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看我?柳姑娘!”瓊英也落淚瞭,“你一定在心中嘲笑我吧!你見過那麼多男人,哪有我這樣的男人,與你共處一夜後就海誓山盟,就覺得應該真心以對,就覺得應該帶你遠走高飛,離開這煙花柳巷。你看我是不是很傻,其實鐵瓊英根本什麼都不懂,隻是個會在戰場上殺人的將軍而已。”
“不!”柳依依感覺自己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被觸動瞭,“不!不要這麼說!將軍,這麼多年來,這個晚上是我過得最好的一個晚上瞭,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對我過,從來就沒有男人像你這樣問我的身世,陪我從高樓上跳下來。將軍是依依一輩子羨慕的男人,隻是依依是風塵女子,與將軍絕對沒有可能,但是有今天這個晚上,依依已經知足瞭,依依已經覺得很滿意,很開心瞭。我知道將軍天亮以後就要離開依依,依依也隻是將軍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我在你的生命中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但是你在我的生命中會留下一輩子的回憶,很多年後,我依然會記得將軍,記得有一個年輕的將軍將我從牢籠中牽出來過,隻是很快我又要回到那個地方。如果將軍不嫌棄,可否讓依依叫你一聲鐵郎。”
“當然可以,柳姑娘……依依……”瓊英突然感到難過,說道,“我是個不能掙脫命運的人,父親讓我當兵,我就得當兵,父親讓我不要飲酒,我就不飲酒,父親讓我不要出入風月場所,我就從來沒有去過,如果父親讓我不要娶你,我就不去娶你,這樣的人生不就太被動瞭嗎?”
“人生本來就是被動的啊!哪有多少人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以後天南海北,將軍與我也許就不會再見面,不過沒關系,將軍,反正我知道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唾棄我,都嫌我臟,至少我還認識一個將軍,他很看得起我。”
“不行!”瓊英在試圖反抗。
“怎麼瞭?”
“依依,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牢籠,離開這艘船,離開醉春樓。如果是的話!”瓊英的心情越發激動瞭,“如果是的話,我鐵瓊英發誓救你出去,發誓讓你過上普通人的生活,發誓……”
“不要!鐵將軍,你的父親不會同意的,我早就聽說過鐵老將軍的性格。”
“不!我隻是說讓你從這裡出去,隻要你出得去,你就找一個好人傢,你嫁給他,瓊英也就算對得起你和我的緣分瞭。就算瓊英得不到你,也沒有關系瞭。”
“鐵郎,你真的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喜歡上瞭我嗎?”
“對!”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那依依也要承認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愛上瞭你,我知道我們現在海誓山盟是很可笑的,但是依依不得不承認,依依就算有一天從良,也非你不嫁,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哪怕你讓依依做你的丫鬟,我也很高興的,很樂意的。”
“你不要為我耽誤瞭自己的幸福。我會將你從這裡贖出來,但是一定會有其它人娶你的。”
“那依依就跳下秦淮河,從此在你的生命裡消失,依依要告訴你,我隻喜歡你。”柳依依說完,真的來到瞭河邊,看著河裡自己的倒影,在夜色的微風中蕩漾許久。
“住手!”瓊英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一晚之間如此深沉地愛上一個女子,他憂傷地說道,“我答應你,我要娶你,我現在就去籌集銀兩,瓊英一定要娶你為妻,一定不辜負你,如果我的父親不接受你,我就勸說他,如果勸說不瞭,我會等,我會偷偷將你安置到某個地方,知道有一天,父親答應,或者……”瓊英有些忌諱將要說的話,便停頓瞭片刻,“或者我的父親不在瞭。隻有一點,請問你願意等我嗎?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會不會等得到,也許很多年後,我才能娶你為妻,但是在此之前,我保證不會跟任何其它女子在一起,因為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闖入我生活的女子。若有一天,我準備娶你的時候,你和我都是白發蒼蒼的老人瞭,我也絕對不會改變心意的。”
夜色中,大樹下,柳依依被這個癡情漢子的話嚇得呆住瞭,她本來應該勸阻這個男人自毀幸福的,但是她竟然失去理智,自私地答應著,“好!……好……好……好……好……好……”
一共六個好字,每一個字都間隔很長時間,一聲比一聲脆弱,像是失魂落魄的人在嘆息。
這個自私的女人當然不知道她說的那些好字會讓這個男人招致多少痛苦,柳依依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個月瓊英是在做什麼?
花前月下的盟誓讓這個男人發瞭瘋,他真的決定拼盡全力幫助這個女子脫離苦海。
三日後,鐵瓊英被自己的父親打得遍體鱗傷,因為他傻,他愚昧,他試圖讓自己的父親同意自己的想法,誰知道鐵老將軍聽瞭他的話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個不孝子打得半死。
當鐵瓊英被皮鞭子打得皮開肉綻的時候,便出現瞭一個永世難解的命題。
愛一個人,卻要承受肉體上的莫大的痛苦,但是你最痛苦的時候有著唯一的安慰,那就是她愛你,她會為你的痛苦流淚。還是,傷一個人的心,讓他不愛你,讓柳依依去毫不留情地拒絕瓊英,從而防止瓊英為兒女私情犯錯誤,為兒女私情而承受痛苦。
也許,精神上的冷漠比肉體上的疼痛更讓人難受,畢竟風平浪靜地死去,就像沒有出生過一樣,人的一生總要為感情繁瑣,為感情發一回瘋。
鐵瓊英後來給薛霏講自己與柳依依的故事時,他對薛霏隱瞞瞭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瓊英犯過錯誤,那是身為一個將軍最可怕的錯誤。當初醉春樓的老鴇給他開的價格絕對不是七千兩白銀,盡管這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已經是一個想都不敢想的價格瞭,但是畢竟柳依依是她的搖錢樹,是這裡最值錢的花魁,老鴇給鐵瓊英開的贖身費是三萬兩。
不是三萬兩白銀,而是黃金,三萬兩黃金。
三萬兩黃金是多少錢?鐵瓊英的傢,長封的鐵府砸鍋賣鐵,變賣傢產,全部身傢也就五千兩黃金。
這就是為什麼陳州薛府的薛公子那麼有錢,每次花重金到醉春樓來點名要柳依依作陪,卻從來沒有想過將她贖回來,因為陳州薛府再有錢,這三萬兩黃金對於他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況且老鴇是看人說話的,當初薛公子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老鴇開的價格是八萬兩黃金。老鴇之所以給鐵瓊英三萬兩的價格,是因為老鴇確信他拿不出三萬兩黃金,否則她還會加錢。
賣身,若說女子賣身就是淪為青樓女子,但是男子賣身呢?可就不僅僅是陪某位富傢千金睡一覺這麼簡單瞭,而是勞作,做苦力。可是瓊英偏偏就簽瞭一份賣身契。
可這並沒有什麼用,杯水車薪,毫無用處,當鐵瓊英才剛剛湊足七千兩白銀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錯瞭,自己一輩子也湊不夠三萬兩黃金這麼多錢。
此時的柳依依卻在等,等這個遙遙無期的約定,她不願意接客,卻被老鴇差點掐死。
醉春樓的老鴇如潑婦般怒吼道:“騷貨,你以為你是誰啊!”老鴇狠狠甩瞭她一巴掌,“你以為自己長得漂亮就是個人物瞭是不是?別人叫你花魁,別人爭著要你,就是為瞭讓你陪他們睡一覺而已,你其實一文不值,沒瞭老娘,你連飯都吃不上,連睡的地方都沒有,如今我把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倒還翹起尾巴來瞭,一日三餐把你喂暈瞭是不是?我跟你講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是不是要老娘提著你去啊!”
柳依依流著眼淚,開始學著反抗,這是她出生以來從未做過的事情,說道:“我不想去!”
“你為什麼不去?說啊!”老鴇罵道,“自從那天晚上你跟那鐵府的小哥玩瞭一晚上,回來整個人都變瞭,以前你是我們這裡最聽話的那個姑娘,如今變成這副模樣,你是不是瘋瞭,你以為他真的會贖你嗎?他就是把自己賣瞭也賺不到那麼多錢啊!”
“那你為什麼要給他開這麼高的價格。”
“因為你能給老娘賺錢啊!”
“憑什麼我要給你賺錢?你賺的錢可曾分多少給我。”
“憑什麼!”老鴇拿出一根皮鞭,罵道,“就憑老娘手上的這根皮鞭。”說著,老鴇便要抽打柳依依。
“別!媽媽!快停下!”有另一個女子為柳依依說情,“要是她身上有傷口啊!人傢客人會不高興的。”
“說的也是。”老鴇放下瞭皮鞭,“你要是今天不去啊!我就把你殺瞭,讓你永遠都見不到那個鐵公子。”
終究,柳依依還是滿臉淚光地去瞭。
客人看著滿臉淚光的柳依依,笑道,“果真是梨花一枝春帶雨啊!今天又有新花樣瞭。”
老鴇隻好陪笑著,沒有告訴客人實情。
柳依依像變瞭個人一樣,對老鴇說道:“老婆子,我今天算是又受你一天氣,你最好真的把我殺瞭,說不定哪天我就在你的碗裡下毒,殺瞭你這個惡婆子。”
老鴇當然大吃一驚,這個從來都溫順如故的女子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暴躁和強勢,雖然她真的很想教訓一下這個女子,但是礙於客人在此,終究是沒有發作。
客人喜滋滋地迎面走來,卻被柳依依呸瞭一聲。
客人卻絲毫沒有生氣,道:“哦?從梨花一枝春帶雨到河東獅吼嗎?越發有趣瞭。”
柳依依面色通紅,冷冰冰又毫不客氣地罵道:“你最好給老娘快點,否則下次給老娘滾蛋!”
客人一把抓住柳依依,淫笑道:“你放心,柳姑娘,我一定快,快的讓你反應不過來。”說完便將她推入房中。
而柳依依的臉上隻是溢滿瞭淚水,如果不是遇到瞭鐵瓊英,也許她永遠都不會發現自己的生活是多麼可恥,多麼可恨,多麼骯臟,多麼無力。
柳依依與鐵瓊英,此時兩個人都為彼此受著世上最大的痛苦,卻都又無力改變眼前的局面,隻好哀嘆著。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可是人世間最美的東西也必定會是最痛的。
在長封草場裡,瓊英躺在草叢中,讓無數嫩草在他的身下癱軟著。
天空中出現瞭一絲暗黑色的痕跡,抹去瞭他關於那天夜裡與柳依依在一起的甜蜜回憶,他的心頭便產生瞭一個邪惡的念頭,像是幹凈澄澈的天空中出現烏雲。
鐵瓊英想到瞭一個乖兒子最不應該想的事情,那就是徹徹底底地放縱自己。
他早就想掙脫這牢籠瞭,早就想超脫一切的束縛瞭,早就想為瞭那個女子好好發一回瘋,徹徹底底地發瘋。
秦淮河畔,楊柳依依,在暮春三月的陽光下顯得無比美麗和動人,楊柳樹和柳依依同時立在岸邊,像一對姐妹般相互襯托著。
微風襲來,擾亂瞭楊柳的頭發,也擾動著柳姑娘的青絲。
她等的人終於來瞭。
柳依依與鐵瓊英幾乎在同時叫著對方。
“依依!”
“鐵郎!”
二人忽然又呆住瞭。
“你說吧!”鐵瓊英作出瞭讓步。
“算瞭吧!”柳依依決定放棄瞭,“是我太自私瞭,是我想太多瞭,是我錯瞭,我不應該這樣子做,你不要想著為我贖身之類的瞭,那太荒誕瞭。我不想連累你,反正這樣子挺好的,至少一夜之間,我突然發現有人喜歡我瞭,那不是最好的事情嗎?不能在一起就算瞭,沒關系的,我覺得沒事,反正沒事的時候我還可以想起你,你還可以想起我,這樣子就夠瞭,我還是在醉春樓繼續待下去吧!你還是鐵府的大將軍,我們都不用打擾彼此瞭,反正我知道將軍對我一片真誠就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