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大拉著車,最後停在瞭村邊一處空地上,打算先在這裡安頓下來再想辦法。
眼瞅著時間也不早瞭,孩子們都餓瞭,葉大嫂便招呼著妯娌們準備搭灶做飯,讓男人們跟葉老太太一起商量正事兒。
“娘,你說咱們該怎麼辦?”葉老大問。
葉老太太思忖片刻道:“要不,咱們先去找村長打聽打聽。”
“好。”葉老大點頭,“娘,我陪你去。”
臨走前,葉老太太從車上翻出一塊衣料,卷一卷塞進瞭自己的袖子裡,又從葉大嫂懷裡把晴天抱瞭過來。
“走,晴天跟奶奶一起去好不好?”
“好!”晴天雖然不知道要去做什麼,卻還是答應得很痛快。
“娘這是啥意思,咋還帶著晴天去啊?”郭氏滿臉的不解。
“你不懂,抱著孩子去好說話。”葉三嫂道。
“我有啥不懂的,我如今也是快要做娘的人瞭好不好!”郭氏立刻伸手輕撫起自己的肚子來。
葉三嫂看不下去地說:“你快省省,等顯懷瞭再摸吧!”
三個人重新回到村裡,正準備找人打聽一下村長傢在哪兒,就迎面碰上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看起來十分面善。
“大姐,麻煩您打聽一下,村長傢在哪兒啊?”
婦人突然被叫住,抬頭看到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不免有些警惕地問:“你們是哪個村來的?找村長做什麼?”
“我們是從外地來投奔親戚的,想找村長打聽一下情況。”
婦人可能是見葉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懷裡還抱著個可愛的小姑娘,不像是什麼壞人,這才回身指著不遠處道:“看見那個屋頂沒?村長傢是村裡唯一的磚瓦房,你們朝那邊走很快就能看見瞭。”
按照婦人的指點,三個人很快就找到瞭村長傢。
畢竟村裡大部分房子都是低矮的土坯房,條件好一些的也隻在屋頂用瞭些瓦片,大多數鋪的都還是茅草。
所以唯一一棟高大的磚瓦房,在村裡完全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
來到村長傢門口,葉老大上前輕輕叩瞭幾下。
“來瞭,誰啊?”很快便有一名中年婦人出來應門。
看著門外站著三個陌生人,婦人第一反應就想關門。
葉老太太趕緊上前一步道:“這位娘子,我們是來找村長的。”
見葉老太太懷裡還抱著個粉琢玉砌的小姑娘,婦人才稍稍不似剛才那麼害怕瞭,但還是將門關得隻留瞭一條小縫。
“有什麼事兒啊?”
葉老太太隻得再次道:“我們是從關外回來走親戚的,想找村長打聽一下情況。”
葉老太太說著,把袖子裡的衣料順著門縫塞瞭進去:“你放心,這是我大兒子,這是我孫女晴天,我們真不是壞人。”
婦人接過衣料,不動聲色地用手指捻瞭捻,確認衣料的質量不錯,神色登時緩和瞭不少。
“那你們先進來吧。”婦人打開院門。
葉老太太陪著笑問:“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我姓黃,不過村裡人都隨著我傢那口子,管我叫王大嫂。”婦人道。
葉老太太心裡登時咯噔一下,如此說來,村長豈不也是姓王的?
這下豈不是完蛋瞭?
她一邊想一邊跟著黃氏進瞭屋。
“你們先坐,我去叫他出來。”黃氏說著進瞭裡屋。
不多時,黃氏便領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從屋裡出來,給葉老太太介紹道:“這就是我傢當傢的。”
許是因為那塊衣料給的到位,所以王廣平的態度還算和善。
他點點頭道:“我叫王廣平,是榕溪村的村長。你們不必客氣,坐下說話。”
葉老太太和葉老大趕緊起身打招呼道:“村長好。”
王廣平不動聲色地打量瞭一下葉傢祖孫三人,問:“聽說你們是來尋親的?要找哪傢啊?”
“我是葉東海的媳婦……”葉老太太道。
王廣平一聽這個名字,神色微微一變,身子也隨即坐直瞭一些,打斷葉老太太的話道:“原來是葉傢的啊?哎呀,你也不早說。
“實不相瞞,雖然我是村長,不過你們老葉傢的事兒,都是由你們葉氏族長管的。
“我一來是管不著,二來也不知道該怎麼管,三來更是不敢管。
“所以你們不管有什麼事兒,都得去縣城找你們族長,找我是沒用的。”
王廣平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瞭,葉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的確是我們唐突瞭,不打擾您瞭!”
她說完便起身,抱著晴天就往外走。
葉老大心有不甘,瞪瞭王廣平一眼,最後還是忍住瞭,轉身跟著葉老太太一起離開。
祖孫三人離開之後,裡屋的門簾一挑,劉寡婦跟黃氏一起走出來。
劉寡婦笑得一臉褶子道:“真是多謝村長幫著我們孤兒寡母!”
王廣平的態度跟剛才截然不同。
“老嫂子,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咱們都是一傢人,我不向著你向著誰啊?
劉寡婦連聲道:“回頭等大鳳從城裡回來,我讓他們兩口子過來看您!”
王廣平一聽這話,越發笑得見牙不見眼。
“你傢女婿在京城可是做大事的人,肯定忙得很,哪兒能讓他來看我啊!
“等他有空過來,我便去你傢坐坐,老嫂子到時候別嫌棄我就行!”
“瞧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傢姑爺總說,他們離得遠又忙,顧不上這邊,全靠村長照應我們呢!”
“老嫂子,你就是太客氣瞭,以後有什麼事兒,叫你傢大龍大虎來說一聲就行。”
出瞭村長傢,葉老大才問:“娘,咱們就這麼走瞭?”
“不走能咋辦,人傢都姓王,是一傢子,咱們是外來的。
“你沒聽村長話裡話外那意思?非要等人傢攆咱們走不成?”
“那咋辦啊?”葉老大又何嘗不明白,隻是心裡頭那口氣憋得難受。
葉老太太咬牙道:“明天你拉著我去趟縣城,咱們去找族長。
“再怎麼說咱們也是老葉傢的人,族長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咱們受欺負吧?”
母子倆一邊說話一邊往空地上走,突然發現之前問過路的婦人居然還站在之前的地方沒走。
婦人見他們回來瞭,便問:“這位嫂子,聽口音,你們是從關外來的?”
“是啊!”葉老太太點頭道。
婦人上下打量瞭一下葉老大,從他身上找到瞭些熟悉的影子。
“你們該不會是東海哥的傢人吧?”
“你咋知道的?”葉老太太今天碰壁太多,此時突然聽到有人這麼問,鼻子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
“還真是啊?”婦人聽瞭也有些吃驚,“我是說看你傢兒子長得跟東海哥挺像的。”
“是啊,傢裡就老大長得跟他爹最像瞭!”葉老太太點頭,“不知道該這麼稱呼?”
婦人忙自我介紹道:“嫂子,我叫葉娟兒,論起來應該管東海哥叫聲堂哥。”
“哦,原來是堂妹。”葉老太太立刻熱絡起來,“說來慚愧,成親這麼多年都沒能回來一趟,傢裡這邊的親戚都認不得。”
“嫂子你就管我叫娟兒吧。”葉娟兒問,“早就聽說東海哥要回來,怎麼拖瞭這麼多年?”
葉老太太這回徹底紅瞭眼眶,哽咽道:“不瞞你說,其實前些年就想回來的,誰知道你東海哥突然病倒,沒多久便過世瞭。
“我一個人帶著四個兒子,日子過得也辛苦,便歇瞭回老傢探親的念頭。
“好在如今四個兒子都成傢瞭,又趕上關外大旱,我們就幹脆入關回老傢來投奔東林瞭。”
葉娟兒聞言驚呼:“東海哥也沒瞭?”
葉老太太登時咂摸出她話裡的意思來,什麼叫也沒瞭?還有誰沒瞭?
“娟兒啊,你這話是啥意思,你快跟我說說!”葉老太太著急地一把抓住葉娟兒的胳膊。
葉老大心裡也是一沉,卻還是勸道:“娘,咱們別站在這兒人說話瞭,回去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聽堂姑說吧!”
“好,好,是我太著急瞭。”葉老太太趕緊松手。
幾個人回到空地,葉老太太招呼兒子兒媳上前。
“過來認識一下,叫堂姑。
“你們幾個小的也過來叫人,叫姑奶奶。”
空地上登時響起七嘴八舌叫人的聲音。
葉老大從車上拿下來幾個板凳,讓葉老太太和葉娟兒坐下說話。
“娟兒啊,你快跟我說說,到底咋回事?
“我傢老房子裡,如今咋住的是王傢人啊?
“不瞞你說,我們剛才去傢裡瞭,硬是被人給攆出來瞭,找村長也是白找……”
還搭進去一塊衣料……
葉老太太越說越是憋屈。
葉娟兒嘆瞭口氣道:“早知道是你們,我剛才就攔著不讓你們去瞭。
“村長巴結劉寡婦傢還來不及,哪裡會幫你們主持公道啊!”
“東林一傢難道搬走瞭不成?”
“其實……東林哥一傢子早都不在瞭。”
“啥?”葉老太太突然聽到這話,身子忍不住晃瞭晃,“一傢子都不在瞭?”
雖然從未見過老傢的親戚,但這麼多年,從葉老爺子嘴裡也聽說瞭不少他們的事兒。
逃荒這一路,大傢也都是靠著投奔親人的希望撐下來的。
如今突然聽說人都不在瞭,饒是大半輩子已經經過不少風浪的葉老太太也有些要支撐不住瞭。
葉老大一把扶住葉老太太,晴天也急得直叫奶奶。
葉大嫂趕緊從鍋裡盛瞭碗熱水,加瞭點白糖讓葉老太太喝下。
葉老太太這才慢慢緩過來,紅著眼圈問:“娟兒,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這事兒說來話可就長瞭。”葉娟兒長嘆一聲,才跟葉傢人講起當年的事兒。
當初葉東海給老傢寫信說要回來探親之後,他爹葉偉高興得不行,滿村子跟人說,自傢大兒子要回來瞭。
誰知葉老爺子那邊因病耽誤瞭行程,好巧不巧,他爹沒過多久也病倒瞭。
到底是上瞭年紀的人,病瞭大半個月便撒手人寰瞭,臨死都沒能見上大兒子一面。
如此一來,就隻剩下葉老爺子的弟弟,葉東林一傢在老宅中生活瞭。
葉東林當年娶瞭隔壁村方傢的女兒,二人婚後生瞭兩個兒子。
葉東林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種著老人留下的地,日子過得算不上富裕,但好歹不愁吃穿。
隻可惜大兒子葉慶松先天身體不好,二十幾歲都沒說上媳婦就病死瞭。
小兒子葉慶山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原本都已經定親,隻等著娶新媳婦過門瞭。
誰知卻趕上西北戰事吃緊,朝廷來村子裡征兵。
按照官府留底的卷宗上寫,葉東林傢共有兩個兒子,所以傢裡必須有一人征兵入伍。
葉東林已經沒瞭大兒子,小兒子還沒成親,如何肯讓他去當兵。
可是那些前來征兵的皂吏哪裡管你這些,隻認冊子不認人。
既然老大不在傢,那就讓小兒子頂上。
於是,葉慶山便被抓走當兵去瞭。
這一走,好幾年都沒有音訊,後來有人捎回來一身衣裳和二兩銀子。
說葉慶山死在戰場上瞭,屍體運不回來,早已就地埋瞭。
依照朝廷的命令,送回來一身衣裳和二兩銀子的喪葬費,讓傢裡能給他立個衣冠塚以寄哀思。
葉東林兩口子接連失去兩個兒子,連個孫男娣女都沒留下,受不瞭這個打擊,相繼病倒,沒多久就雙雙離世瞭。
如此一來,葉東林一傢就徹底沒有人瞭,房子和田地也空出來。
“姑,那王傢人是咋住進去的?”葉老四著急地問。
“當年跟慶山定親的,便是劉寡婦的女兒王大鳳。
“後來東林哥兩口子不在瞭,劉寡婦就非說自己是慶山的丈母娘,住他的房子名正言順。”
葉老太太聞言一愣,問:“咋地,她傢大鳳一直給慶山守著呢?”
雖說兩個人當年隻是定親還沒成親,可如果人傢閨女真替慶山守瞭這麼多年的話,住著老宅倒也是理所應當瞭。
誰知葉娟兒一聽這話,立刻啐瞭一口罵道:“守個屁,早就嫁到京城過好日子去瞭!”
“她都嫁人瞭,她傢人咋還有臉住在我傢房子裡?”葉老四聽得火冒三丈。
“還不是因為她傢大鳳‘嫁得好’。
“雖說是個死過老婆的,但人傢在京城有地位,賺得多。
“不然你以為村長為啥那麼巴結她一傢子孤兒寡母的?”
葉老太太聽瞭這話,心都涼瞭大半。
這可如何是好?
難道房子當真討不回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