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終程失魂落魄站在街上。
過往路人好氣地看他一眼,他好像被人當街扒瞭衣服一樣,羞恥又難堪,打瞭補丁的鞋下腳趾緊緊蜷縮起來。
半個時辰前的事仿佛又回到他眼前。
墨尋就這樣走瞭,走之前撩下的話還歷歷在耳。
“你全傢都靠我養,還有臉罵我,也是少見,來,你說說,白眼狼的是誰?”
“惡心人的是誰?”
“隻知道啃老一無是處的又是誰?”
“是你,廢物。”
他被罵懵瞭,迷茫無助,父母長期臥病在床,他知道父母靠不住,下意識就找到瞭舅舅傢,想讓舅舅給自己撐腰。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完,得到的不是耐心的安撫和關懷。
表哥眼神閃爍,靠近他問:“那個野種終於走瞭?”
他慣來不喜歡墨尋,隻要有機會就會說墨尋的不是,給自己灌輸墨尋隻是個鳩占鵲巢的野種,永遠都欠著他們傢的念頭,李終程早已習慣,抽噎著點頭:
“是,是啊,他走瞭,真是沒良心。”
“不回來瞭?”
李終程毫無所覺,繼續點頭:“是啊,他都走瞭三天瞭,我看他不會再回來瞭……我們可怎麼辦啊?”他說著怨懟起來,“真是沒良心,”又可憐兮兮,“表哥,以後我就隻有你們瞭,你們要幫我啊。”
表哥眼神閃瞭閃,換瞭副推心置腹的語氣,“那他找的那株玲瓏草呢?也帶走瞭?”
“這個倒是沒有,”李終程憤憤不平,“算他有點良心。”
表哥回頭和舅舅舅媽對視瞭一眼。
再轉回頭來時,臉上的親近消失的一幹二凈,吊起的眉毛顯出原本的刻薄,上下打量他:“終程啊,我們也想幫你,可是……”
李終程茫然:“可是什麼?”
表哥靠在椅背上,手指點著桌子,“過去這些年,你一直跟我一起上學,這裡面的花費可不小,你欠我們的錢,打算什麼時候還啊?”
李終程沒聽懂:“錢不是我們傢自己出的嗎?”
表哥冷笑,“沒有我們傢上下打點,你哪來的上學資格?”
——他爹在書院當門衛,地位不高,每個月能拿到的薪水也一般,但是要個讀書的名額並不難,這樣的小鎮,能供得起孩子讀書的人傢不多,多一個學生就多一個收入,書院樂的賺錢,哪裡需要打點?
可惜李終程不知道。
他臉漸漸白瞭,“可是……”
“你想賴賬?”表哥沒給他辯解的餘地,不耐煩打斷他,“那你可得想好瞭,墨尋現在已經走瞭,以後你要是還想讀書,還想好好過,就隻能靠我們瞭,還是說你打算也學墨尋去給人做工賺錢?”
李終程被他抓住瞭死穴,他見過墨尋賺錢有多辛苦,當然不想自己也淪落到那樣的境地裡。
從小到大他都沒過過一天真正意義上的苦日子,不然也不能養成這樣不知柴米油鹽貴的性格。
他囁喏:“那……那你們要怎麼樣?我傢裡沒錢,我爸媽還要看病。”
表哥圖窮匕見,“墨尋不是給你留瞭一棵玲瓏草嗎?把玲瓏草給我們,就算你還清瞭。”
李終程終於知道瞭他的目的,通體顫栗起來,嘴唇顫抖:“那是我們最後的錢瞭。”
表哥直接道:“你還想不想上學?”
李終程啞瞭。
“你想好瞭,玲瓏草最多隻能值一百兩白銀,花完瞭就沒瞭,沒瞭我們,你打點書院都不夠。”表哥狠聲威脅,“還是說你想一輩子在這個鎮子裡打滾,永遠被困在這裡?”
李終程腦子亂瞭,稀裡糊塗就把手裡的玲瓏草交瞭出去。
等出瞭大門,被冷風一吹,他才清醒過來,終於意識到不能就這樣失去唯一的傍身錢財。
然而拿出去的東西又怎麼要的回來?
墨尋能拿回來,是因為他身上總歸還有些修為,無論如何要比三個凡人更強,但李終程有什麼呢?他什麼也沒有。
他拍打大門,裡面遲遲沒有回音,任憑他喊的嗓子都啞瞭,還是跟死瞭一樣瞭無動靜。
李終程慢慢滑坐在地,在初秋的寒風裡蜷縮起來。
他想起兄長曾經無數次告誡他舅舅一傢心術不正,還貪婪無度,是他不以為然,還跟兄長爭論,覺得兄長小心眼。
不就是說瞭他幾句壞話嗎?至於這麼記恨表哥?那總歸是他親表哥,他的親人,跟墨尋這種沒有血緣的養子不一樣。
然而直到現在他才看清。
他以為的親人不是親人,是豺狼虎豹,虎視眈眈覬覦他手裡唯一的財物。
他以為他是來訴苦找靠山,其實是送羊入虎口,告訴這些豺狼虎豹——保護我的人已經走瞭,你們可以隨便欺負我瞭。
他親疏不分,是非不辨,現在還被人騙走瞭手裡唯一的財物,要是舅舅一傢翻臉不認賬,他以後怎麼辦?未來又在哪裡?
在這一刻,李終程前所未有的迷茫起來。
他踉踉蹌蹌回到傢,不敢跟任何人說這件事。
直到三天後,傢裡的藥喝完瞭。
李終程把一副藥煎瞭六次,藥味淡的不起效用,李父讓他再去開一副新的來,李終程一張臉被藥爐熏黑,捏著扇子,艱澀道:
“爹,這就是新的,應該是我水放多瞭,你多喝點,應該有用。”
說著把藥渣倒出來又煎瞭一遍。
李父不疑有他,又喝瞭一碗,隻可惜這次的更淡。
連續幾天下來,身體越來越弱,終於也發現瞭端倪,李終程不敢看他,每天埋頭煎藥,掩耳盜鈴。
但藥還能敷衍,飯就不能瞭。
米吃沒瞭。
李終程沒辦法,隻能出門買米。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傢這破破爛爛的小院短短幾天內迎來瞭第三波客人。
李終程出門時,見門邊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和他年歲相差不大的少年,似乎十分怕冷,墨色大氅下手攏著一個手爐,天邊飄起細雨,旁邊的侍衛給他撐著傘,抬眼看來時,有股不屬於人間的矜貴。
“你是誰?”李終程問。
墨知晏上下打量他,扯出一抹親切溫和的笑,“你就是終程嗎?我是哥哥啊。”
墨十六竟然落到瞭撫崧手裡,他不知道撫崧知道多少,但是他必須早作準備,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李終程帶回去,讓他當場作證,指認墨尋,這樣才能……
他心裡的算計還沒轉完,突然發現,面前的少年眼神驟然變得憎惡,死死看著他。
墨知晏心生不祥,但還是撐著笑容輕言細語:“怎麼瞭?是怪哥哥來晚瞭嗎?哥哥……”
啪!
墨知晏愣瞭,沒出口的話全被側臉火辣辣的刺痛打斷。
李終程抬手就打瞭他一巴掌,惡狠狠地罵道:“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