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媽媽手裡攥著一個小錢袋子,看著對方的背影,站在清風明月館前,獨自凌亂。
原想著給對方一個封紅呢,奈何人傢跑的太快,自己都沒送出去。
捧著木匣回到後院,刁媽媽開口招呼素娘等人,“素娘,嬌娘,你們幾個都過來。”
素娘幾人聽到動靜,從自己房中來到中間的主樓,就瞧見刁媽媽已經等著她們瞭。
“這是陛下送來的,裡面有曲譜和話本,你們拿下去看看,如何演練先看你們自己的能耐。”
裡面的曲子很多,謝瑯倒是不擔心這群姑娘們不會,畢竟她們個個都可謂是行傢,能成為青樓裡的招牌,隻靠著一張臉註定落入下乘,必定是有真本事的。
而長安城是如今大周的國都,更是南離近數百年的京師,能在長安城成為最好的花樓裡的花魁,放在千年後,素娘就是國內頂級天後咖位的人。
說是一線,都拉低瞭她的身份。
最上面那首曲子,素娘取出來後,擱置在面前的桌上,然後纖纖素手撫上琴弦。
閣內的姑娘們此時也停下瞭話語,各自找瞭個舒服的位置,或靠或坐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聽素娘彈琴唱曲。
“……推開門煙火中的紅塵,宣紙上是故事裡的人……”
一曲終瞭,閣中的眾姐妹紛紛面面相覷,然後忍不住道好。
“素娘姐姐,真好聽。”苑苑羨慕崇拜的看著素娘。
素娘雖說是樓裡的花魁,可是她性格溫和,對誰都好。
有時候樓裡新來的姑娘惹得刁媽媽不高興,素娘也會幫忙說和兩句,因此在樓裡眾姐妹們中的口碑非常好。
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也是頗具才情,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年輕公子對她心生愛慕。
隻是素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來不敢高攀。
在樓裡,至少還有一份溫飽,並且日子過得也不難。
可若是被人帶走,囚禁在巴掌大的後院裡,日子必然過得艱難。
帶到紅顏逝去,她的下場誰又能說得準呢。
如今她算是熬到頭瞭,自己消掉瞭奴籍,算是恢復瞭自由身,可是若離開花樓,她又能去哪裡?
素娘對自己的相貌頗有自信,若沒有足夠的能力,沒人護著,她必然是要屈服於一些不喜歡的男子身下,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並非是自傲的人,卻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壓根就不是個能夠洗手做湯羹的性子。
十一月裡,長安下起瞭第一場雪,天氣彌漫在一片白茫茫當中。
也就在當晚,清風明月館在漫天飛雪的黃昏,正式開館。
之前滿京城都在關註著這裡,一直都是長安城內最頂尖的青樓,居然重新整頓,日後不再存在暗娼,隻是眾人聽曲兒看戲的地方,而且隻在下午酉時正到亥時初的兩個時辰開館,其餘的時間拒不招待客人。
並且每次進入都要現場購買入場票,票價倒是不貴。
前面的樓裡,共有座位三百六十個,整個表演大廳隻能容納這麼些人,每次入場的費用是八十文。
當然你若是來的頻繁瞭,可以辦理月卡,繳納月卡會有優惠,隻要持月卡過來,就可以免費入場,當然你得提前預定地方,若是在你預定的時間內吃到瞭一刻鐘,之後位子就不會給你留瞭。
同時,館內還供應瓜果點心和酒水,這才是大頭。
開館的第一日,謝瑯就招呼群臣來這裡湊個熱鬧。
林浦作為副相,是不喜歡流連這種地方的,得知陛下要招待群臣去那邊,頓時不贊同。
可到底是沒有當面說出來,畢竟蘇相那邊卻並沒有任何舉動。
當晚,刁媽媽就已經把大堂再次巡視瞭一遍,然後激動又期待的站在館前等帶著,周圍其他的花樓對此也很好奇,卻也知道,清風樓裡沒有瞭暗娼買賣,他們的生意說不定就能好一些瞭。
一直到夜幕降臨,整條街的燈籠都點燃起來,眾人遠遠的看到,一個女子帶著一群男人走瞭過來。
之前不少人就得到瞭消息,知道這是陛下帶著朝臣來清風明月館遊玩。
不少讀書人對此有些憤憤,身為帝王,卻帶著朝臣來公然逛青樓,這是何等的有傷風化。
可是看到皇帝,你該跪還是得跪。
“賤妾攜清風明月館眾人,恭迎陛下大駕。”刁媽媽趕忙帶著眾人跪在地上。
“起來吧。”謝瑯抬腳跨進去,最外面是售票處,在這裡交錢取票後,順著裡面就可以直接去到演播廳,進門後左手邊是為客人提供酒水和瓜果點心的地方,演播廳在右手邊。
取瞭一塊精致的小木牌,謝瑯帶著人走瞭進去。
大廳內燃著不少的宮燈,映照的整個演播廳亮如白晝,座椅有單人座和雙人座,而且座位與座位之間都有一個方桌,是擺放茶水點心的,同時按照座位和方向的不同,價格自然也就不同,最便宜的是八十文,看的最清楚的前面位置則高達五百文,對於常年流連於花樓的人來說,自然是不在意這點銀子的。
謝瑯就坐在最前面,其餘的朝臣則是依次坐在她周圍和身後的位置。
等到謝瑯眾人入內,其餘的普通人這才買牌子入內。
不說今晚能看到什麼,隻是就近距離的接觸到這些朝廷命官和陛下,就值得花錢來看瞭。
等到大堂內坐滿瞭人,刁媽媽才走到臺上,抬手向下壓。
大堂內的人沒多久就徹底安靜下來。
“各位,自今日起,我們清風明月館就正式開館瞭,日後這裡不再做別的營生……”刁媽媽這張嘴其實很厲害的,隻是這段時間一直都壓著,畢竟她的身份現在變瞭,成瞭陛下的人,自然就不能載入往常那邊諂媚的沒邊兒瞭,本想著再次發揮一下自己的口才,可是當看到坐在前面正中央的陛下,滿肚子的話到底是咽瞭下去,“先聽聽素娘的新曲兒,然後再看一場戲。”
很快,素娘就抱著琴來到前面,唱的是之前謝瑯送來的曲兒。
這些曲兒都是謝瑯讓未來找出來整理,她抄錄下來的。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你方唱罷我登場,莫笑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道無情道有請費思量……”
謝瑯手指輕彈椅子扶手,素娘的聲音還是很好聽的,唱的很好聽。
而其他的看客聽到這隻曲兒,都有些詫異,畢竟這樣的曲兒算是開瞭先河瞭吧?
是從未聽過的。
素娘唱完後,謝瑯抬手拍起手掌。
其他的人見狀,也紛紛拍手附和。
不說別的,隻是那段兒類似戲腔的嗓音,就格外驚艷瞭。
觀內的男女服務生穿著統一的衣裳正在座椅間遊走著添茶送點心,格外的忙碌。
隨後,大幕關閉,隨後再次拉開。
眾人就看到一位風姿嫵媚的女子,此時正在房中愁眉不展。
經常來清風樓裡的人都知道,這個女子正是嬌娘,僅次於素娘的名妓。
此時在旁邊,一道清潤的嗓音敘說著旁白。
“桑芷兒,翠雲樓的當傢花魁,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詩詞歌賦更具才情。”
隨後站在嬌娘身邊的小姑娘上前勸道:“姑娘,今兒郊外的桃花已經開瞭,不如婢子陪您去賞花吧。”
嬌娘飾演的桑芷兒佯裝看著窗外,最終嘆息著點頭答應瞭。
隨後背景更換,一張巨幅的桃林圖案出現,臺上有七八個人也在賞桃花,這些都是樓裡的姑娘們假扮的,有男有女。
很快,桑芷兒就把視線放到瞭一個穿著貧困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相貌很是秀氣,即便是素衣也遮不住那好相貌,對方是樓裡的青櫻姑娘,個子比起嬌娘要高出半頭,飾演男子倒也合適。
隨後的畫面就是桑芷兒與這位叫做張生的書生安生曖昧。
一番你來我往,倒是看得臺下的不少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兩人談詩作賦,執筆作畫,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是一對真正的有情人。
桑芷兒作為才貌俱佳的花魁,身邊繞著眾多的富貴子弟,甚至很多人都提議將她贖身娶回傢,卻都被桑芷兒給拒絕瞭。
這日,樓裡的媽媽找到瞭她。
“芷兒,媽媽教養你多年,若是遇到好的歸宿,媽媽肯定會放你走的。”
“媽媽,女兒喜歡張生。”她嬌羞的說道。
孰料,媽媽一聽頓時惱瞭,“你,讓媽媽說你什麼好,那張生隻是個連飯都吃不上的窮書生,你跟瞭她能落得個好?媽媽這些年對你精心栽培,你怎麼就看上瞭他?”
“媽媽,女兒非張生不嫁,死生相隨。”
媽媽被氣的當場離開瞭,隻是臨走時告訴她,日後她必然會後悔的。
可惜桑芷兒就是認準瞭張生,不撞南墻不回頭。
臺下不少人都覺得那媽媽忒不近人情,人傢明明就是一對有情人,何苦要拆散人傢。
而且也贊美一句桑芷兒,是個不慕富貴的女子。
畫面一轉,張生得知桑芷兒的決定,大為感動。
他握著對方的手,深情道:“芷兒,帶的日後我高中,必定會十裡紅妝,娶你過門。”
桑芷兒一臉向往與幸福,“嗯,我等你。”
之後臺上就是兩幅畫面,左邊是張生在燈下苦讀,右邊是桑芷兒在樓裡彈琴待客。
在旁白的數年後的奏幕中,張生要進京趕考瞭。
隻是張生傢境貧寒,湊不出進京趕考的盤纏。
桑芷兒二話沒說,取出自己存瞭多年的體己,甚至將一些朱釵收拾都賣掉,給張生湊足瞭進京趕考的盤纏,隨後在碼頭上送別瞭對方。
兩人依依惜別後,桑芷兒就在樓裡日夜等待著情郎歸來娶她過門,隻是樓裡的媽媽卻每次看到她都無奈嘆息,分外心疼。
數年後,桑芷兒在無盡的思念與等待中,終於聽人提到瞭張生的消息。
還是來樓裡喝花酒的客人說的,說是當地的狀元郎帶著公主回鄉祭祖。
桑芷兒隨後聽到那位狀元郎就是張生。
等到她急匆匆的趕過去後,得知對方已經離開瞭。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瞭,回去後就給對方去瞭一封書信。
此時臺下的人都知道,那個張生定然是考中瞭狀元,負瞭這位女子。
多日後,樓裡的媽媽捏著一封信走瞭進來。
“芷兒,快點看看,是京城的來信。”
桑芷兒本來憔悴的臉蛋,頓時散發出光芒,趕忙起身接過信,迫不及待的打開。
隻是下一刻,所有人就看到她身子一個踉蹌,狼狽的將那封信拍在桌上,整個人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癱軟在圓凳上。
兩行清淚滑落臉頰,神情蒼涼。
“哈哈哈……”
“芷兒,怎麼瞭?”媽媽趕忙上前。
她顫抖的手,舉起面前的那張紙,上面隻有兩行字:
“半點朱唇萬人嘗,怎配我這狀元郎……哈哈哈。”
臺下的不少人都憤怒瞭,那個張生簡直就是畜生。
若沒有桑芷兒在背後的付出,那張生現在指不定早已窮困潦倒的餓死在那個犄角旮旯瞭。
明明臨走前承諾,高中後回來十裡紅妝娶桑芷兒過門,誰知道居然高中後成瞭駙馬,拋棄瞭這個一直苦等他的女子。
最終還以這十四個字來羞辱他。
你可以直接和對方言明,卻也不能將她的這片真心,如此踐踏。
比起那些所謂的書生小姐的話本子,這幕戲才是真貼合現實的。
“那張生真是可恨。”
後面,一位看客咬牙說道。
他的同伴也握拳輕錘桌面,“這樣的人別讓我遇到,不然我非得揍他一頓不可。”
臺上,嬌娘躺在軟榻上,面色蒼白。
樓裡的媽媽心疼的看著她,暗自垂淚,“芷兒,你這是何苦呢。”
“媽媽,若有來生,我定然聽你的話,絕不輕易將自己的真情相付……”
最終,桑芷兒積鬱成疾,離開瞭人世。
“桑芷兒傾盡所有,最終助一位負心薄幸的男子一步登天,而她的滿腔真情,成瞭那薄幸男兒的踏腳石,不到半年,一代名伶,便鬱鬱而終,魂消香散。”
旁邊是一位男子的聲音。
“半點朱唇萬人嘗,怎配我這狀元郎,十四個字,字字誅心。”
“某認為,無她朱唇萬人嘗,何來你這狀元郎。”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之後,嬌娘等人離開,琴聲起,素娘的聲音在大堂內淡淡傳蕩。
“十一筆情字終於生成,相思債卻催痛癡心人,屋簷下的等遠處的簫聲,一聲聲斷腸勾魂……”
所有人聽著這首歌,想到之前嬌娘的演繹,心裡情緒如潮湧,不斷翻滾。
周鈺看完後,湊到謝瑯耳邊,低聲道:“這話本子定然是陛下所寫。”
謝瑯眉目染笑,清澈如外面飛舞的漫天白雪,“你怎知道?”
“如此結局的話本,旁人寫不來。”
“你倒是瞭解朕。”謝瑯打趣道。
周鈺能說什麼,這些年兩人幾乎是日日朝夕相對,她在自己面前也從來都沒有遮掩過,自然是瞭解的比旁人多一些。
“若是你站在張生的立場,你會如何做?”謝瑯突然問他一句。
周鈺沉默許久,最終搖搖頭,“不知道。”
他說自己肯定會回去取瞭桑芷兒,可這也隻是漂亮話,畢竟沒有真正的站在那個立場上。
若是一朝高中狀元,卻取瞭一個青樓女子,或許在某些人口中這是深情不負,可是在朝中卻註定很難高升。
在不同的地位,會有不同的圈子,而朝中的官夫人即便再差,那也是正經人傢的農戶女子,好的則是大傢閨秀。
身為當朝狀元,卻娶瞭一個青樓女子,恐怕很多的同僚都不願意與他接觸。
張生應該是真的喜歡過桑芷兒的,奈何比起前程,她隻能被拋棄。
可同樣的,有句話周鈺是贊同的。
無她朱唇萬人嘗,何來你這狀元郎。
你欠著債,理應償還。
錢還錢,情還情。
所以,這張生的罵名背的不冤。
“陛下呢?”周鈺想知道謝瑯是如何想的。
卻不想,謝瑯同樣搖頭,“不知道。”
在謝瑯看來,成人的世界,是靠著利益來運轉的。
一切的恩怨,都在利益的驅動下不斷的深陷,無人能夠掙脫。
“盡量做到不辜負吧。”看著上面的女子,這首曲兒結束後,今天的演出就要散場瞭。
“明天還有嗎?”
“有,不過就會換個戲本瞭。”謝瑯端起茶碗,裡面的茶水已經有些微涼,她也不在意,“這裡也請來瞭幾位寫戲本的先生,就是不知道效果,之後再看吧,不行的話,就讓未來整理。”
一曲結束,今兒的活動也就算是散瞭,各回各傢各找各媽。
“二姐姐,咱們回宮嗎?”謝宸之前看戲的時候嘴巴一刻都沒停。
“不回宮你還想去哪裡?明兒可是要上課的。”
“去美食廣場買點吃的?”
謝瑯在他腦門上揉瞭揉,“回宮吃,外面下雪,也快宵禁瞭,那邊想來是沒什麼人。”
“好吧!”
在門口,眾人各自散開,邊走還邊討論著今晚的戲,都想著日後有時間再來看看,就是不知道是否日後的話本,是否還會這麼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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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更新的早,就這一章。這幾天事兒比較多。再加上還要倒時差,沒有狀態。
昨晚做飯,中途沒氣兒瞭,啃得冷饅頭。
現在出門買燃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