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問出來瞭,桑蘿都以為這孩子能憋著這問題過夜瞭。
桑蘿清楚,考驗演技的時候到瞭。
她聽到沈安的話一愣,而後笑笑。
那笑怎麼說呢,三分落寞五分苦。
沈安話似乎問得很隨意,實則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桑蘿反應,握著筷子的手都下意識緊瞭三分,但一看桑蘿這反應,一時也有些懵。
“大嫂?”
這略帶擔憂的一聲喚,是沈寧。
桑蘿強作笑顏:“下河捉魚,采樹葉制食物,我其實也是頭一回做,前者是從前聽族裡的孩子們說起在溪裡這樣捉魚,留瞭心,後者,是我母親嫁妝藏書裡記載的方子,我幼時母親曾做給我吃過一次,因而認得。”
是啊,認得,為什麼從前沒做呢?
沈安仍盯著桑蘿。
桑蘿隻作不知,她垂眸苦笑,過瞭幾息才抬眼看向兄妹二人。
“我沒有與你們說起過我從前的事吧?我生於庶族,從小到大所受的教養……沒有上山下河這些,尤其是脫瞭鞋襪下水捉魚,放在從前是絕不敢想的。”
“至於那神仙豆腐,到底是小時候的事瞭,昨天餓得感覺人要扛不過去的時候,想到爹娘,想到幼時生活,這才想起來還有這樣一種吃食。”
兄妹倆有點懵。
庶族什麼的他們還真聽過,那是跟他們村裡這些人完全不一樣的存在,兄妹倆說不出來這具體是個什麼東西,但兩人都聽村裡老人閑談時說起過,他們十裡村裡很多人現在種的上等田就是佃的,其中六成都出自鄉裡的王傢,王傢那種門第聽說就叫庶族。
那王傢的宅子,小兄妹倆從前被大哥領著逛市集就看到過,那是鄉裡最大的宅子,村裡的老人們說,王宅的太太小姐們很少出來,幹什麼活計都有下人婆子和小丫鬟們跑腿,太太小姐們講究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其實,如果換桑蘿來解釋,有個很簡單的詞兒,地主。
所謂的寒門、寒族、庶族,是在士族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也是皇權和士族爭奪資源下的產物。
在她自己原來所處的時空中,那種階級夠不上士族,但又相對有些作為的中小地主階層,就是庶族瞭,而這個時空也差不多。
沈安和沈寧暈乎乎的,他們大嫂竟然是那種大戶人傢的小姐嗎?
從前兄妹倆雖與桑蘿相依為命,但其實心裡多少也有些覺得大嫂不作為的,山不敢進,河不敢下,種菜菜死,一開始時就連生火洗衣的事情都幹得並不那麼熟練。
隻能靠三叔分的那點糧食過活,說實話,生存能力還不如他們兄妹兩個。
但如果大嫂從前就是被嬌養的大戶人傢的小姐,那從前的種種,他們覺得不對的地方,如果把這重身份套上去就全說得通瞭。
最高明的謊話是七分真三分假。
原身的身世、認知、教養,這些都是真的,被隱瞞和揉進去的隻有桑蘿穿越這件事,和那些手藝的來歷。
桑蘿目的已經達成一半,這會兒作釋然之態:“生死邊緣走瞭一遭,我也是想開瞭,我現在父母親人都沒瞭,更別說曾經的傢族和那些個禮教,能活著就挺不容易,何必還在乎那許多。”
沈安再是警惕,其實也不過是個九虛歲的孩子,還是虛的兩歲。
到這會兒,他的戒心算是徹底放下瞭。
代入自傢大嫂想一想,原本那麼好的出身,碰上天災人禍,傢裡人都沒瞭,大嫂自己更是落到半袋糧就把自己給換瞭的境地……
好嘛,全是同情和心疼瞭。
心中甚至暗悔自己先前諸般猜測自傢大嫂。
兩小隻一時關愛之心泛濫。
“大嫂,你多吃些魚,把身體養好。”
“大嫂別難過,你以後有我和阿寧。”
效果好得有點過瞭頭,不止讓沈安疑慮全消,兩個不丁點大的孩子,這後邊對桑蘿簡直不要太照顧。
~
一頓晚飯吃得溫馨。
晚飯之後,就剩那幾十條魚和半海碗蝦沒處理瞭。
沒錯,一天能吃三頓,晚飯有神仙豆腐、拌馬齒莧,還煮瞭兩條今天捕到的最大的魚,這對兩個狠過瞭一陣吃瞭上頓沒下頓的娃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盛宴瞭。
剩下的那些魚,很有囤糧意識的兩孩子都主張省到後邊吃。
桑蘿也很贊成,過日子和營養補充都是個細水長流的事情,尤其調理身體,講究的就是個水磨功夫,相比於之前那難民式的生活,今日份的營養很可以瞭。
當下這個小傢要什麼沒什麼,但這魚蝦可是好東西,制成小魚幹和蝦幹能存放很久,可以做冬季儲備糧不說,沒有葷菜的時候每天吃一點補營養補鈣那都沒說的。
起瞭魚簍子回來天色已經不早,用太陽曬是沒可能的瞭,索性等吃過晚飯,這才把處理好的魚蝦過水煮瞭,又到外邊轉瞭半天,找瞭一塊薄石板回來,洗刷幹凈,折騰起石板烘魚蝦。
這時候住得離村遠的好處就來瞭,大晚上的,就這小屋裡烤魚蝦的香味那是一陣陣的往外飄,足飄瞭一個多時辰,這要住在村裡,鄰居傢的娃都得被饞哭。
幾隻小螃蟹給兩孩子當零嘴吃瞭,其它那些魚幹蝦幹,烤完以後桑蘿估瞭估,約莫得有小一斤。
沈安不知道從哪翻出另一隻舊得不成樣的空糧袋,把這些個魚幹蝦幹一股腦裝瞭進去。
時隔大半個月,終於體會瞭一把傢有餘糧的兩小隻,激動得不行。
沈安這個特別管傢的,抱著那裝瞭米和小魚幹的兩個袋子,在屋裡團團轉著找地兒藏,不為別的,就防老鼠跟他搶吃的,那小魚幹真的太香瞭。
最後是把東西藏在瞭從陳傢借的兩個大陶盆裡,一個正放,一個倒扣,嚴絲合縫,別說老鼠,保管連隻蟲都爬不進去。
沈安對自己搭的臨時糧倉格外滿意,帶著個沈寧,蹲在邊上又扶又看的折騰瞭好一會兒,都不舍得挪地兒。
“大嫂,你說咱傢往後東西指定越來越多,等有錢瞭,咱就弄個大缸,專門用來放吃食,到時候找有田叔幫忙打一塊蓋子往上一蓋,咱們存糧的安全就妥瞭!”
陳有田會點簡單的木匠活,沈安用的那把竹刀就是托他給削出來的。
雖然現在傢裡除瞭借的那一點口糧,就今天剛攢的一點魚幹蝦幹,但沈安小朋友已經琢磨起糧食滿倉的日子瞭。
~
和沈安怕被老鼠惦記不同,桑蘿怕的是蛇。
別看她在山裡住瞭幾年,起魚簍子時也挺勇敢,但對於傢裡會進蛇這種事還是怕的,因為夜裡人是完全睡著的狀態,光想一想自己睡得一無所知,邊上會有那些個東西爬過就很恐怖。
她從前改造的那屋子,在紗窗上很舍得花錢,防護上是做得很到位的。
但現在看看這破草房……桑蘿能做的也就是睡前把門窗緊閉,屋裡都仔細檢查一遍,尤其是墻角放柴的那處。
穿越到古代的第一天在忙忙碌碌中結束,桑蘿和沈安沈寧三人擠在一張用條凳和木板搭的簡易床上,伴著蛙聲蟲鳴入眠。
迷迷糊糊睡過去前,桑蘿心想,等有錢瞭除瞭囤糧,最緊要是修房子和茅房啊。
是的,茅房。
除瞭洗澡艱難,最難就是這一樁。
沈傢原先在這山上是起瞭一處茅房的,在離草房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具體如何,桑蘿不想評說,反正大概因為原身身體裡極度缺各種物質,她一整個白天都不用往茅房跑。
也就到瞭晚上睡前,不得不走一趟,那也是捏著鼻子進,捏著鼻子出,發揮出瞭兩輩子最快的速度。
桑蘿隻能安慰自己,和撿瞭一條命比起來,一切困難都能克服,一切不能忍受的都能先忍一忍。
以至於睡前,她滿腦子全是——賺錢、賺錢、賺錢!
這一整夜,桑蘿夢裡都是在集裡賣神仙豆腐開門紅,銅錢一個又一個落到她兜裡,她揣著滿兜的銅錢,夢裡都樂出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