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廠長心裡百般滋味,無人知道他這段時日承受瞭多大的壓力。
他冒著賠上前途的風險,和薑榆賭一把。
事實證明,他贏瞭。
可這一回,他卻無法生出半分打贏勝仗的喜悅,反而愈發沉重。
因為真正的惡仗,在地震之後。
多少同胞流離失所,叫他怎麼笑得出來。
一如薑榆所說,他情願沒有地震,情願自己是錯的。
“都打起精神來,等待上級指令,做好支援災區的準備。”
整個城市都被夷為平地,形勢嚴峻,不容樂觀。
鄭廠長下達瞭一系列的命令,征集人手跟隨運輸隊前往災區。
“這是地震,後續肯定會再次發生大大小小的餘震,這個任務伴隨著極大的風險!我不強迫你們都去,自己想好,願意去的在賀科長處報名。”
“不去不會有責罰,但願意前往災區的同志,廠裡不會虧待你們!”
上次豫南洪災,廠裡也對前往災區的職工論功行賞。
這次也是如此,不會叫他們白白付出。
薑榆抬眼,隔空和賀庭嶽交換瞭一個眼神,微微點瞭下頭。
她知道,賀庭嶽肯定是要去的。
和之前一樣,她會在傢裡等著他回來,為他鎮守大後方。
盡管有危險,但報名的人仍舊非常踴躍。
不一會兒,人員已滿,賀庭嶽得先清點一部分人手去搬物資。
“剩下的人,去薑科長處報名,留在北城接力。”
薑榆打起精神,記錄下每一個上報的名字。
她一直待在廠裡,等待著上面下達的每一個指令,忙得跟陀螺似的。
一抬眼,才恍然已經天黑。
鄭廠長難掩疲憊,敲瞭敲桌子。
“先吃點東西,回傢睡一覺,有事我會讓人通知你。”
薑榆情況特殊,不能陪著他們在這裡熬。
她沒在這時候犟,點瞭點頭,應下瞭。
“六子那邊還有我們準備的物資,都充公吧,讓廠裡的運輸隊一同送過去。”
廠裡的運輸隊訓練有素,更能應對突發狀況。
交給鄭廠長,她也放心。
鄭廠長點點頭,“你放心,我都會記好上報,這些東西就是你們捐贈的。”
是功是過,總得分明一些,不能叫人寒瞭心。
薑榆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傢,才走出大門,便見到瞭吳月和賀飛燕。
她們就蹲在門口發呆,也不知道等瞭多久,才等到她出來。
“飛燕,月月!”
倆人聽到聲音,連忙迎上。
“嫂子!”
薑榆道:“你大哥……”
“我知道,他跟著運輸隊走瞭,他走之前回瞭傢,交代我過來接你。”
不過就算他不提,她也是要過來的。
薑榆一怔,心頭滲入點點暖意,不由得彎瞭彎唇角。
“我們回傢吧。”
養好精神,才能繼續應對後面的狀況。
回到傢屬院,大傢都著急忙慌迎上,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問著。
薑榆聽得頭疼,無奈解釋瞭幾句:“現在災區情況不明朗,我們還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就是,很嚴重,比他們能想象到的要嚴重許多。
好在早有準備,抗震救援指揮部第一時間制定好救災計劃,下達命令,各方有條不紊行動起來。
至少到目前為止,救災行動一切順利。
薑榆揉瞭揉太陽穴,“大傢先顧好自己傢,回頭要給災區捐款,自有廠裡組織,不要以私人名義發起募捐。你們不生事,就是對災區對廠裡最好的幫助。”
段老爺子這才發話:“都散瞭,各回各傢,讓薑榆回傢休息去!”
薑榆才回到傢,林冬花後腳就送來一鍋溫熱的雞湯。
“我傢老爺子讓燉的,你這一天肯定累得夠嗆。燉瞭一下午呢,味道剛好。”
薑榆心裡感動,扯開唇角。
“嫂子,這怎麼好意思。”
林冬花忙道:“你在為國傢和人民辦事,吃隻雞怎麼瞭?別說一隻,再多你都吃得。”
她沒有多說,知道薑榆累瞭,放下雞湯就走。
林冬花才走,袁佳茵和徐麗華又來瞭。
同樣也是送東西,沒打擾薑榆休息。
除瞭本身這個大院的人,其他大院也來瞭人。
不一會兒,東西都快堆滿桌子瞭。
薑榆覺著不能白拿人傢東西,便叫賀飛燕把熊老三送來的兩大袋面粉給分瞭,給各傢各戶都裝一些。
送的之後自然又要推拒一番,好歹是送出去瞭,皆大歡喜。
忙碌瞭一天,薑榆終於躺在瞭自傢柔軟的床上。
精神疲憊,卻沒什麼睡意。
她腦海中盤旋著“夷為平地”這個詞,究竟是什麼樣一種破壞力,才能叫一個城市變成廢墟。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便睡著瞭。
隻是睡得並不安穩,偶爾會從睡夢中驚醒。
次日醒來,臉色還是不大好。
徐麗華主動上門,“薑榆,你去問問廠裡,啥時候能捐錢,沒錢的,哪怕捐一床被子也行,總歸比什麼都沒有強。”
薑榆點頭應下,“我等會兒去廠裡問問。”
賀飛燕做好早飯,把昨晚的雞湯熱瞭熱。
“嫂子,先吃點,我送你去廠裡。”
薑榆晾好帕子,揚聲道:“不用送我,六子那邊的物資是你和月月做的賬,你們等會兒協助六子把東西都送到廠裡。”
說完,她便急著出門去。
來到廠裡,鄭廠長還穿著昨天那套衣服,薑榆便知道他昨晚沒回傢。
“您不用休息一下嗎?”
鄭廠長一愣,笑著解釋:“我在辦公室打地鋪。”
薑榆和他說起募捐的事,鄭廠長正好也在想這件事。
“這件事由你負責,你直接和婦聯的梁主任對接。”
今年婦聯剛成立一個兒童少年基金會,對於這一類的公益活動,她有經驗。
薑榆轉而去婦聯尋梁主任,梁主任見她到來,大松一口氣。
“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個牽頭人,你再合適不過瞭。”
婦聯這邊的人手也不夠,還得讓薑榆那邊組織人,準備募捐事宜。
薑榆這邊什麼都不多,就人手最多。
昨天報名運輸隊的那些人,都在等著她派發任務呢。
她點瞭一些認字、會算術的,分區域指派人手過去募捐。
“第一,募捐以自願為原則,不可道德綁架!第二,捐多捐少都是大傢的心意,不可以踐踏,請大傢以客觀平和的心態對待。第三,務必做好登記,哪怕是捐瞭一斤米,二兩油,都得登記清楚,為後面的公正透明打好基礎。”
薑榆讓他們把這些原則寫在本質上,每人默念三遍,才讓他們行動起來。
募捐任務有條不紊進行著,薑榆突然有瞭空閑時間。
臨近中午的時候,李念來瞭。
她滿眼血絲,熬得眼下烏青,臉色更是疲憊得很。
“這是我的同事冒著生命危險拍下的照片,他連夜送回來,差點沒瞭半條命。”
在地震之前,報社就派人駐守凰城。
危險的事總需要人做,李念自請前往,但被報社拒絕瞭,選擇瞭一個身手更敏捷的男記者。
按照男記者的描述:“那場災難,說是天崩地裂都不為過。”
頃刻間,山河崩裂,樓房坍塌。
一座繁華有生氣的城市,就此成為廢墟。
李念扁瞭扁嘴,熱淚奪眶而出。
“薑榆,並不是所有人都撤離瞭,還有好多人埋在廢墟之下,他們該怎麼辦呀?”
薑榆看著桌上的照片,黑白色,透著無盡的荒涼。
這裡面埋葬的,是多少人的傢。
她閉上眼,胸口的鬱氣卻怎麼都散不出來。
他們的力量,顯得如此渺小。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能怎麼辦。”
李念吸吸鼻子,“我們報社派瞭人前往災區瞭解情況,每隔兩個小時會匯報情況,我需要你的幫助。”
薑榆抬眼看她,神色沉重。
“我能幫你做什麼?”
李念道:“我需要你的文字,為大傢呈現真實的災區。”
跟進災區情況,整合素材,發表新聞,順便號召社會各界人士捐獻愛心。
薑榆自然不會拒絕,隻有忙碌,才能讓她避免胡思亂想。
她跟著李念從國棉廠走出,便見到瞭馬婆婆。
馬婆婆神色焦急,拉著薑榆走到一旁說話。
“我聯系上瞭你師兄,他想為凰城捐贈物資,可他的身份……需要有擔保人,才能讓他的資金進入大陸。”
薑榆給她放行,讓人帶她去廠長辦公室。
“老師,您直接找鄭廠長,我接下來會去《北城日報》坐班,有事您直接來找我。”
馬婆婆不再多言,往廠辦大樓疾步走去。
薑榆一轉身,迎面撞上焦宗耀。
四目相對,無可避免的火花四濺。
焦宗耀臉色比薑榆的還難看,他同樣因為地震的事睡不著。
他獰笑一聲,“薑科長,好本事!”
薑榆抿著唇,冷然對上:“本事不用多,比焦副主任略勝一籌就夠瞭。”
焦宗耀臉色緊繃著,“那就看誰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