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有點好奇,但雷銘似乎並不想多說的樣子,他也沒有追問。
不討雷銘喜歡的事情,李彬才不會去做呢。
他依舊埋頭吃著早飯,但心思全然不在這裡,因為錢小沫看著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李彬低頭用餘光瞪著她,被錢小沫看得渾身不舒服,後背都在發冷。
她的眼神很奇怪,至少落在李彬的心裡是這樣的,像是憐憫和同情。
就好像一般人走在街上看見傷殘的流浪狗一樣,可是他又不是流浪狗,錢小沫憑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啊?李彬心裡很不痛快,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應該被人憐憫和同情。以他的身份地位,以他父親的身份地位,應該是李彬去憐憫和同情別人才對,錢小沫算什麼?!
李彬的鼻子裡冷哼瞭一聲,正要發作,雷銘忽然放下刀叉,說道:“換好衣服,出發。”
說完,雷銘站瞭起來,椅腿摩擦在地上吱吱的響。
李彬趕緊三兩口吃完瞭盤子裡的煎蛋,急急匆匆地跟著雷銘離開瞭餐廳。
“……我已經看完好幾本書瞭,我還寫瞭讀書筆記……”
李彬蹦蹦跳跳跟在雷銘身邊說個不停,臉上的笑意是永遠不會對錢小沫綻放的。
錢小沫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雷銘和李彬真的很像。連同走路的姿勢也是,兩個人後背打得筆直,像是受過訓練的軍人。一舉一動間,有種說不出的天生領導者的感覺,讓人不自覺的下意識心生自卑感,而對他們產生仰慕的感覺。
或許這是這種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感,讓雷銘一路走來是如此的落寞和孤寂。
李彬的將來,也會是這個樣子嗎?
錢小沫托腮思索著,他們的童年也很像,雷銘失去瞭父母是孤兒,李彬現在也是一個孤兒。杜建萍是雷銘的依靠,而雷銘現在又是李彬的依靠。因果輪回間的奧妙,真的是想說也說不清楚。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一樣瞭。
自從錢小沫出現後,全部都不一樣瞭。
她絕對不會再讓這兩個人繼續冷漠地活在世上。
她愛雷銘,也愛李彬,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影響力,往往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就算你們都是冰塊,也有一天會被融化。”
錢小沫自言自語地說著,雙手拍著餐桌站瞭起來,雙眸水靈靈的亮。
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將來怎樣,活著的人總歸要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出意義來。
錢小沫,一定要讓他們都活出與眾不同的意義來!
首先第一點,是要先解開李彬的心結。
錢小沫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今天,才必須帶李彬去一個地方。
為瞭,正式的告別,和銘記。
……
……
半個小時後,跑車呼嘯在山路上,遊曳在今天的第一縷陽光下。
錢小沫和李彬都坐在後排,她是為瞭陪伴李彬,李彬卻完全不理她。李彬隻是看向窗外,稚嫩的雙眸裡藏不瞭任何情緒,紅潤的眼眶和濕潤的睫毛早已經將他的心事泄露。他是淒涼的,是悲哀的,是孤獨的,是不願意被人接近的。
當他換上錢小沫為他準備的衣服時,李彬一下子就明白今天要去什麼地方瞭。
他事前並不知道,錢小沫給瞭他一個驚喜,也給瞭他一個驚恐。
哪怕此時此刻跑車已經開在瞭路上,李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驚恐多於驚喜,還是驚喜多於驚恐。他很是措手不及,毫無心理準備。他想後退,想不去,這樣就不用面對瞭,可是,李彬還是說服不瞭自己,他上瞭車,走在告別的路上,卻不知道終點會發生什麼事。
他知道錢小沫一直看著自己,可這一次,他心裡絲毫感覺都沒有。
憐憫也好,同情也好,李彬心裡竟然完全沒有反感和不舒服。
現在在他心裡,有的隻剩下,一個不屬於七歲孩子的孤寂的蒼涼。
跑車在繞城高速上飛馳而過,最後駛入瞭一片僻靜的郊區。這裡的郊區和別的郊區都不同,它完全不荒涼,沒有落破的農戶和年久失修的小路,有的隻是遠處一座隱隱約約可見的教堂屋頂上的十字架和大擺鐘,還有路兩旁鬱鬱蔥蔥的大草地和濃鬱的墨綠色樹蔭,風吹過都能嗅到綠色大地的氣息,這裡溫暖得就像是春天。
跑車停下,錢小沫和李彬下車一腳便踩在瞭草地上,像是踩進瞭綠色的波浪。
錢小沫深呼吸瞭一口氣,耳邊是鳥叫和樹聲,人來到這裡心也禁不住變得寧靜。
仿佛,這裡真的是神居住的地方,洗凈瞭凡胎肉體的執念與妄念。
李彬一直怔怔地打量著四周,雖然還未走進去,他的眼眶卻又再度濕潤瞭起來。
“就在這邊。”雷銘的聲音傳來。
錢小沫收回神思,看著雷銘目光的方向,在一片墨綠色的濃蔭下,隱約間能依稀看見錯落有致的白色豎碑。錢小沫打開瞭後備箱,從裡面捧出瞭一束白色的百合花,用印有黑色英文句子的黃色牛皮紙包著,系瞭一條白色的寬絲帶打成瞭花朵的形狀。
她捧著花走向李彬,雙手遞給他。
李彬趕緊背過身去擦掉瞭淚痕,才倔強地撅著嘴瞪著錢小沫,卻又當他的視線落在百合花上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驟然變得溫柔如水。李彬接過錢小沫遞來的百合花,什麼話也沒說,跟著雷銘朝濃蔭深處走去。
錢小沫走在最後面,高跟鞋踩在草地上,柔軟的像是踏在棉雲上。
走瞭沒幾步,樹蔭下的墓碑便看得清楚瞭。安息在這裡的人並不少,每個人的墓前都開著鮮花,教會的人每天都會來打理,都是他們親手種上去的。雷銘站定的那個位置前開著康乃馨,冬風顯然吹不到這裡,這裡躺著美好的人,時時刻刻都沐浴在春風下。
李彬站在雷銘身邊,看著墓碑上寫著自己媽媽的名字,刻著媽媽的照片,他終於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他俯下身子將百合花放在瞭墓碑前,那裡擺放著一個木盒,木盒有一面是透明的,裡面放著很多雜物,李彬一眼認出瞭它們,都是有人從木屋裡拿出來的。
李彬很驚訝。
他直起身子的時候,留意到墓碑上刻著自己的名字。這個墓碑是以他李彬的名字刻的,他詫異的看向雷銘。
“是錢小沫的意思,這個地方,是隻屬於你和你母親的秘密花園。”
李彬的眼淚更是止不住的落,他們有個秘密花園,就是山裡的那座木屋。那座木屋也隻有錢小沫才知道在哪裡,所以,木盒裡的東西,都是錢小沫拿出來的。李彬睹物思人,再也顧不瞭自尊,嚎啕大哭。
雷銘低眉凝視著他顫抖的小身子,咬著牙,似乎回憶起瞭童年的那段時間。
他嘆瞭口氣,伸手想要拍拍李彬的肩頭,卻又僵硬在半空中,默默地收瞭回來。
看見李彬就像是看見瞭過去的自己,雷銘苦笑著,轉身離開,隻留下李彬一個人守在Martini的墓前。錢小沫遠遠地望著李彬的背影,知趣地沒有走上去,反而是走向雷銘。
他們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這棵樹很老瞭,樹幹很矮,枝丫卻很茂盛,反轉的綠葉簇擁在一起更像是一朵朵雲舒卷在一塊兒,讓人發自內心的柔軟。
“你給她找的地方,真美。”錢小沫感慨著,與雷銘並肩而立,雪白的衣角和烏黑的發絲隨風翻飛,“她睡在這裡,一定能安息的。”
雷銘的目光依舊直視前方的李彬,雙手插在褲兜裡,淡淡地說道:“外面的世界卻永遠得不到這裡的安寧。而當我們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經停止,這樣的安寧又如何享受?”
錢小沫望著他,“你是指奎因?”
雷銘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錢小沫聊到瞭這個,但最後還是應瞭聲,“嗯。”
錢小沫思索瞭一會兒,忽然明白瞭什麼,“去醫院找簡念和夏沁,也是為瞭奎因。”
雷銘有點驚訝,看著錢小沫的眼波流轉,依舊隻是淡淡的“嗯”瞭一聲。
“有辦法能對付他們嗎?”
“暫時沒有。在還沒有搞清楚奎因為什麼要盯上我,我們就沒有辦法解決。”
雷銘如實回答。
隱瞞得太久,心裡也累瞭。尤其是來得這樣一個安寧的地方,越發讓人感慨萬千。
錢小沫抿瞭抿雙唇,這麼久以來,他們第一次正式談到這個話題而且雷銘沒有回避也沒有兇她。錢小沫感覺,自己終於距離他又近瞭那麼一點。
“夏沁……我也和她聊過,簡念告訴過我他們的故事,還讓我以後有機會轉告夏沁一句話。”錢小沫低語著,“不過那次見面太匆忙瞭,我還來不及說,夏沁就被叫回去瞭……”
“夏沁知道簡念要你轉告她嗎?”雷銘似乎想通瞭什麼。
錢小沫點瞭點頭,“知道。我答應她下次再告訴她,但是……因為姐姐的事情耽誤到現在,我都沒有去過。”
雷銘恍然大悟,夏沁找林菀白找自己,其實是為瞭找錢小沫。
但是現在簡念不是醒瞭嗎?
為什麼夏沁不直接問簡念呢?
解決瞭一個問題,又誕生瞭一個問題。人生,真的就是一系列的問題。
“下次你去醫院找夏沁的時候,帶上我吧,我想親口告訴她。”
錢小沫望著雷銘,可他思索著什麼並沒有回答。
“現在奎因那邊是什麼情況?他還會來抓我們嗎?”
“不會。”雷銘回道,“至少目前不會。”
“目前?是多久?”
“不管是多久,我都不想再活在奎因的陰影之下,我隻想過屬於正常人的平靜生活。”
“那我們現在就能過正常人的平靜生活。”
雷銘一愣,疑惑地看著錢小沫,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以前,這種神情隻會出現在雷銘對淺小沫說話時,錢小沫的臉上。可是現在,竟然會出現在雷銘的臉上。
“你都說瞭,目前奎因不會再來找我們。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相信你的判斷。不管這個目前是十天半個月,還是三個月五個月,至少這段時間裡我們活得像個正常人。我們柴米油鹽醬醋茶,不用擔心時時刻刻會挨槍子。哪怕將來奎因再行動,至少我們還有這段美好的時光,過得像個普通人。”
雷銘目光火辣地註視著錢小沫明亮的眼睛,一顆心熱血沸騰。
“雷銘,隻要我們願意,沒有人能奪走我們安寧平靜的生活。隻有我們自己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