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單手扛著花顏醉出瞭月老閣,置身於雲霧繚繞的仙界,確是感覺自己道行高瞭幾分,連這麼大個的活人扛起來都毫不費力。隻是黑龍已經來去無蹤,此刻沒瞭它引路,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瞭。
我晃瞭晃花顏醉,但他沒有絲毫回應。好歹也是個活瞭許久的妖,這麼點防備心都沒有,在仙界也敢喝個酩酊大醉!我都不知該誇他灑脫不羈,還是該說他單純可欺。
此時,遠處兩名天兵結伴走來,一高瘦,一矮胖。我趕緊躲到石柱後,屏住呼吸,絲毫不敢動彈。
“聽說瞭嗎?水神隕落元神不知去向,六界怕是要出亂子瞭。”
“能出什麼亂子?”
“無水不成活,凡間將如煉獄一般黑暗可怕。仙界自然也會受到牽連。到時候,魔界伺機而動,仙界內憂外患深重,地位岌岌可危啊!”高瘦天兵感慨著。
矮胖天兵心大,不以為意,“鬥姆元君的無字天書尚未預警,證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
兩天兵漸行漸遠,我這才敢溜出來。方才聽聞水神隕落,難免有些唏噓,縱使躋身神位,也難逃生死大關。
我漫無目的地遊走,眼前卻忽然浮現出一座宮殿。先是如海市蜃樓縹緲,但轉瞬就成瞭摸得著的真實存在。
我抬頭看著月白的匾額慢慢浮現出“機緣殿”三個字,雖不知這是哪位仙人的居所,但這三個字委實吸引我。所謂機緣,大概就是有緣人可見,有緣人可進吧!
正在我猶豫進不進的時候,機緣殿的白玉大門吱呀一聲自己開瞭。既是如此,那我便進去一探究竟吧!
機緣殿外雖氣派宏偉,殿內卻不怎麼的,陳設竟和離境差不多。不,這就是離境!殿內四壁繪著栩栩如生的壁畫,走近看,每幅畫上都有我。我順著壁畫一頭,摸著墻壁走著,這些場景,都是我所經歷過的呀!
年幼時我火燒師父胡子,惹得師父半個月不敢出門;再大些,大師兄送我青雲劍,我不小心用劍傷瞭六師兄,難過瞭一整夜;五師兄為我過生辰陪我吃長壽面,許少哭泣的我,每年都要被五師兄弄哭一回;我和六師兄偷雞被師父責罵,他跪藤條,我跪棉花;我和令狐容忌仙泉初相逢的畫面,得瞭且歌這個名兒,偷偷高興瞭許久……
一邊往前走,一邊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怎麼會,怎麼會!即便是過目不忘的我,也沒辦法將從小到大的生活場景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究竟是哪位仙人所為?
最後一幅畫,有些晦澀難懂,但似曾見過。我仔細回憶著,忽的睜大眼睛,這幅畫正是當初五師兄贈予我的兩本我最喜愛的話本子中的最後一頁拼湊而成。雖然那兩本話本子被師父沒收,但我定然不會記錯。
我伸出手觸摸著墻壁,最後一幅壁畫竟開始瞭重新排序。等最後一片畫面歸位,壁畫裡的場景於我來說,實在難以接受。
一派祥和的離山血流成河,師父坐於蓮花座上駕鶴西去。三師兄、四師兄身首異處,五師兄灰飛煙滅,還有離境裡所有稚嫩無辜的道童,無一幸免。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顧不得肩上還扛著花顏醉,雙手捶打著墻壁,“我離境素來不問世事,怎會遭此大難?”
我拔出青雲劍,對著墻壁一陣亂砍,“都給我消失,都給我消失!”
我沒料到的事,我語音剛落,壁畫就如潮水般迅猛褪去,白得透亮,猶如一面明鏡。
花顏醉酒醒,癱坐在地上見我周身狼狽,他環顧著四周,頗有些訝異,“鬥姆元君的機緣殿有緣人才得進,想不到小且的機緣這麼好?”
我擦去滿臉淚痕,急迫地抓著他的胳膊,聲音顫得十分厲害,“花兄!你快看看此處的壁畫,都看到些什麼瞭?”
花顏醉伸手揩去我臉上的淚,環顧著四周,答曰,“並無什麼特別之處,無非是這百年來我所經歷的人或事。小且看到什麼瞭?”
我繼續追問著他,“你就沒看到些還未發生的場景?”
花顏醉明白瞭我的意思,又仔細地瞅著墻壁,很慎重地說道,“我沒看到。聽著,小且,無論你看到瞭什麼,都不要怕,有我在一日,就有你在一日。”
我怎麼能不怕?面冷心熱的師父,愛我寵我的師兄們,不論是誰有個閃失,都將成為心中永遠的痛。
我轉過身,朝著殿門狂奔而去,我得快些回去,隻有回到離山見到他們還健在,我才能安心些。可當我即將跨出門檻,身後卻飛來一本書籍,生生攔住我的去路。
花顏醉施法都震不碎它,天書依舊管自己翻著頁,每一頁都是我的畫像,那麼真實,真實地可怖。
“花兄,你看得見這書裡的畫像麼?”
花顏醉眉頭緊蹙,“我看到的是一片空白。無字天書僅有緣人可見。如若眾人都得以一見,那上面的內容將關乎六界存亡。”
待無字天書和機緣殿一並在仙霧中消失,我踏著雲仿若行屍走肉一般,漫無目的地遊走。忽而天昏地暗,我又陷入纏繞我多年的夢魘中。隻不過這次我沒有掙紮,而是仍由腥咸的海水將我吞沒。
“小且!小且!”
“主人,你怎麼啦?別嚇綠鶯啊……”
我睜開眼,就見一妖一鳥一龍焦灼地伸著腦袋,在我耳邊不住地嘮叨。
我驚乍坐起,環顧著四周,竟是凡間密林。
“且歌姑娘,你一個柔弱的姑娘傢,下回可別逞能!我看你從月老閣扛著花顏醉晃晃悠悠地走出來時,不慎摔瞭一跤,俏臉朝地,暈死瞭過去。”
我有些慶幸,難道方才經歷的一切,隻是個夢?
花顏醉見我已醒,才松瞭口氣,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揉著腦袋,“月老的酒真厲害,要不是黑龍將我摔下密林,我還醒不瞭呢!”
黑龍不服道,“你身為一隻妖精,還如此不自愛,不分場合都能將自己喝趴,摔下來怪誰?我這不是急於救且歌姑娘的靈寵,才不慎將你摔下!”
“哼!要不是你,我才不會差點被禿鷹吃掉!”綠鶯眼裡噙淚,跳上我的肩膀,憤怒地控訴黑龍。
黑龍大概心裡也覺得抱歉,但傲嬌如它,道歉是絕不可能的。
我聽著他們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心裡倒是穩當多瞭。還好隻是個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