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雷銘的跑車迎著朝陽開進小區大門的時候,錢小沫才真正理解瞭,他所謂的——
回傢。
小區裡,嫩芽初生,青草幽幽。
幾個老人在院子裡,伴著古琴的音樂,打著太極。
時不時會有年輕人戴著耳機跑步而過,酣暢淋漓。
鳥在歡叫,是小區裡不少愛鳥人士掛在樹幹上、遮著墨藍色佈料的鳥籠裡傳出來的。細細聽還能聽見小鳥在鳥籠裡蹦來蹦去的聲音。養鳥的人站在樹下,剝著幾瓣橙子,腳邊放著水杯,正歡聲笑語聊著茶餘飯後的閑話。
咿咿呀呀,還有人正在聽收音機裡的晨間新聞。
這裡安靜卻充滿瞭生活的氣息,和山裡的寧靜不同,這裡縹緲著鼎盛的人間煙火。
錢小沫下車,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致,都記不得自己上次離開是什麼時候瞭。
好像是昨天,又好像過去瞭很遠。
李彬站在錢小沫的身邊,他是第一次來雷銘的公寓,難掩臉上的好奇和向往。他的眼睛鋥亮鋥亮,終於像一個七歲的孩子,而不是七十歲的小老頭。他跟在錢小沫身旁進瞭電梯,一行三人很快站在瞭雷銘公寓的大門外。
密碼,依舊是錢小沫的生日。
雷銘推門而入,已經有保姆候在瞭玄關。
錢小沫原本以為屋子這麼久沒人住,肯定塵埃漫天,卻沒想到公寓一直有人在打掃。
李彬站在門口,踟躕不定,小心翼翼的神色泄露瞭他心裡的緊張。
錢小沫沖他眨巴著眼睛莞爾一笑,張開雙臂,“歡迎回傢,彬彬。”
回傢瞭。這裡以後,也是他的傢瞭。
李彬心裡翻湧著火熱般的激情,再也按捺不住,大步沖瞭進去,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
錢小沫抿嘴一笑,跟在李彬身後,換瞭鞋,一同進瞭客廳。
雷銘站在客廳,俯身拎起什麼東西,轉過身,看著錢小沫和李彬。
兩人同時看過去,雷銘手裡拎著寵物箱,裡面竟然是一隻雪白雪白、圓滾滾的小比熊。
“萌萌!”錢小沫迎瞭上去,從雷銘手裡接過寵物箱,將萌萌從裡面抱瞭出來。
萌萌嗅到瞭錢小沫的味道,早已經激動難耐,拼命地在錢小沫懷裡轉來轉去,吐著小舌頭舔著她的臉,逗得錢小沫笑個不停。她聽李千雅提起過,自己把萌萌暫時交給李千雅代養,所以失憶後的錢小沫都還不知道萌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除瞭照片,錢小沫這還是失憶後第一次見到萌萌。她的歡喜勁,和懷裡激動得快要發瘋的萌萌差不多。
“好啦好啦……乖乖……”
錢小沫被萌萌的熱情熱得遭不住,隻得松瞭手,萌萌惦念著雷銘,又搖著尾巴和雷銘親熱去瞭。李彬怔怔地站在不遠處望著他們,錢小沫笑著看瞭他一眼,看出瞭李彬眼睛裡的喜愛之意。寵物對於小孩,總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錢小沫忽然有瞭個念頭,抱起萌萌朝李彬走去,然後伸出手,將萌萌遞給瞭李彬。
李彬怔怔地還不明白錢小沫是什麼意思,她已經說說道:“以後萌萌就拜托你照顧瞭。”
“……我?”
錢小沫點瞭點頭,萌萌像是聽懂瞭,雖然第一次和李彬見面,但它已經表示出瞭自己的友好和親昵。李彬抱著它,立馬被它萌化瞭,點著頭,斬釘截鐵地答應瞭錢小沫,“嗯,錢阿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的!”
錢小沫笑而不語,這一點,她是根本不懷疑的。
她隻是一直擔心,李彬所經歷的一切會讓他過早明白世間的艱難,變得超乎同齡人的老成,根本無法享受生活的樂趣,和孩童的歡樂,錢小沫擔心,將來有一天李彬會十分不合群,甚至變得孤僻倨傲。現在有瞭萌萌,不僅可以鍛煉李彬的責任感,也能教會李彬如何與這個社會相觸,這才是錢小沫的目的。
雷銘一直凝視著錢小沫,她的意思,他自然都懂。
隻是……
錢小沫扭頭對上瞭雷銘的視線,“為什麼我們現在又可以回來呢?月間別墅不是更安全一點嗎?奎因……他不會再對付我們瞭?”
“嗯。”
“你這麼肯定?奎因這個人,不是向來多疑又易怒嗎?”
“但同時,他也是一個言出必行的男人。”
錢小沫蹙瞭蹙眉,她總覺得雷銘說出這樣的話,似乎另有深意。
“你……是不是答應瞭奎因什麼?他有沒有要挾你?”
雷銘很詫異錢小沫如今的反應速度,但是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絲毫沒有表情,淡漠地應瞭一句“沒有”,轉身,去瞭書房。錢小沫哪怕目不轉睛地瞪著雷銘,也根本看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撒謊,但她的心裡始終不安。
無論如何,他們在公寓裡住瞭下來,保姆住在傭人房負責每天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日子,似乎真的恢復瞭往常,和尋常人傢一個樣子。
雷銘每天去集團上班;錢小沫在傢裡調整,幫著保姆做些事情,每天她都會給錢爸錢媽打電話,錢小湘的情況現在暫時穩定,錢小沫也能有所期待;李彬一個人看書或者出門遛狗,每次回來都會和錢小沫聊上半天。
每天都有歡笑,日子閑適平淡,好像他們一直都過著這樣的日子。
他們對面搬來瞭新的一戶人,同樣是一傢三口。錢小沫不記得曾經住在那裡的人,所以心裡毫無陰影,和鄰居相處得十分愉快。回傢後的第二個星期,錢小沫便親手做瞭點東西,牽著李彬,一塊過去和鄰居打瞭個招呼。
再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雷銘從書房出來,他立刻叫住瞭李彬。
“這是一些學校的資料,你看看喜歡哪一所。”
雷銘將一沓文件放在瞭茶幾上,錢小沫和李彬並肩坐在一起,隨手翻瞭翻。
都是深海市幾所頂尖小學的資料,從校園綠化環境到師資力量,再到升學率,都有詳細的介紹。錢小沫看得連連感慨,一所小學都修得這麼好,好像國外的私立學校似的。但是,李彬卻隻是翻瞭翻,便毫無興趣。
“我不想去這些學校。”李彬拒絕得十分直白。
雷銘似乎並不覺得意外,而錢小沫卻很詫異,“為什麼呢?這些學校都挺好的啊!”
李彬盯著那些小學的資料翻瞭個白眼,十分嫌棄和不屑,“我雖然隻有七歲,的確應該讀小學,但是我的實際能力早就超過這些學校教授的知識,我為什麼還要去?”
“……”
錢小沫滿臉黑線,嘴角抽搐著幹笑不已。
這個小屁孩,可不就是變著花樣說,“我是天才,你們都是蠢材”嗎?
簡直是核彈爆炸的殺傷力啊!
錢小沫放下手裡的資料,忽然心裡感慨,將來誰和這個小傢夥在一起,估計心臟承受能力一定得強啊!這動不動就鄙視人,動不動高高在上的態度,簡直和雷銘一個樣子!如果李彬真的是雷銘的親生兒子,隻怕會更嚇人!
錢小沫果斷地選擇瞭沉默,這種天才之間的對話,還是留給另一個天才吧。
“叔叔,你是最知道我的能力的,我完全不用去讀這些學校。”
“你的確很有天賦,高人一等,不用接受小學的知識教育。”雷銘一本正經地回答著。
他的姿態,從未當李彬是一個七歲的孩子,而是他的同齡人,和他並肩而坐的人。
李彬很興奮自己在雷銘的眼中並不是一個孩子,並且能得到雷銘的認可,但是,他不明白,雷銘既然知道,為什麼又要讓他去讀這些學校呢?
“我想要你去,並不是期望他們能教你你不會的知識,因為作為你的同齡人來說,你遠遠超過瞭他們許多。但是,我想要你去,恰好正是因為他們是你的同齡人。你們能夠一塊兒長大,你能結交到和你年紀一樣大的朋友,你能擁有一個輕松的童年。如果你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樣聰明,我話裡的意思你自然明白。”
雷銘點到即止,並未多說。
李彬自然知道雷銘的用意,但是對他而言,什麼童年,什麼同齡的朋友都顯得多餘。
“我的話題,他們未必都明白。”李彬著急地辯駁著,“而他們的話題在我看來又太弱智,我和他們根本沒辦法交流!”
“這就是你要去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我不去!”李彬漲紅瞭臉,開始鉆起瞭牛角尖。
錢小沫嗅到瞭兩人之間火藥的味道,趕緊摟著李彬勸說著。
雷銘並不謙讓,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你不自己選,那麼我會幫你選一所,然後替你辦理好所有的入學手續。你可以跟著小學一年級下的某個班,做個插班生。”
“……我不要!”
李彬著急地都哭瞭,不顧錢小沫安慰他的話,李彬一把推開她,埋頭大哭著沖進瞭自己的臥室。錢小沫想要追上去卻被雷銘攔住瞭,萌萌一個勁兒地在李彬臥室門口打轉,咿咿呀呀撒嬌似的哼叫著,像李彬一樣的楚楚可憐。
“你知道彬彬心高氣傲,幹嘛一定要他讀小學啊?”錢小沫瞪著雷銘,“你完全可以安排他讀任何一所他想讀的學校,隻要經過入學考試就沒問題啊!”
雷銘意味深長地看瞭她一眼,“你說我為什麼一定要他從小學開始讀?”
“我……”
李彬都明白的道理,錢小沫不會不明白,但是,她隻是心疼這個孩子啊!
“我擔心彬彬在學校處不來,他自己也說瞭,大傢起跑線不一樣,他搶跑太多,根本沒有辦法和那些孩子交流溝通,難道你不擔心……不擔心在別人眼裡,彬彬就是個怪胎嗎?小學生什麼都不懂,才最可怕!他們罵出來的話,往往才是最傷人的!”
“最傷人,也是最鍛煉人的。”
雷銘言簡意賅丟下一句話,不等錢小沫再開口,他已經大步流星走向書房。
錢小沫望著他的背影,紅唇微啟是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最終隻能化作一聲嘆息。
她良久地佇立在客廳裡,她忽然意識到,原來天才的媽媽同樣也要有這麼多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