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腳步聲,一個模樣艷麗的女人從我背後走過。
我發現,燈亮起的時候,沙發上的男孩就不見瞭。
“楚潤,你怎麼不開燈?”女人好像能看見那個男孩,一邊走向玄關,一邊隨口說著,“媽媽晚上不回來,你有事情叫保姆。”
開門、關門,女人離開。
啪!水晶燈又被人關閉瞭。
“楚導,一定要找人借這個?”
環境生硬地切換,我周圍出現瞭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和各種攝影器材。一個男人正彎腰對空無一人的椅子說話。
“嗯,去借。”空氣中響起瞭年輕人朝氣蓬勃的聲音。
劇組很熱鬧,演員在排練,攝影師在架設鏡頭,還有一些人跑來跑去,我這個外行根本看不懂他們在做什麼。
“那個女人真不好看。上鏡好胖。”
我側頭看向瞭空椅子。
“她聲音也不好聽,我不想錄她的聲音。”
“好痛!這個白癡攝影師!”
“嘿嘿,我這邊是個老熟人,很珍惜我。”
“我想要先前那個攝影師。”
“他被那個賤女人趕走瞭。”
“我要把她拍得很醜!”
沒有聲線變化,但有著充沛的情感和音調起伏,這個年輕的聲音正在給一臺攝影機和一隻吊桿麥克風配音,聽起來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愛。
劇組的人好像都沒聽到這聲音,還在專心於自己的工作。
這是楚潤的人生嗎?
不是那個瘋狂的殺人惡鬼,而是一個寂寞的小孩,以給無生命的物體配音為樂。聽他的配音內容,很難想象他死後做出的種種惡行。或者,這就是生前沉默地集聚壓力和憤懣,死後一切都爆發瞭?
“楚導,東西借來瞭。”之前那個人回來瞭,手中拿著一隻花瓶。
“啊啊啊,我要上電視瞭!”楚潤又給花瓶配音,“太好瞭!主人好開心!我要裝什麼花呢?我喜歡玫瑰呢。”
“插上玫瑰。”楚潤的聲音恢復瞭正常。
那個人又去買玫瑰。
花瓶插著玫瑰花,被放到瞭鏡頭前。
被攝影機,或者說是楚潤嫌棄的女演員一身傢庭主婦打扮,很有生活氣息,搭戲的男演員則西裝革履,像是成功人士。正式開拍,兩個演員開始瞭各自的表演。
這是一出傢庭倫理劇,我隻看瞭幾秒就明白瞭戲的內容,演員飾演的是正在經歷七年之癢的夫妻。女演員本在裝扮花瓶,佈置溫馨的傢,男演員卻在此時提出瞭離婚。
哐!咵嚓!
我嚇瞭一跳,看著滾下桌子摔碎的花瓶,不知為何,心中生出瞭一種氣悶感。
“卡!”楚潤大叫著。
整個劇組都嚇瞭一跳。
女演員不滿,“楚導,剛才有什麼問題?”
“嗚嗚……我要死瞭……我要死瞭……為什麼……”
“你把花瓶打碎幹什麼!劇本裡面沒有這一段!”楚潤憤怒地叫著。
“演員有自由發揮的權利。這樣不是更有沖擊力嗎?”女演員莫名其妙。
“導演,沒事,這花瓶也不貴,賠不瞭多少錢。”借來花瓶的工作人員勸道。
我始終看不到楚潤的身影,耳畔卻一直有著楚潤給花瓶的配音。
“我不要上電視瞭,我要回去。我的主人在等我……主人還能看到我嗎?”
眼前的景象在不斷縮小,楚潤的聲音,劇組的催促爭吵,都好像被人按瞭音量鍵,不斷變輕。黑暗吞噬瞭片場,又慢慢有瞭微弱的光。
我的面前是另一個片場,寒酸簡陋的小屋內骯臟不堪,演員們的模樣也和剛才那一幕戲不同,好像是一群流氓。其中一個男人被其他人壓在地上,其他人都是一張反派臉,拿瞭手邊的啞鈴砸在男人身上。
“卡!”楚潤不滿意地叫瞭一聲,“舟向陽,你要表現出劇痛之後的隱忍。這樣,你把臉憋紅瞭,咬緊牙,再怕一條。”
我頓時知道眼前的場景是什麼瞭。
拍第二條,楚潤看著導演的監視器,還在給那個監視器和攝影機配音:
“那個東西是什麼?為什麼和我們不太一樣?”
“那是道具,是假的。”
“哦。要是真的就好瞭。”
“是啊,要是真的就好瞭。”
第二條,楚潤還是不滿意,如此又反復拍攝瞭好幾遍。
我提起瞭一顆心。
陳曉丘說不知道這起事故的真相是什麼,我或許很快就能知道瞭。讓我極度不安的是,楚潤配音的內容越來越機械,不斷說著“如果是真的就好瞭”。
“卡。先休息一會兒。”楚潤再次喊停,揉瞭揉自己的臉。
那個舟向陽似乎脾氣很好,給全體工作成員道歉,對自己連累瞭大傢很愧疚。他彬彬有禮,讓我想起瞭陳曉丘說起的他的外號——鋼琴小王子。可在這個鋼琴小王子跟楚潤道歉的時候,我看到瞭他眼中的怨恨。楚潤還在看監視器,沒有註意,周圍的工作人員各自去休息,也沒有註意。
我不知道這是楚潤投射在夢境中的觀感,還是客觀的現實。我將註意力放到瞭那個啞鈴上,死死盯著。
直到再次開拍,啞鈴都沒被人調換。
“我們有新同伴瞭。”
“太好瞭。這次能拍好瞭吧。”
監視器和攝影機“說”著。
我心中咯噔一下。
“砸死這個臥底!”楚潤突然叫喊瞭出來。
咚!
“啊!”周向陽大叫。
整個劇組的人都嚇到瞭。
那個扔啞鈴的演員面色慘白地說道:“不對,這道具重量不對!”
劇組慌亂起來,周向陽握著手腕,痛得滿頭是汗。
“哈哈,我砸斷他的手瞭!”楚潤還在配音。
我意識到楚潤的性格在這一次發生瞭質變,下意識地看向瞭那個空座位。
椅子上不再是一團空氣,而是出現瞭一個中年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被人群踢來踢去的啞鈴。
“它為什麼要這麼做?”
“它是啞鈴啊,為什麼要砸死人?”
“它應該幫人鍛煉肌肉。”
“都是那些人的錯,它長歪瞭呢。”
“它瘋瞭。”
“我……大概是瘋瞭。”楚潤喃喃自語,眼神變得空洞。
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周圍的景物全部消失,隻剩下瞭坐在空氣中的楚潤和那個孤零零的啞鈴。
這一夜的夢到此為止瞭。
我睜開眼,有些回不過神,還沉浸在楚潤的夢中。
他是有瞭超能力,讓道具啞鈴變成瞭真的啞鈴,還是真的瘋瞭,無意識地調換瞭啞鈴?後者看起來更為合理。一直以來,那些物品都沒有生命,都是楚潤自己給它們配音。楚潤生前的這些經歷,似乎和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沒什麼關系。他根本不是追求完美作品的藝術傢,隻是個把拍戲當工作的普通導演。
或許,今晚,我會知道楚潤變成惡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