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笑聲將院子上空陰霾暫時沖散。
老兩口笑瞭好一會,才雙雙站起來,帶著三個孩子往外走,“走,得到何傢看看去,洪水過後各傢都是事兒,何傢那邊什麼情況我們沒及打聽,沒想到……得去看看才成,小武急成那個樣兒,何傢老兩口怕是嚴重瞭。”
蘇安把老兩口攔下,“外公外婆,我跟甜寶、冰兒過去看看,你們在傢裡待著,免得大舅二舅他們回來見不到你們得焦急。晚上我們過來。”
外公外婆身體其實都不太好,兩人都是六十多的年歲,看起來卻恍如八十老翁,頭發早早就全白瞭,瘦弱得緊。
尤其是冬天,病態更嚴重。
所以那年冬天,老兩口沒能去親自送行。
安撫瞭老兩口,三人先行離開趕往何傢村。
甜寶在村口的位置折返回去瞭一趟,交給老兩口一個大包裹,隻說路上帶著沒吃完的吃食。
待外孫女飛著離開,老兩口又震驚瞭須臾後,才把需兩手合抱才能抱住的大包裹打開。
全是吃食。
米面齊全,油鹽皆備。
還有曬幹的菜幹,以及風幹的兔肉,好幾個新鮮水靈的水果。
老兩口看著這些東西很久沒說話,最後抬頭相視,眼裡都有淚花。
蘇傢傢風素來極好,女兒嫁對瞭人,兩個孩子都被教養得很好。
傢裡確實什麼吃的都沒有瞭,不然他們不至於讓孩子及客人幹巴巴在哪兒坐著什麼都不拿出來招待。
是拿不出來。
另邊廂,甜寶帶著冰兒,跟在大哥身後直往何傢村。
沿途皆是悲鴻哀鳴。
禹州邊境這一帶皆窮苦,一場洪水讓本就窮苦的人傢更是雪上加霜,妻離子散傢破人亡者處處皆是。
蘇安小時候到過何傢玩耍,跟二叔二嬸及兩個弟弟一塊來的,勉強認得路,實在不記得路怎麼走瞭找人問一問。
磕磕絆絆趕到,還沒進門就聽到院裡嗚嗚哭聲。
院裡廊簷下或坐或蹲著一排人。
男女老少皆有。
蘇安跟蘇文、小麥穗此時都守在主屋旁側一個類似柴房的屋子前,皺眉心焦。
柴房門關著,隻留瞭一條縫隙,毒老頭應是已經進去幫忙診斷瞭。
蹲在廊簷下年紀最長的漢子一巴掌一巴掌往自個臉上扇,滿臉都是淚,神情既悲又愧。
四十來歲的年紀,粗佈灰衣,身形瘦削,蘇安認出這便是何傢小舅瞭。
何傢老兩口膝下隻有一兒一女,人丁不多。
何傢小舅旁邊一個中年婦人,兩個十九二十歲左右青年,一個年輕婦人,以及一個尚在蹣跚學步的男娃,皆啼哭抹淚。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爹娘病成這樣都怪我,是我沒照顧好他們!”
“孩他爹,別打瞭,別打瞭嗚嗚嗚!怨我,這事兒怨我成不成?”
大人哭,孩子被嚇著,便哭得更厲害。
甜寶眉頭皺瞭下,先往柴房走,沒在門前停下腳步,徑直推門而入,進去後又反手將門掩上。
“二弟,三弟,兩位老人情況如何?”蘇安走到蘇文蘇武旁邊,低聲問。
蘇文搖搖頭,“毒爺爺剛進去一會。我外公外婆有感身子不適後,兩人就搬去瞭柴房,閉門沒再出來,擔心出來瞭會把病過給其他人。”
蘇武被哭聲鬧得煩躁,登登登走過去拍他小舅肩膀,“舅,外公外婆正在診治呢你安靜點,再這樣又抽又哭的把毒爺爺嚇著,他一個不高興就不給治瞭!”
何小舅立刻僵住,沒敢再繼續扇自己,頂著一張豬頭臉眼淚吧嗒,“小武,小武啊,讓毒大夫一定幫忙治啊!要小舅咋都行,啊?”
瞅著那張跟親娘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蘇武莫名像在看另一個自己,他要是沒去流放地,沒學武沒闖江湖,今天他可能就跟小舅一樣,是個憨得不行的莊稼漢。
小舅這性子跟親娘也如出一撤。
遺傳簡直太驚人瞭。
“放心,毒爺爺醫術很好,定會有辦法治好外公外婆的。”蘇武難得沉穩安慰瞭句。
即便心裡沒底,話也得說得穩,才能安這一大傢子慌得亂瞭分寸的人。
“何小舅,你們怎麼全在傢裡待著?”蘇安這時候也走瞭過來,在腫臉漢子身邊蹲下,“我大舅二舅他們都去鎮上領糧去瞭,你們不領糧啊?”
何小舅又想哭瞭,“孩他爺奶病成這樣,我急得腦子都轉不動瞭,哪裡還想得到去領糧。”
頓瞭下,小舅又面露茫然,“你是誰?”
“……”
天色暗下來瞭,柴房裡光線更暗。
甜寶假裝從腰間荷包裡摸出根蠟燭點上,這才有瞭點亮光。
這裡確是個柴房,有幸沒被沖垮,地上到處濕噠噠的。
在亂七八糟堆放的木柴前空地上鋪瞭一層陳年稻桿隔掉濕氣,兩個老人就這麼躺在上頭。
黯淡燭火下,兩人形銷骨立瘦得驚人,眼眶凹陷下去極深,眼睛閉著的時候都有些駭人。
臉色是極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灰白,已經帶上死氣。
毒不侵蹲在稻桿前給兩人一一探脈,眉毛中間壓出川字。
“毒爺爺,如何?”甜寶問。
“癔癥,應該是被洪水裡淹死的傢禽傳染的,能治,不過要耗挺長時間才能恢復過來。”毒不侵道。
甜寶嗯瞭聲,“你說方子,我配藥。”
一老一少配合默契。
毒不侵也不二話,開口就是一串藥材,好藥就占瞭方子三分一,一點沒節省。
得虧他和甜寶這次都來瞭,要不然何傢老兩口最多三兩日就得換陰間住,唉。
年紀大瞭心軟許多,治病救人就治病救人吧。
以後壓榨蘇文蘇武倆小子,多孝順他點,哼。
藥材配好,捶成藥汁給老兩口喂下,期間昏睡的兩人一直沒醒來。
甜寶跟老頭走出柴房的時候,外面已經徹底天黑瞭。
甜寶下意識往院子掃瞭眼,沒瞧見那道白色身影。
白彧不知道去幹什麼瞭,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