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一場洪水,受災百姓千千萬。
各地官府雖然有開倉放糧先行救濟百姓,但是杯水車薪。
更甚有些官府與商勾結,放的糧根本落不到普通百姓手上。
良田沖毀,房屋倒塌,親人或傷或病無錢醫,百姓苦不堪言。
這種時候大槐村來瞭善人放糧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飛速在禹、象交界一帶傳開。
似灰暗中沖入一線光亮,讓百姓激動神往,即便沒有從中得到實惠,心頭也生出瞭些許希望。
就好像人生陷入灰暗絕望時,看到遠處有光,便能叫人生出一股期盼……再等等,再等等,那縷光或許也能照到他們身上來。
“你們聽說瞭嗎?大槐村有人放糧!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大善人,帶著幾車的米面過去,傢傢戶戶都拿到糧瞭!”
“你這消息沒聽全啊,可不是哪裡去的善人,聽說放糧的以前就是大槐村人!姓蘇的人傢!”
“十六年前被高官親戚連累流放的蘇傢!當時這事兒我們也有耳聞,還曾嘆他們傢命道不好,沒想到啊,十六年後人傢衣錦還鄉瞭!”
“可惜我們離大槐村遠著,這時候人傢糧已經發完瞭,再說人傢是專門回去還恩的,咱也蹭不上……唉。”
“咱再等等,當今皇上聖明,不會丟下咱不管的,說不定很快賑災糧就下來瞭。”
“可不是,再等等!”
陳傢村就在大槐村隔壁,那邊中午有人送糧,沒到下午消息就已經傳到這邊來瞭。
村子靠村口的一戶農傢院,院子圍墻被大水沖垮瞭一半,院裡狼藉即便被清理瞭,地面依舊泥濘不堪。
重新修補過的灶房外墻堆疊半濕半幹柴火,對面就是主人的主屋。
屋裡有婦人哭天罵地詛咒聲。
“賤蹄子!傢裡就剩一把救命糧,我老婆子都沒舍得吃!你竟然敢偷偷拿回娘傢吃去!天殺的短命鬼掃把星啊!嫁進我陳傢十幾年生不出一個蛋,還反過來禍傢來!我陳傢怎麼就娶瞭你這麼個賤貨!你不得好死!”老婦人嚎哭,吐出一串極盡惡毒詛咒。
另一道稍年輕的嗓音也不甘示弱,“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偷糧瞭?我嫁到你陳傢十幾年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不說,有什麼屎盆子凈往我頭上扣!這個傢可不止我一個人,誰知道是不是有人賊喊捉賊!陳德你這個窩囊廢,看著自己婆娘被冤枉磋磨一個屁都放不出來,你簡直不是個男人!”
“你罵誰窩囊廢不是男人!賤人!不孝公婆不敬丈夫、好吃懶做碎嘴子!要早知道你是這種貨色,老娘壓根不讓你踏進陳傢大門一步!你等著,老婆子這就去請族長來!你這種吃裡扒外的賤蹄子就該浸豬籠!該被亂棍打死!”
“天哪!這是要把我往死裡逼啊!好,好!我不活瞭!這就拿根繩子在大門上吊死!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是長瞭眼的,磋磨兒媳把人往死裡逼,我看看以後還有誰敢嫁進你陳傢來!”
“阿德你在幹什麼,快把這賤蹄子攔住!嗬、嗬嗬、怎麼就娶瞭這麼個攪傢精!老婆子這是造瞭什麼孽啊!連兒子都心向外瞭啊嗚嗚嗚!老婆子也不活瞭,活不瞭瞭,幹脆一頭撞死瞭清凈!”
一瘦削漢子從屋中悶頭走出,在院門口沒塌的圍墻下蹲下,兩手痛苦捂頭,眼睛呆滯看著地面淤泥,明明不到四十歲,卻一身暮氣,渾身都是不堪負荷的疲憊。
身後吵嚷聲還在繼續,沒個消停。
說撞墻的沒撞,說上吊的也沒拿繩子。
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過瞭多少年瞭。
泥濘路另一端有人交談著走來,是村裡從外回來的婦人婆子。
到瞭陳傢門前,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婦人婆子們竟停下來不走瞭,就站在那兒大聲說話。
“真是蘇傢的回來報恩啊?哎喲喂這確實是蘇傢人的做派!他們那一傢子都是極有人情味的!老實本分又肯記人情!”
“蘇傢幾個大小夥子親口說回來還恩哩,鬧得大槐村那些個都覺不好意思。當年蘇傢流放的時候,他們也就是送瞭個別,給蘇傢搭上一把菜幹一把面兒,誰也沒想到蘇傢會把這些人情當恩情,記在心裡十幾年!”
“當初他們傢流放的時候,都以為去那邊肯定要吃盡苦頭,這輩子怕是都回不來瞭,嘿沒想到,人傢不僅回來瞭,而且個個光鮮景靚!長得好穿得好,說話做事敞亮又氣派,這是在外頭混得好哇!”
“你們沒看到,人傢帶來的米糧一袋袋裝得滿滿當當!現在鎮上米糧什麼價啊?好的白米四五十文一斤!最差的糙米都得十幾文!人傢帶來的全是好米,一袋就得幾兩銀子啊我的天!”
“可惜我兒子晚生瞭兩年,要不當初我一準替他上蘇傢跟他們傢秀兒提親去!秀兒多好的人?蘇傢多好的親傢!真是可惜!”
“聽說蘇傢幾個孩子還帶瞭個神醫回來,把蘇老二兩個老丈人給醫好瞭!那可是鎮上大夫都治不好的疫病!現在何傢村跟劉傢村的人都帶著傢裡遭瞭病的去求醫呢!”
“是不是真的?我傢娃這幾天總是懨懨的,不知道是不是染瞭病氣,哎喲不說瞭我這就跑一趟何傢村,帶娃去看看!”
“這事兒可開不得玩笑啊,快快,甭嘮瞭,趕緊回去!”
腳步聲吧嗒吧嗒離去。
蹲在墻腳的漢子在聽到秀兒兩個字時眸心動瞭動,緩慢呆滯抬起,望著婦人們離去方向,又眺向大槐村,眼圈猛地就紅瞭。
身後屋子裡吵鬧聲也停瞭,很快有婦人沖出來,一頭華發,赤紅著眼珠吭哧喘氣,因為太過激動興奮,蒼老面容顯得有些扭曲,“蘇傢的回來瞭?買瞭幾車的糧?!”
陳德飛快垂下眼皮,不想去看那張溢出貪婪的臉,低聲甕道,“娘,蘇傢跟我們傢沒關系,他們的糧我們蹭不著。”
“怎麼蹭不著?!他們傢蘇秀兒是我老陳傢媳婦!哪怕是被休瞭,她也得孝敬我這個婆婆!”
“不是被休,是和離。”陳德突然不想再呆在這裡,起身就走,“傢裡沒有幹柴,我去找柴。”
“找什麼找你給我回來!阿德?阿德!”
男人走遠瞭,好像沒聽到後頭叫喚。
隻是背影越發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