境下,這兩種情緒都不能讓你走的更遠。
偶爾難得的空閑,會和還有聽聽曲子,聽微微向她追憶往昔。
或者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躲在自己的房間裡聽聽催眠曲,以抵抗那日復一日不斷加重的失眠癥。
“咦,這曲子倒是新鮮。”謝璉聽到殿內的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正在撥弄瞭琵琶唱著一隻曲子,與他以往聽到的曲子都有不同。
謝瑯的手指輕輕點著翹起的膝蓋,輕輕搖晃著頭,聽得很是閑適。
“來瞭,坐吧。”謝瑯隨意的甩瞭甩玄色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宮芷看到面前的女帝赤著腳,甚至還不雅的翹著二郎腿,衣袖也擼到瞭手肘的位置,一時間眼神都不知道該落到哪裡去。
可是瞧見殿內眾人,以及謝璉的神色,好似都習以為常瞭。
“臣婦參見陛下!”宮芷上前盈盈俯身。
“免瞭,坐吧,先聽著曲兒,還不到用午膳的時間。”她的體溫本就比普通人高,現在雖說是四月裡,可卻已經薄衫加身。
當然,再召見前朝大臣的時候,該有的著裝她絕對不會太過隨意。
“宮裡樂師做瞭新曲子?”謝璉聽著也很新奇。
“不是!”謝璉搖頭。
“那是陛下做的?”宮裡的樂師算得上是大周鼎鼎有名的瞭,每年都要做出好些樂曲,供陛下欣賞。
至少先帝在位的時候,整座皇城,幾乎是夜夜笙歌,樂師也有二三十位。
如今也剩下七八個,這其中還被姚太後給弄死瞭一二十個。
當今陛下對禮樂並不熱衷,逢年過節都是素著的,他們頗為有些無用武之地,可在宮裡日子清凈,能給他們很好的創作環境,再加上有的吃有的喝,而且還能月錢可以拿,誰知道去瞭宮外,你還能不能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因此在女帝親政之後,他們倒是沒有離開。
陛下也不在意,反正這些人也花不瞭幾個錢,再說宮裡這幾年雖說沒有舉辦過幾次宮宴,可以後說不準,他們還是有養著的價值的。
謝瑯給瞭謝璉一個淡笑的眼神,“朕可沒那個本事,即便是聽,也隻有好聽與不好聽,連為什麼好聽都說不明白。”
“……”宮芷在旁邊擔憂的攥起拳頭,擔心陛下會對自傢王爺有什麼不悅。
反倒是謝璉,輕笑兩聲,不以為意,倒是坐在輪椅上繼續聽曲兒。
宮芷暗暗松瞭一口氣。
並非她要把女帝往壞裡想,而是在她的印象裡,皇室子弟,自來就沒有所謂的親情。
即便是尋常富貴人傢,為瞭爭奪傢產都可能兵刃相向,何況是皇族呢。
成親前後,她隻進過兩次宮,一次成親前進宮謝恩,一次是成親後的進宮謝恩,現在是第三次。
民間百姓對當今陛下推崇備至,可這隻能說明陛下是治國有方,卻並不能說明她與兄弟的感情好與不好。
不瞭解,心裡肯定會害怕。
皇權的至高無上,沒幾人是不怕的,除非是無知者無畏。
很顯然,宮芷並不是無知的人。
謝瑯察覺到宮芷的緊張,揶揄的沖著謝璉眨眨眼,然後故意板著臉,“敬王妃似乎很怕朕。”
“……”宮芷被嚇得一個哆嗦,然後站起身,“臣婦不敢!”
謝璉無奈的拍拍她的手臂,“別緊張,陛下和你說笑的。”
然後他看向謝瑯,“陛下你也是,多大的人瞭。”
謝瑯露齒一笑,“玩笑倒真不是,你的王妃看到朕全身都緊繃著,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王妃大概是怕陛下一個不高興,敬王府會大難臨頭。”謝璉無奈搖搖頭,將宮芷重新按在椅子上,察覺到因為自己這句話,自傢媳婦全身都抖瞭抖。
“皇兄都這樣瞭。”謝璉抬手掃瞭掃謝璉的腿,“朕還能怎麼對你不利?”
謝璉也不在意,這些年早就看開瞭,而且他也知道,陛下並沒有惡意。
“她隻是懂規矩。”
“懂規矩是好事兒啊,可怕朕真的就沒必要瞭,朕又不是那老虎獅子的。以後看到朕別這麼緊張,朕又不能吃瞭你,你倆好好過日子就行,最好多生倆孩子,反正以皇兄的俸祿,十個八個的也養得起。”
“……”
聽瞭曲兒,用過午膳,謝瑯與謝璉就討論起朝政來瞭。
宮芷倒是想避開的,可也不知道避去哪裡,再說陛下也沒讓人安排她。
“邊境是否要派兵?”謝璉也知道那三國有可能來攻打大周的消息,心中如何不擔憂。
謝瑯讓高振之期畫架,拿出前段時間找人做的各種型號的炭筆,當然,隻是碳芯外面纏繞著紙,捋平紙張,開始為面前的謝璉作畫。
“派什麼派,三國結盟,攻打大周,朕即便是把全國所有人都拍過去,也幹不過人傢,何必去送死。”她以前上過好些年的培訓班,再加上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天賦,真的沉下心來,能把人畫成黑白照片,雖說來到這裡的幾年都沒動過筆,熟練熟練還是很有必要的。
“那他們豈不是要直搗京師?”謝璉蹙眉,不贊同的看著謝瑯,“若是不派兵,這沿途的百姓豈不是要遭殃瞭?”
“怎麼會。”謝瑯嗤笑一聲,“到時候朕會頒佈聖旨,對方真的要打進來,他們自可舉城投降,到時候朕不會治他們死罪的,反正他們隻要敢出兵,這天下早晚都是朕的,怕什麼。”
“……”
這話說的,怎麼那麼的輕而易舉?
陛下呀,這可是戰爭。
再說,難道隻要投降,他們就不會殘殺大周百姓瞭嗎?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雖非絕對,可但凡是印證這句話的時候,總會伴隨著屍山血海,冤魂漫天。
“再說瞭……”謝瑯手指間夾著三隻炭筆,時不時的會在掌中換一隻,動作很是流暢,她看瞭謝璉一眼,很快低下頭,“這也是最好的方式瞭,難道要讓他們抵抗?大周十六座州府,人口不到四百萬,均攤下去,每座府城就是二十萬。北涼、西楚、南離,這三國能互相掣肘幾十年,素來以兵強馬壯而盛名在外,三國結盟,派遣的兵力至少也在三四十萬左右,多瞭可能六七十萬,乃至上百萬。”
“可是我大周呢?”她重復著剛才的動作,“舉國兵力才堪堪十萬,哦,不對,之前一些個年齡小的孩子都被送回傢鄉讀書去瞭,現在也剩下不到八萬。就是這八萬,都分散在好幾處,平均下來,每一處的軍備力量還不到兩萬,人傢可能一萬兵力,就把這兩萬個輕易幹翻瞭。”
“皇兄你說說,不投降肯定是個死,投降瞭還有活下來的可能性,是你你怎麼選?”
謝璉沉默!
他自然是不想看到舉國投降的這一幕。
可也不能看著數百萬人被敵軍屠戮。
要麼等死,要麼投降,怎麼看都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西楚有擴張的野心,北涼則是單純的喜歡殺戮,反倒是真正對大周有意見的,是南離。”
謝瑯間歇的功夫,端起茶碗喝瞭半杯,高振在旁邊為她再次倒滿,“姚理前些日子返回南離瞭,他的離去,就是南離要對大周發兵的征兆。朕也給姚理傳書瞭,讓他回去規勸一下鎮國將軍,帶兵討伐我大周沒關系,可若是敢在大周境內殺人,朕就會殺瞭他。能不能勸得動對方,就看姚理這個當兒子的口才瞭。”
“陛下這不是已經考慮的面面俱到瞭嘛。”謝璉倒是不如先前那般緊張瞭。
“朕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想的這些也是和周鈺私下裡商量過幾次瞭,這其中他還想去出使西楚和北涼,被朕給勸下來瞭。”看著畫紙上大體的輪廓,自己的手上功夫還是能夠撿起來的,“弱國無外交,哪怕周鈺智慧超群,口若懸河,人傢要真的對付他這個病秧子,也會毫不含糊的。”
“若他們三國派遣使臣來大周,在以往的歷代帝王裡,不管是誰,都得好生的伺候著,也就是朕不在意這個,敢派使臣來占便宜,朕能讓對方有來無回。”
宮芷再次打起瞭哆嗦。
謝璉倒是忍不住垂眸輕笑,她還真敢。
“那依照陛下的意思,何時會大軍壓境?”
“這個不好說啊,按照周鈺的意思,最早也得明年,說不定就到瞭後年瞭,畢竟周邊幾十個小國,也夠他們盤……也夠他們好一頓折騰的。”
炭筆落在紙上,不斷發出沙沙的聲響。
“所以呢,朕想著,這段時間皇兄先替朕監國,朕去他們三個人的地盤上轉轉。”
謝璉:“……”
轉轉?
你可是大周的女帝。
居然要去敵國的地盤上轉轉?
你就說你要轉什麼?
即便是微服私訪,也沒見哪個皇帝轉到別人的地盤上的。
自傢的地盤不夠你轉瞭?你居然還想涉險,瘋瞭吧?
“轉什麼?”謝璉憋屈的問道。
“去打探一下他們內部消息,摸一摸對方的皇族都住在哪裡,順便看看是否有能用的忠臣良將,這樣朕拿下他們的疆域時,才不致於殺錯瞭人。”
沒毛病!謝璉在心裡給女帝豎起大拇指。
看看全天下的帝王,也隻有您,能把這種事情,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關鍵還令人無法反駁。
難道謝璉要以敵國危險,而勸阻陛下去“轉轉”?
關鍵是她能力強悍,別人不倒黴就謝天謝地瞭,誰能動得瞭她。
如此以來,他還真的沒辦法阻止。
又要監國呀!
想到這裡就發愁。
朝臣們不敢纏著陛下,那是因為陛下有他們懼怕的資本。
可自己不頂用啊,之前的兩三次監國,他忙的即便是雙腿沒有知覺,也差點就要打擺子瞭。
瞧著陛下似乎日日都很悠閑的樣子,好像沒多少事兒需要處理,這都是他的錯覺。
他才剛新婚吶,連陛下所說的蜜月,結束也沒多久。
“陛下此行要帶上誰?”
“琥珀玲瓏要帶著,周鈺……到底帶不帶朕還沒考慮好,這位大學士的身體也實在是堪憂吶,在安排兩名禁軍,這些就足夠瞭。”
謝璉微微蹙眉,“為何還要帶上周大學士?”
“他懂得多,可謂是行走的百科全書,最重要的一點是長得好看。”
“……”這也行?
不管是男女,謝瑯隻喜歡長得好看的。
“若非言之還要讀書,朕還想帶上他。”謝瑯用指腹在紙上摩擦著,“以後言之畢業,朕想讓他擔任巡查禦史一職,就讓他天南海北的巡視各地,代天牧狩,查察吏治。誰敢私下裡貪污受賄,魚肉百姓,看朕怎麼弄死這群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