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爺爺！你在哪裡呀！”
徒北村後山傳來小娃子奶聲奶氣的叫喚。
穿著紅色小春衫的奶團子循著山路吭哧吭哧往上爬，邊喊邊尋人。
仲春四月，山上的野草已經長得有半人高，綠意茂盛蓬勃。
“噓！噓！圓圓，太爺爺在這呢，小聲點，別讓你爹聽見瞭！”山道旁一處草叢被撥開，從後頭鬼鬼祟祟探出個腦袋來，滿頭亂蓬蓬的銀發，賊眉鼠眼，怎的看都不像個好人。
看到他，小團子眼睛一亮，立刻噔噔噔沖過去撲到老頭懷裡，仰起雪玉小臉興沖沖道，“太爺爺我們去玩呀，去風雲城！”
抱起小團子，毒不侵眉開眼笑，足下一點就往風雲城方向飛去，“你這小傢夥，跟你娘當年一樣一樣的，你娘親小時候也可喜歡去風雲城玩瞭，每次隻要提到風雲城，那眼睛亮的都能閃瞎人，桀桀！”
“娘親去城裡想打架，圓圓不是去打架的。”小傢夥振振有詞。
“不打架，你去風雲城做啥呀？”
“圓圓去風雲城陪太爺爺呀！”
哎喲喂，小老頭臉上的笑褶子用手壓都壓不平，渾身舒坦。
蘇傢院子裡，握著把小木劍舞得虎虎生風的另一個小奶團似有所感般抬頭望天，隨後繃著小臉回頭，“圓圓又哄太爺爺帶她去風雲城玩瞭。”
被小男娃告狀的蘇老爺子嘴角抽抽恁是好笑，故意逗他，“你喊哪個太爺爺啊？”
“這個，那個，這個，那個……啊呀！”
一粒小石子正中小男娃屁股，砸瞭一下後輕輕滾落地。
女子清冷嗓音從灶房處傳來，“白團團，不許戲弄太爺爺。”
團團摸摸小屁股，一本正經回答，“知道瞭娘親。”
蘇老爺子被小傢夥少年老成模樣逗得前俯後仰，把他拉過來抱在懷裡一頓揉搓，“你爹爹打小淘氣，你娘親小時候雖然不愛笑，但是也沒有你這麼老氣橫秋的，小性子到底隨瞭誰啊？”
“曾孫兒肖祖，隨瞭太爺爺。”團團頂著一張正經小臉，哄起人來面不改色。
明明知道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挫樣，老爺子愣是被哄的嘴巴收不住。
灶房裡正教孫女和面團的蘇阿奶哭笑不得，“團團性子隨瞭誰不知道，小嘴哄人的勁隨瞭他爹是無疑瞭。”
“謝謝阿奶誇獎。”白彧舉著兩隻沾滿面粉的手笑瞇瞇應。
不大的灶房，幾個婦人圍在灶臺前忙活燒火熱鍋上蒸屜，清明將至，村裡傢傢戶戶開始做青團。
旁邊空地支開飯桌，桌上擺竹匾簸箕，蘇阿奶帶著甜寶跟白彧一塊和面揉面團，夫妻倆幫少忙多。
蘇阿奶瞧著又被倒多瞭水變成爛糊糊的面團，再看手忙腳亂往面糊糊裡加面粉試圖補救的夫妻倆，臉上笑意蕩然無存，抓起搟面杖趕人，“算瞭算瞭你們倆自己一邊玩去，越幫越忙，再讓你倆禍禍，傢裡面粉用完瞭都揉不出一團面團，今天也甭想吃上好吃的瞭！”
甜寶不信，“阿奶，我再來一次，這次肯定能和好。”
“這話你說瞭六遍瞭，傢裡也就灶房沒你用武之地你可消停點吧，行瞭別添亂瞭，去去去，青團子做好瞭帶個嘴回來吃就成！”
在阿奶阿娘嬸嬸姑姑嘲笑聲裡，夫妻倆灰頭土臉被轟出灶房。
小團團特地拎著小木劍沖到爹娘面前，再次將小劍舞得虎虎生風，“哼！哼！哈！哈！嘿！”
屋頂上望白探出個腦袋來，十分給面子的嘚嘚嘚、嘚嘚嘚。
蘇阿爺，“哈哈哈哈！你們爹跟二叔還有長冬在河邊打紅薯窯，你倆上那兒玩去！去對面院子也成，你們斷刀叔叔跟先生在院子裡煮茶下棋呢！再不然去河對岸十二碼頭，你們姑父在跟人談買賣，去聽個熱鬧去！走吧走吧肚子餓瞭再回來！”
甜寶、白彧，“……”
自打不往外跑瞭，這幾年夫妻倆在傢裡從東頭被趕到西頭，從西頭被趕出傢門口，也成瞭日常。
……
風雲城數十年如一日的熱鬧。
打架鬧事的依舊隨處可見，尋常民生景也不鮮少，大街小巷處處能聞到清甜艾草香。
“太爺爺，給圓圓講阿爹阿娘的故事呀！”圓圓坐在小老頭肩膀上，抱著老頭腦袋穩穩當當，省瞭老頭用手扶。
三歲多的小奶娃，被一堆長輩疼著寵著，養得白白胖胖的，遠瞭看就是個肉乎乎的玉團子，說話時奶聲奶氣，聽著就讓人心裡軟乎。
“你阿爹有啥好說的，打小就是個人精，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就知道藏狐貍尾巴瞭。還是你娘最實在，想什麼就說什麼，從來不玩虛的！”毒老頭叉著腰走路，誇起孫女張口就來，能誇個三天三夜不帶停的。
他愛誇，圓圓愛聽，合拍瞭。
“袁爺爺說你跟阿娘第一回見就相互掐，阿娘把你打成瞭個大豬頭！”
“你袁爺爺胡咧咧，他就是不痛快你娘跟我更親近！有句話叫做不打不相識，太爺爺跟你娘要是不打一回，怎麼認識啊？哪兒來今天太爺爺帶你上風雲城玩兒啊？”
“咯咯咯！對！太爺爺可好瞭！”
小奶娃特諳順毛捋，哄得小老頭把她疼入心坎。
一老一小在烏煙瘴氣街道上走得慢悠悠的，曬著四月暖陽，笑聲飛揚。
周圍時不時就有東西從各處飛出，卻都有意識般，沒一件東西砸在老頭跟奶娃娃身上。
“我頭回上徒北山，那時候還隻是徒北山，沒成徒北村呢。你娘還隻是個躺在竹筐裡的娃娃，比你還小，但是精靈，膽子大……敢把太爺爺捶得滿頭包的也就她一個，別人根本捶不著。”憶起當年，毒不侵老臉上褶子舒展，三角眼裡戾光不在，時光往復，讓他身上凝聚越來越濃鬱的祥和。
圓圓把小爪子蜷瞭蜷，努力不扯著太爺爺為數不多的白頭發，“圓圓比娘幸福哦！圓圓不用跟太爺爺打架就能坐太爺爺肩膀上！”
“那是，你可幸福瞭。”
老頭桀桀笑，老眼半瞇起看湛藍天空如絮白雲。
他毒不侵這輩子，活到現在算得長壽。
一輩子脖子上馱過的人也就甜寶跟小圓圓。
就這倆瞭。
可惜人的壽命有數，等不著以後小圓圓的孩子出生，再馱上一個啦。
但是滿足，極滿足！
毒不侵一生桀驁，四處招搖，但後半生享盡天倫。
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哈哈哈哈！圓圓，太爺爺帶你飛兩圈，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