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極樂殿,逸月軒的日子倒是顯的靜逸瞭許多,雖然怡兒與蘭兒一去不返,軒內日常瑣事需要青霜親力親為,但是好在青霜自幼並非養尊處優的閨閣大小姐,早年隨母流落在外日子過的異常清苦,對於如何照顧好自己的起居,青霜倒是得心應手。
而高嬤嬤則每日三餐定時送來膳食,空餘時分也會與青霜閑聊幾句。高嬤嬤待人親厚,雖然話語不多,做事卻異常利索沉穩,與青霜相處時日不久,卻讓青霜感到異常親切。二人閑聊之時,青霜得知高嬤嬤以前曾在李貴妃宮裡任差,自從當年小公主早夭,李貴妃深感未保得皇室血脈而自請廢位,隱居於皇城南偏角自建的念慈庵代發修行後,身邊並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因此高嬤嬤便被調遣到瞭與逸月軒不遠處的藥園子裡負責任差。
於後宮而言,高嬤嬤算是宮裡資格極老的宮人瞭,對於皇城內的大小規矩異常通透,因此每年但凡每當新宮婢初入皇城的時日裡,宮闈局便會臨時抽調高嬤嬤前去負責調教規矩。久而久之,宮內的宮婢們初入宮時,大多都在高嬤嬤手裡學過規矩,對高嬤嬤自然是異常敬重,故而怡兒與蘭兒才會對高嬤嬤言聽計從。
“小主,今日老奴又帶來瞭新鮮的草藥,稍後用過午膳便熬瞭用來擦洗斑疹。”這日,又到瞭送午膳的時辰,青霜依舊薄紗掩面,身著素衣手握著一柄小土鏟,蹲在軒院右側的空地上,將松軟的泥土挖出一個小坑,再種上草藥的幼苗。聽到高嬤嬤的聲音,青霜仰頭對高嬤嬤甜甜一笑,應道:“有勞嬤嬤費心瞭。這些日子我用過藥汁擦洗,己感覺好瞭許多,疹斑處也不似以住那般癢痛瞭。”
高嬤嬤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拎著盛著草藥的提籃,上前關切對青霜言道:“小主,此時日頭正盛,您怎能頂著毒日頭勞作,再是閑來無事,也需得顧惜著自己的身子才是,快別做瞭,這些草藥幼苗暫且擱放一會,待到日頭西落時,再行栽種才能更好的存活。”
說著,高嬤嬤笑瞇瞇的往廂房走去,口中同時言道:“小主快來嘗嘗今兒的午膳,適才老奴去膳房裡時,膳房裡的周嬤嬤正在準備湯羹。老奴琢磨著小主身子弱,便讓膳房也給小主您盛瞭一些。呵呵!”高嬤嬤腳下不停,說話間回身看瞭一眼一面整理著衣裙,跟隨在身後的青霜,繼續笑言道:“這周嬤嬤起初還不太樂意,不過好在老奴與她倒也有著幾分交情,任她心中再不樂意,也得給老奴幾分薄面的。”言畢,主仆二人己經一前一後的進入瞭廂房內。
高嬤嬤將手中食盒往圓桌上一擱,並不急於打開,返身取下搭在墻角站架上的巾帕,放在盛著清水的銅盆裡浸濕絞瞭絞,遞到青霜手裡,讓其擦拭手上的泥漬。
“嬤嬤,你快坐下,大老遠的從膳房趕來,你也定然乏瞭。這些小事讓青霜自己來便好。”青霜連忙接過巾帕,一面擦試著雙手,一面往銅盆走去,將巾帕洗滌潔凈以後,工整的搭回原位。
高嬤嬤笑看著青霜伶俐的動作眸子裡憐意更濃,對於這位小主,若最初僅是因為憐其病痛而多加關照的話,經過幾日的相處,她倒是打心眼裡喜歡上瞭心靈手巧命運多喘的女子。青霜的身上,並無尋常閨閣小姐的嬌貴之氣,反之倒顯的極其利落盡顯淳樸氣息,逸月軒內雖然並無宮婢伺候,仍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就連軒院一側的荒草,也被她利用閑暇的時間,鏟除的幹幹凈凈,並開瞭一小塊空地出來,讓高嬤嬤取些草藥幼苖用於栽種。這些活兒,就是怡兒與蘭兒在軒內,想必也是懶得動手去做的。如此靈動聰慧勤思勞作的女子,即使身染麻疹容顔盡損,依舊讓高嬤嬤憐愛敬重。
“嬤嬤,你看著我作甚,可是我身上有泥漬未凈?”青霜緩步走來,坐在圓桌上,笑問道,同時揭開食盒蓋子,清幽的湯香隨之飄出,“好香,這可是碧荷湯?”青霜眸子裡亮光閃動,即使隔著面紗,也知道她定然唇角上揚,開心的輕笑著。
“怎麼,小主你喝過碧荷湯?”高嬤嬤有些意外的詢道。此碧荷湯乃采自晨間最嫩的荷葉,切成細絲,再用宮中密制的醬料醃制一個時辰後,再用高湯將荷葉絲上多餘的醬料濾除,再將己醃制入味的荷葉絲加入熬制妥當的高湯內,方才大成。
“嗯,喝過的,以前小時候,娘親也有做過給我喝,很是清香。”說話間,青霜己經迫不急待的摘下掩在臉上的薄紗,用小瓷勺舀瞭一勺,送入口中品嘗起來。與高嬤嬤相處慣瞭,在她面前青霜對於自己遭損的容顔並不避忌,“嗯,真香,感覺比娘親做的還要濃香許多,許是料放的夠足之故。呵呵!”青霜抬頭看瞭高嬤嬤一眼,低頭又再品瞭兩口,臉上露出女兒傢少有的嬌憨之態。
見青霜用的如此高興,高嬤嬤面色微疑欲問些什麼,幾次欲開口相詢,稍作思緒卻又硬生生的咽瞭回去。
高嬤嬤的神色青霜並未在意,仰首招呼著高嬤嬤:“嬤嬤,快請坐下歇息,膳房與逸月軒相隔甚遠,你頂著日頭來回奔走,定然也是乏瞭。你也嘗嘗碧荷湯,當真受用的緊。”青霜放下手中瓷勺,連忙盛上一碗遞到圓桌的另一方,招手示意高嬤嬤坐下。
“呵呵,老奴豈敢與小主同桌用膳,小主請慢用。老奴去將草藥整理出來,稍後替小主熬制擦洗的藥汁。”高嬤嬤極重禮數雖然眼下落迫,與自己仍是尊卑之序,當即婉言道謝,拎起放在桌腳的拎籃欲向外走去。
“嬤嬤,你不必操勞,這些小事青霜自己能行,此時並無外人無關身份禮數,你還是坐下陪青霜說說話兒吧。”青霜見高嬤嬤說著便要出房,急忙呼道,滿面皆是誠懇之意,隨即又有些顧忌的詢道:“嬤嬤,可是擔心過瞭病氣?”
高嬤嬤聞言,急忙應道:“小主多慮瞭,老奴豈會嫌棄小主,老奴藥園子裡的粗使宮婢心兒當年也曾患過麻疹,老奴當初也照看瞭她好一陣子並未染病,再者老奴常年擺弄藥草,身子健碩的很,豈會擔心小主過瞭病氣。”
言畢,高嬤嬤為免青霜多心,也不再拒絕,回身淡淡一笑,側坐在圓桌旁的紅木月凳上,但礙於禮法卻僅坐在月凳的邊沿處,其狀極盡恭敬。
青霜滿意的笑瞭,雙手將碧荷湯推到高嬤嬤跟前,輕笑著言道:“如此便好,嬤嬤請。”
青霜嬌俏隨和的神情,讓高嬤嬤眼眶一紅,無意的舉動好似觸碰到瞭她記憶深處的某處柔軟,高嬤嬤一面輕輕攪動著碧荷湯羹,一面輕聲言道:“老奴記得很多年前,在李貴妃娘娘身旁伺候時,也曾得此厚待。”說著輕輕抽息著微滯的鼻息,帶著少許鼻音,嗡聲言道:“當年李貴妃娘娘也曾賜老奴與她隔桌而坐,轉眼己經過去多年,但是此情此景卻依舊歷歷在目,今日小主賜坐,老奴突覺好似回到瞭當年一般。”言畢,高嬤嬤陷入短暫的沉默,湯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碧荷湯,神思好似飄回瞭昔日的時光。
原本正細品碧荷湯的青霜,見高嬤嬤情緒突然低落,放下瞭手中的瓷勺,低聲詢道:“嬤嬤,青霜常聽你提起李貴妃,想必李貴妃待人一定很好,隻是青霜心中有一事,實在是不太明白......”說到此處,青霜有些避忌的噤聲不語。
入宮不久,對於皇城內的事物,青霜知之甚少,之前曾聽高嬤嬤提起李貴妃因為當年小公主早夭一事而耿耿於懷,故而自請廢位修行,但是對於李貴妃的為人,青霜卻是實在不瞭解,此時聽聞高嬤嬤再次提及李貴妃,終於按捺不住好奇的天性,輕聲問詢道。
“小主,您有何事不明,但說無妨?”高嬤嬤神思回轉,目光平靜的望向青霜。
青霜略作遲疑,小心的低聲詢道:“青霜知道當年貴妃娘娘的小公主不幸早夭,娘娘必定悲痛難抑。但是青霜卻以為,貴妃娘娘也不至於因為此事便進入庵堂裡帶發修行吧?若娘娘想要替小公主的幼魂超度,大可在自己居住的宮宛內設立佛堂,日日頌經理佛即可,為何卻自願廢去令人仰視的貴妃之尊,隱居於小小庵堂清冷度日呢,若是小公主在天有靈,也一定不願看見娘娘如此悲涼度日吧?”
青霜一口氣將心中疑慮言畢,高嬤嬤卻面色微變,沉默瞭許久並未應聲。廂房內的氣氛似乎凝固瞭一般,直到碗中的碧荷湯己漸冷卻,仍不開口言語。
青霜內心一陣忐忑,冷寂的氛圍讓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滯悶,過瞭好一陣子,終於悄聲言道:“嬤嬤,可是青霜說瞭不該說的話?”
“哦!”高嬤嬤恍然神歸,抬頭看瞭青霜一眼,眼神裡滿是黯然,淡聲言道:“不,小主並未說錯什麼。當初貴妃娘娘離開甘露殿前往皇城南側念慈庵裡修行時,宮中許多人也不理解娘娘的舉動。但是貴妃娘娘執意如此,我們做奴婢的也不好多加相勸。”說著,高嬤嬤緩緩站起身來,眸子裡隱含著一絲嚴色,對青霜繼續言道:“再者,主子的心思,豈是我們做奴婢的可以任意揣測的。小主您雖然身為采女,也請聽老奴一言,這些疑惑您心中擱著就是瞭,可不要對旁人提及。宮中生存,若想安然,還是少說多做方可幸存。”
高嬤嬤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讓青霜如墜霧裡,字字句句雖顯隨意,卻又好似在暗示著什麼,青霜不便多問,隻隱隱察覺,李貴妃廢位修行一事,必定另人隱情,但是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那裡有閑情逸情關心其他亂事。聽畢高嬤嬤的輕言,青霜謹慎的點瞭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時,軒院外傳來隱隱對話聲:“張公公安好。”一個熟悉的男聲在軒外響起,聽聲音正是曾少聰的聲音。
“這不是曾太醫嗎,你來此處可有要事?”應聲者正是皇後娘娘身旁的管事太監張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