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跑到星火島上去瞭……”白若如說完這句話後,就陷入瞭一段沉默。
這段沉默裡有對寧明昧的擔心,有不可思議,還有一個原因——她想到瞭一名故人。
那個曾和她一起去找星火島,一起遇險,一起被無為真人捉回去,又把責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最後被師尊打斷瞭腿的項無形。
她不見他已經很久瞭。久到已經沒有人,會在她面前提起他。
“所以你突然消失兩個月,是和星火島的環境有關系?”白若如道。
寧明昧說:“對,我懷疑這上面有一個奇怪的引力場。”
寧明昧將他的發現和推論講瞭出來,又從靈力場導致時間變化講起,以由淺入深的方式概述其原理,然後講著講著就深得出不來瞭……在寧明昧給白若如講公式時,白若如道:“夠瞭夠瞭,別講學術瞭。等你回來後,你給你的那群弟子們講吧。”
寧明昧有點遺憾:“師姐,你自從當行政之後,對於學術是越來越不感興趣瞭。”
這就是行政的詛咒嗎。不過白若如本來也是實用主義派,不是喜歡搞理論的那一派。
白若如道:“那你有辦法從這裡面出來嗎?你不要一個人去闖黑海。那裡很危險。”
“很難。”寧明昧道,“但我有辦法——繼續使用傳送陣。”
白若如憂心忡忡:“你不是說星火島上面靈氣稀薄?”
“我能制造收集靈氣的裝備。”寧明昧道,“將它們放置在星火島上各處。過一段時間,我總能收集到我需要的靈氣的。等到那時,我再把它註入傳送陣中,然後,我就可以回來瞭。”
“那,那需要多久呢?”
“我還不清楚。需要計算。”寧明昧道,“不過修者壽命漫長。我們總會在清極宗相見的。”
“你也……”
他聽見白若如一聲輕輕的嘆息。
你也。你也。
就像齊免成“死瞭”。項無形被關在瞭魔族的結界裡。方無隅在白雲峰閉門不出,誰也不見。而如今寧明昧,也離清極宗而去,被困在瞭星火島上。
白若如曾是最喜歡四方遊歷的俠女。最終,她學會瞭替所有人駐守在清極宗,學會瞭習慣別離。
“還有尹師兄在呢。”寧明昧道。
“嗯。你比我們更孤獨。”白若如說。
“前途光明,大傢都會再重逢的。我們會在沒有陰霾的盡頭相遇。”寧明昧道,“等到那時,再吃火鍋吧。”
白若如低低地笑瞭一聲:“怎麼輪到你來安慰人瞭。明昧,你比我們都要孤獨和痛苦。”
看來白若如已經知曉瞭寧明昧的部分身世(將蘅親子版)。可她的溫柔讓她沒有明說,也沒有問候,隻是一如既往。
“對瞭,你先別掛斷電話。”白若如道,“我去一趟思過崖。連城月還在那裡等你。”
“啊?”
“之前你打第一通電
話時,我去找連城月,說你要第二天在那個時刻找他,讓他在思過崖崖口等著,方便第二日你打電話來時傳喚。畢竟,不知道你的電話能持續多久,如果耽誤瞭你的事就麻煩瞭。後來你的第二通電話始終沒有來,我第二日、第二日、和第四日都在那個時候去瞭思過崖。但幾天後,我就不再去瞭。”白若如道,“但連城月,直到今日,他還是每日那個時刻,在崖下的同一個位置等著。”
“……”
“他說他的師尊從來不食言,既然說瞭會找他,就一定會來找他。”白若如說,“我們快過去吧。他應該就在崖下呢。”
電話那頭傳來呼呼的風聲,寧明昧聽不清這是清極宗的雪風,還是他自己的呼吸聲。終於,他聽見白若如說:“到瞭。”
“他果然就在崖下。”
白若如應該是和連城月說瞭幾句,將手機遞給他。寧明昧等到連城月開口:“師尊。”
他聲音恭恭敬敬,一如往日謙遜低調,竟然沒有委屈,也沒有故意的賣慘。寧明昧說:“聽說你現在被關到思過崖來瞭。”
連城月道:“是的,師尊。不過在白掌門和尹峰主的幫助下,我還是能夠在思過崖裡使用學習工具。我依舊可以讀書,可以做一些實驗,可以看學術期刊,隻是沒有辦法打工瞭,我的研究仍在繼續。”
寧明昧:“哦……”
連城月道:“而且,雖然不能再發論文,但我還能繼續上課。學院的其他老師們同情我,把自己的課程用顯影石錄瞭下來。每天,任師姐會定時地來這裡,把顯影石們交給我。洞天福地雖惡,但他們一定沒想到,他們還沒有辦法剝奪我受教育的權力。”
寧明昧:……
確實很難被剝奪。想來洞天福地的人也不會知道,對於連城月來說,這世上最重要的事,竟然是接受教育。
連城月:“但我的心中,還是充滿瞭哀傷。因為,師尊,我已經四個月沒有見到您瞭。師尊,我的綜述寫完瞭,論文改完瞭,實驗做完瞭,在離開實驗室時,我把每根試管都刷得幹幹凈凈、放在瞭架子上,我把手裡必須去實驗室的項目,也轉交給其他師姐兄去做瞭。可師尊,你一直都沒有出現。”
寧明昧:……
連城月:“師尊,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走瞭,再也不回來瞭。”
寧明昧:“放心,我沒有跑。”
連城月:“而且前任潛聖峰峰主,在離開時,都留給瞭穆寒山師兄一劍。您連一劍都沒有留給我。”
……不要攀比不好的東西啊!!
寧明昧咳嗽瞭一聲道:“我現在處境復雜。因為復雜,所以很難講。”
連城月:“師尊,你可以講一下,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寧明昧:“你自己都被關在思過崖,還要怎麼幫忙。”
連城月道:“師尊,我可以偽造出門條,繞過傢校通,偷偷出去。而且,我有幾個好朋友。”
……
白若如在附近,連城月當然
不會說出自己馬甲的秘密。可寧明昧說:“我自己能解決。你過來瞭反而添亂。()”
看來寧明昧還是對自己的能力不夠信任。連城月想。他要變得比寧明昧更強,能夠守護寧明昧,就不能把自己那幾個馬甲的秘密告訴寧明昧,就必須繼續搜刮,讓馬甲得到更好的發展。正所謂,我披著馬甲,都不能擁抱你,我擁抱你,就不能披著馬甲。
可現在,他甚至連論文都發不瞭瞭。既然如此,還怎麼讓寧明昧對他刮目相看。等寧明昧回來後,發現他二十年過去,依舊是一個一篇論文都沒有的博士。這樣的博士活著有什麼意思,在實驗室裡,就是被人人鄙視的fundg小偷。
fundg小偷!
想到這裡,連城月對洞天福地的人感到更加憤怒與憎恨。等來日他做瞭清極宗的校長,他一定要把這些老登全部扔出去,正所謂莫欺少年窮。俗世間的好處在於少年成長後,老登們早就死瞭。而這裡,老登們長生不老,就給瞭連城月很多成長空間。等到那時,他要斷絕這些老登們的養老金,沒收他們隻有七十年產權的房子,讓他們也被叫做稅收小偷,同時還要用龐氏騙局保健品搜刮他們的財產。
呵呵!
白若如走遠瞭。寧明昧就在此刻輕輕道:你在清極宗的事,我都聽說瞭。()”
連城月:“什麼事?師尊,我被陷害,不是我故意的,是不小心的。我沒有學術造假的意思,師尊不要逐我出師門。”
寧明昧:“關於我的那些流言……”
“流言都是假的。不過師尊即使是爐鼎,也是最好的師尊。而且,這難道不顯得師尊更厲害瞭嗎?”連城月道。
看起來連城月是要裝傻到底瞭。他嘴實在很嚴,即使面對寧明昧時,他也是一副他知道的都是真相的樣子。寧明昧就是沒去過長樂門,就是什麼都沒做過,就是被太上長老們污蔑的。
寧明昧:“嗯,好。”
既然連城月這樣說,寧明昧也就從善如流瞭。他說:“這些日子,我和你還是會有時差。以後我會定期和你通話,至於學術上的東西,你發郵件吧。我每個月處理一次。”
這聽起來更有大老板的感覺瞭。每個月處理一次郵件,還是個在學校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客座教授,寧明昧這一下子不就更像一個院士瞭。
連城月:“好的師尊。那我生活上的問題,也可以給師尊發郵件嗎?”
寧明昧:“生活上的問題你找林鶴亭。”
連城月:“師尊,我很內向,我不好意思找師兄。”
內·向。
寧明昧說:“別廢話,資料發我郵箱,我有空時看看。”
連城月從善如流:“好的。”
寧明昧總覺得連城月的性格似乎有點改變。這好像是長樂門事件之後發生的。放在過去,連城月隻會拼命地打工和卷,哪裡有這麼多騷話。他道:“每次麻煩白掌門不太好,這樣,我之後讓百面定時帶著手機過來。”
連城月點頭:
()“謝謝師尊。”
“至於那些太上長老(),你不必在意。他們會付出代價的。寧明昧輕描淡寫道3()3[(),“和我鬥,他們還是太輕敵瞭。”
“師尊是文明人。文明人哪能知道,野蠻人會用這樣骯臟野蠻的手法。”連城月道。
寧明昧:“自然。我已經打算調整自己對他們的認知。”
“但師尊不知道的是,師尊一直以來,都太隻依靠自己瞭。其他人也可以成為師尊的力量。”連城月忽然道,“譬如之前的事,師尊完全可以洗腦和脅迫一些死士,讓他們替師尊去做。”
寧明昧道:“這就不必瞭。”
“正是因為師尊如此去想,師尊才是君子。”連城月道,“但即使不用洗腦和脅迫的方式,師尊也可以得到願意幫助師尊的死士。”
寧明昧道:“罷瞭,我不放心。”
“有人會永遠都不背叛師尊的。”連城月道,“其實不止我,很多弟子,也會願意為瞭師尊這樣做。論弟子的話,我相信溫師兄、林師兄、桂師兄、白師兄、任師姐、薑師姐都會這樣做。論後山的人的話,我相信桂老師,許老師,黃老師,百老師,巫老師,薛老師……他們都會願意為師尊這樣做,哪怕代價是生命。”
“而師尊的同事的話,我相信白掌門,項峰主,會願意為瞭師尊付出一切。而張峰主,尹峰主,還有更多的峰主……隻要師尊有難,他們都會幫助師尊。”
“外宗的人更是比比皆是。老一輩有陸樓主,晚一輩有空歡和葉歸穆……師尊,其實有很多人,他們都願意幫助師尊,為師尊肝腦塗地。”
“人情要用在刀刃上。能自己解決的事,少去動用人情。”寧明昧說。
連城月道:“所以師尊其實是不想要污染他們,不想連累他們。師尊,你總是表現得很冷漠,其實你很善良。”
寧明昧:“沒多餘的事我就掛瞭。”
而且剛才連城月大點兵,怎麼唯獨漏數瞭一個齊免成。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師尊,其實師尊對我而言,也很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連城月忽然道,“在過去,我隻有憤怒,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我隻能憤怒地擊碎一切。是師尊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更加冷靜、理性的解決方式。也有更加值得去追逐的東西。”
“憤怒很好,保持住,人活著,就要靠對世事的憤怒撐起自己的脊梁骨。不要污名化憤怒。”寧明昧隻給出這句回答。
連城月:“是的師尊。我想這種憤怒裡,也是有愛的。人之所以憤怒,是因為珍視的東西被摧毀,是因為光明的前途被堵塞。人因為愛著一物,擁有著理想,才會憤怒。那並不是一種值得自我厭棄的情緒。所以,我在他們傷害師尊時感到憤怒。”
寧明昧:……
怎麼話繞來繞去都回到瞭他的身上。寧明昧再度道:“沒事的話我就掛瞭。”
連城月:“師尊一個人在外,一定很孤獨。師尊任何有需要的時候,都可以來找我。因為
()我現在在思過崖裡思過,也很孤獨。哈哈,師尊不必覺得,這樣是打擾瞭我。”
此刻齊免成的身體也安詳地躺在他自己的福地裡,這怎麼不算是一種燃冬,二處孤獨呢。
寧明昧:“我找你還算打擾你?膽兒肥瞭啊,再說,我在島上有東西陪著。”
連城月:“什麼東西?是不是師尊的劍。我想起來,師尊有二把劍。”
……能陪著劍修的隻有劍也太劍修笑話瞭一點。寧明昧摸瞭摸兜,找出瞭雪竹的蘑菇。
寧明昧冷漠道:“是活物。”
連城月的聲音驟然陰鬱瞭一點:“難道是人嗎?”
寧明昧:“它叫星期五。”
荒島,一個人,寧明昧何嘗不是一種魯濱遜呢,隻可惜星期五是個蘑菇。
“行瞭,不和你廢話瞭。”寧明昧道,“我掛瞭。”
他正要掛電話,連城月卻忽然道:“師尊,你在我心裡,就像長江學者一樣。”
“什麼長江學者,我還沒搞出這個頭銜呢,你怎麼自己給發明出來瞭。”寧明昧樂瞭,“我都兩院院士瞭,怎麼在你這裡就隻是一個長江學者?掛瞭。”
電話那頭響起忙音。連城月握著白若如的手機,表情時陰時晴。
陰鬱是因為寧明昧竟然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個星期五。晴朗是因為他終於表達瞭自己隱晦的心意,不知道寧明昧是否有察覺到。
不過寧明昧如此有學術造詣,一定也聽過那句詩。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連城月在心裡默念這句詩詞,“師尊……我想你又見不到你,你又是個學者,就叫你……”
“長江學者好瞭。”
雖然進門沒多久,寧明昧就跑瞭,課程變成網課,學歷變成函授,但連城月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前途,寧明昧一定很快就能回來吧。而自己也不會變成一個授課型博士。
“師尊……”他低低地念道。
與此同時,連城月的幾個馬甲,仍在六界中行走。
……
而另一邊寧明昧掛掉電話。從和白若如的對話中,他知道對方會力保自己,方無隅既然已經自閉,看來也不會給自己下絆子,而縹緲峰這座學術機器,還在全力開動,寧明昧既然有可能回來,他的所有盟友就絕對不會讓這座船沉掉。
就連被手握把柄的江盈都特意放瞭寧明昧一馬,因不想和他撕破臉,那麼事情就更加好辦瞭,更何況,除瞭江盈之外,能操控輿論的,始終是寧明昧背後的後山集團。
而寧明昧也把救出項無形的方式和白若如說瞭一下。他包裝瞭一下這個方案,使他看起來像是自己想出來的。白若如顯然十分高興。盡管那片區域已經在魔界的控制之下,暫時沒有施救的辦法,但有希望,總是高於一切。
既然如此,寧明昧如今要做的事情隻有一個瞭。
研究星火島,研究黑海,想辦法離開,再帶人歸來解決掉黑海。
寧明昧來到書院的中央,在這裡,他終於看見瞭書院的招牌——原來是叫“野馬書院”。他看著昏暗的天空,既然要在這裡長久待著,首先需要一些照明。
正好,寧明昧有一件可以用來照明的法器。
“要有光。”寧明昧說。
他在野馬書院正中的廣場上,掏出瞭自己的法器。這裡曾是星火島舉行各種儀式的地方。人們在這裡面聽著講話,面對著朝陽。而如今,陽光被陰霾遮蓋,但總有新的光源,會升起來。
寧明昧伸出雙手,托舉著手中圓盤式的法器,靜靜地看著它升上天空。
從此,星火島有瞭它的月亮。
白色的月亮。
白色月亮靜靜懸掛天空之中。照耀著這片困於灰霧之中,堅守在黑海之中的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