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嶺村要辦喜事瞭,辦的還是村裡嫁不出去的大齡哥兒田遙的喜事。
田遙嫁不出去,倒不是因為他品行不好或是別的什麼缺陷,就是因為他生的那一身的力氣。
年前曾有媒人帶著鄰村的郎君趙青上門來說親,田遙本著來者是客的心態,算是熱情地招待瞭他們,看熱鬧的村裡人都覺得田遙算是默許瞭這門親事,都給田遙道喜來著。
田遙倒也沒有特別喜歡,隻是覺得成親嘛也就是那麼回事,能夠給爹爹他們一個交代就行瞭。
隻是他的態度,讓趙青覺得田遙就非他不可瞭,又知道他無父無母,一人獨居,跟傢中的老母合計,想省去一筆彩禮錢,所以晚上偷偷溜進瞭田遙的房裡,結果被田遙打瞭個半死,還傷瞭命根子。
親事自然是不成瞭,田遙倒也沒多難過,隻是那傢人卻是賴上瞭田遙,說不嫁給他傢就賠錢,田遙自然是不想嫁,所以隻能賠瞭錢息事寧人,隻可惜他那存瞭兩三年,準備翻新房子的十三兩銀子。
可那趙青因為被田遙打瞭一頓後不能人道,懷恨在心,便到處散播田遙的一些不實的消息,說他克父克母,將來說不定會克夫,又說他生得像夜叉,青面獠牙,饒是村裡人總是解釋,但因為傳得太開瞭,田遙在別人眼中也就是這也樣子瞭。久而久之,田遙的親事就這麼擱置瞭下來。
夏秋交際,田遙病瞭一場,本就不富裕的傢庭更加雪上加霜,要是他再不好起來,隻怕這個冬天就該凍死瞭。
他拖拖拉拉病瞭好幾天,傢裡的草藥馬馬虎虎地吃瞭好幾天,總算松快瞭一些,這才能起身,準備上一趟山,看看生病之前做的陷阱裡能不能有什麼收獲。
他剛換上衣服,就聽見有人叫他,是來這邊鋤草的順嬸子:“遙哥兒,村長讓你去他傢裡一趟哩。”
田遙住在槐嶺村的最深處,平日裡跟村長基本沒什麼交集,上次他被鄰村的人找上門,村長倒是帶著村裡的漢子給他撐腰,他一直想去感謝他來著,隻是自己生瞭病,過瞭病氣給村長倒是不好,所以一直沒去。
村長也不輕易找他,田遙納悶,但還是從空空如也的傢裡找到幾個殘存的雞蛋,提溜著就去瞭村長傢。村長傢住在槐嶺村的正中央,是村裡的第一傢青磚房。
“村長,你找我?”
田村長看著田遙,瘦得臉都脫相瞭,他拿著煙袋,深吸瞭一口:“最近還好?”
“挺好的。”田遙有些摸不著頭腦,在他的印象裡,村長總是黑著一張臉,從來沒有跟他打過招呼。
“是這樣的,我這裡有一門親事,看你願不願意。”村長也沒多說什麼廢話,按理說給人說親,需得請媒人上門,但田遙無父無母,名聲也不好,村長也就沒有在意那麼多禮數。
“啊?”天上還能掉餡餅的嗎?田遙看著自己手裡的雞蛋,覺得這禮還是有些太輕瞭。
“就是一點,他的腿腳廢瞭,也不是你嫁他,是他上你的門,給你做贅婿。”村長又狠狠地吸瞭一口煙,他的臉很黑,看人的時候總像是在瞪人。
“真有這種好事?”田遙有些不信任地看著村長,“這種好事能落在我的身上?”
不是田遙自卑,實在是因為先前那傢人,把他的名聲傳得太壞,甚至連槐嶺村跟他不熟悉的人都聽信瞭這個傳言,導致他的婚事耽擱得有些太久瞭。
小爹彌留之際,告訴他能有一個兩心相悅在一起的人最好,雖然他已經把田遙教得足夠自立,但總歸還是不希望他一個人太辛苦,所以也想著他將來能找個人來照顧他。
可惜瞭,現在都沒人上門來說親。
村長被煙嗆瞭一口,這田遙,長得不像個哥兒那般軟,還有著一身的力氣,連對婚事都沒有尋常哥兒那般含蓄害羞,像是迫不及待一般。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你要是願意的話,今天就可以把人帶回去。”村長收瞭煙桿,“話我說在前面,人你帶回去瞭,就好好對人傢。”
仿佛田遙才是那漢子,要嫁他的才是哥兒。
“這,這也太匆忙瞭。”田遙連連擺手,“什麼都沒準備,怎麼,怎麼也得準備一下吧。”
村長想瞭想,便說:“那你今天把人帶回去,明日我看日子也好,宜嫁娶,就明日辦事,我找幾個嬸子幫襯你。”
“這麼匆忙的嗎?”田遙撓瞭撓頭,“村長,你該不會是想坑我吧?”
“你有什麼讓我坑的啊?”村長板起臉,“我是覺得與其等著別人給你介紹些什麼不靠譜的人,不如選一個你自己能把控得住的人。”
田遙有些訝異,他跟村長沒什麼交集的,也不知道他突然就這麼為自己著想瞭。
村長說瞭話之後,就有人把那人抬瞭出來,他有些狼狽地趴在一塊木板上,頭發已經打瞭結,遮住瞭大半邊的臉,田遙隻能看到他毫無血色的唇和冒著青筋的脖子。
“除瞭腿斷瞭,沒有什麼問題。”村長看著田遙,“可以把人帶回去瞭嗎?”
田遙蹲瞭下來,還是看不到他被頭發遮住的臉,他仰起頭問:“村長,你們不會是在哪裡拐來的人吧?”
“呸。”村長淬瞭他一口,“是傢裡落瞭難,隻有他一個人瞭,總要給人一條活路吧。”
也許是隻有他一個人這句話讓田遙的心顫瞭一下,他抓瞭一把頭發:“行吧,那我這會兒就把人帶回去瞭?”
“帶回去吧,好好拾掇拾掇,明天把事辦瞭,也算瞭結你爹和你小爹的一樁心事。”
田遙嘆瞭口氣,不知道那人是睡著還是醒著,他靠過去,就聞到瞭一股酸臭味,也不知道這塊木板和那個褥子,該臟成什麼樣子瞭。
“大壯哥,搭把手。”田遙捏著鼻子把那褥子掀開,讓田大壯把人放到他的背上,就這麼背著人走瞭。
看著田遙把人背走,田大壯才看向他爹:“爹,你這是把遙哥兒往火坑裡推啊。”
村長重新拿起煙袋,狠狠地吸瞭一口,看向圍墻外,已經沒瞭人影,他才小聲說:“那也是條人命,遙哥兒是個好的,那些人就是看遙哥兒的名聲被傳成那樣,才會讓我叫遙哥兒來。”
田大壯撓瞭撓頭,有些不太明白,但也沒再細問。
鬱年趴在田遙不算寬厚的背上,手心裡還捏著一根簪子,簪子的一邊,尖銳無比。
他生活的前十九年都過得恣意隨性,爹娘是原倉府的富商,風頭無兩,隻是樹大招風,因著一批上貢的貢品經瞭爹的手出瞭紕漏,爹娘下獄,上面雷厲風行地直接問斬,說稚子無知,留瞭他一命。
在他被逐出原倉府的時候,遇到瞭他們鬱傢的仇傢,馮喆一向看他不順眼,他一朝落難,馮喆便要想盡辦法來侮辱他,先是挑斷他的腳筋,隨後讓人把他送到瞭這裡。
馮喆知道他心高氣傲,就要將他所有的驕傲全部粉碎,在村長傢,他像個牲畜一樣躺在木板上,聽著他們對自己品頭論足,最後成交,被這人背在背上。
村長傢離田遙傢的距離不算近,即使背著一個身高八尺的漢子,田遙依舊健步如飛,甚至大氣都沒喘一口。
田遙把人放在自己的床上,他自己住,房子還是爹爹和小爹以前修的,兩間磚房,一間做臥室,另一間本是他小時候睡得,現在已經用來堆放雜物,在院子的側面是一個棚子,是用來做飯的,在離房子的不遠處,還有一個用磚壘成的小空間,是他傢的茅房。
槐嶺村其他的村民,傢中都是不單獨建茅房的,認為沒有那個必要,但因為田遙的小爹是個特別愛幹凈的人,爹爹就給他單獨建瞭茅房,田遙記得,當時爹爹還被村裡的人嘲笑,說他怕自己怕媳婦,失瞭男子氣概,但爹爹隻是憨厚地笑。
田遙把人帶回來,想的是他們同病相憐,都是失去瞭雙親的人,做不做得成夫妻再說,要是田遙沒把他帶回來,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得瞭。
小爹從小就跟他說,要做好事,即使收不到回報,隻求自己心安。
他把人放在床上,自己去瞭小棚子裡燒熱水,現在已經進入秋日,還是得把人洗幹凈才行。
好在他住在村的深處,不用跟村裡人共用水井,他用的水都是從山上引下來的,省去瞭挑水的很多麻煩。
灶房的小棚子不大,一口土灶,一個小櫃子裝碗筷,還有一口大水缸,田遙坐在灶邊,熱氣升起來,他嘆瞭口氣。
而此時,鬱年躺在床上,床鋪很軟,他很久沒睡過這麼舒服的床瞭,那個哥兒把他搬回來就不見瞭人影,他從原倉府一路流落到這裡,有人把他帶進瞭這個村,馮喆知道他不喜歡哥兒,就要讓他給一個哥兒上門當贅婿。
他在清醒的時候,聽見那些人談論過這個哥兒,說他青面獠牙,說他粗俗不堪,說他還沒出嫁,就有漢子晚上出入他的房裡,說他窮困潦倒,床板都能當柴燒。
為瞭能羞辱他,馮喆能找到這麼個哥兒也算是廢瞭心思。
田遙把浴桶搬進瞭屋裡,又一桶一桶地往裡添著著熱水,等弄得差不多瞭,又找瞭一把刀走到鬱年的面前。
他刀耍得利落,很快就把鬱年的那些打結的頭發全都割斷,也慢慢地看清瞭鬱年的臉。
他瘦得很,整張臉像是被抽幹,連顴骨都凸出來,他的眼神陰鬱,看著還有些嚇人。
田遙用帕子把他臉上的臟污擦幹凈瞭,除瞭瘦,其實這人長得挺好的,養一養的話,應該會是個美男子。
田遙看鬱年,鬱年也在看田遙,他以為田遙會是想他們說的那般,是個滿臉橫肉,長相奇醜的哥兒,結果卻發現,他眉眼清秀,乍一看平平無奇的臉,越看卻越叫人覺得舒服。
“雖然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但你的頭發實在太礙事瞭,也梳不順瞭,隻能剪瞭。”田遙邊說,邊動手,很快就把他那一頭亂發修剪得服服帖帖。
弄完頭發之後,田遙又伸出手去解他的衣裳的盤扣,一點不知道哥兒的矜持。
鬱年按住他的手,但田遙的力氣很大,松開他的手就繼續解:“你身上該洗洗。”
鬱年已經很久沒有說話瞭,他動瞭動唇,卻並沒有發出聲音,又重新嘗試瞭一遍,才說出口:“不用。”
“不行。”田遙態度強硬,不接受他的拒絕。
鬱年實在沒有力氣,之能讓田遙脫瞭他的衣裳,又去扒他的褲子。
這次鬱年沒有再順著他,隻是抓著自己的褲帶,拒絕之意明顯。
“你見過洗澡不洗下半身的嗎?”田遙抹瞭一把汗,“再說,我們馬上就要成親瞭,你還怕我看你嗎?”
這個哥兒,真是一點羞恥心都沒有!
田遙趁他不註意,一把扯掉瞭他的褲子,第一眼沒有看到不該看的,隻是看到瞭他的一雙腿上,都已經生瞭褥瘡,那雙腿腫脹著,褥瘡生在上面,難看極瞭。
而鬱年也註意到瞭他的目光,但他什麼都做不瞭,隻能把雙腿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他再抬頭,卻並沒有看到田遙的眼裡有厭惡,隻有一點無措,而後又立馬變得堅定。
“還死犟。”田遙喃喃自語,最終把人裡裡外外都剝光,然後放進瞭浴桶裡。
鬱年很久沒有沐浴過瞭,進入溫水裡,讓他長長地嘆瞭口氣,田遙毫不含糊,找到香胰子,幫他把頭發先洗瞭,他幹活的時候一言不發,悶悶地把他的頭發打散,梳順。
頭發洗完,用佈巾包著,又給他搓背。
他的手並不柔軟,手心上一層厚厚的繭,很快就把鬱年的後背搓出一層紅印,不過他總算還是知道羞,並沒有幫他洗下半身,還是讓他自己來。
沐浴的中途換瞭兩次水,田遙才把他上上下下的全部洗幹凈瞭。
他把剛才鬱年躺過的床換瞭個褥子,才把鬱年抱上瞭床。
他的衣服鬱年穿不瞭,於是他找瞭一件當年爹爹的衣裳,勉強合身。
上半身穿好瞭,下半身卻還是空的,田遙從另一邊的雜物房裡,找到瞭一些藥材,拿著一個舂,把那藥舂碎,最後塗在瞭鬱年褥瘡上面。
又把浴桶搬瞭出去,才重新坐回床頭,一邊幫鬱年擦頭發,一邊跟他說話。
“我叫田遙,傢中無父無母,傢裡嘛,就你看到的這個樣子。”要成親瞭,總要讓人知道傢裡的情況,他對這人其實還是挺滿意的,瘦嘛,養養就能胖回來。
鬱年的眼神很冷,田遙這才意識到,可能鬱年並不想要跟他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