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霍霍——
古屋中,刀具一應俱全。
屠夫背對著我,曲著結實的雙腿,坐於矮凳上不知疲憊地磨著刀。
“等我將你的雙足砍瞭,你就再也逃不瞭瞭。”
屠夫察覺到我的視線,猛然抬頭,呵呵直笑。
我見過諸多惡鬼,亦十分瞭解惡鬼的秉性。
事實上,惡鬼除瞭比尋常小鬼更頑劣一些,並無其他區別。
但羌門村中的鬼,似乎腦子都不太正常,像是發瞭瘋一般,神神叨叨,魔怔得厲害。
這其間,定有不為人知的變故。
隻是,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探究羌門村中到底發生瞭何等的變故,草草地在周身設下數道結界之後,便穿針引線,將流光溢彩的乾坤之力當成瞭絲線,稍顯笨拙地縫補著身上破漏百出的衣物。
鐺——
“大功告成。”屠夫哈瞭一口涼氣,一手抄起磨刀板上的砍刀,朝著犄角旮旯處的我走來。
我旋即放下絲線,以水式心法第七招和風細雨朝他襲去。
陰涔涔的冷風夾雜著細密雨絲盡數落在他身上,雨絲轉眼間便化作鉆骨嗜血的靈蛭,一伸一曲熟稔地往屠夫皮下鉆。
屠夫腳步微頓,嘴中念念有詞,“臭婆娘,哪裡學的歪門邪道?看我不抽死你!”
他粗糲的手指胡亂地撥去古銅色小臂上不斷往裡鉆的靈蛭,一邊掄起砍刀,朝著我的腳踝砍來。
我急急縮著雙腿,反手擒著他的手腕,遂以軒轅劍剁下他的手臂。
邪門的是,軒轅劍剛剁下他的手臂,他傷口橫截面上旋即抽發出如幼芽般近乎透明的血管。
眨眼功夫,他半截兒斷臂還未涼透,便有新臂萌發。
怎麼會這樣?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我以防禦的姿態將軒轅劍橫亙至身前,雙眸亦緊盯著滿臉橫肉的屠夫,一顆心七上八下尤為沒底。
屠夫往我腳踝處一瞥,砍刀在半空中揮下,發出“咻咻”的響聲,毫不含糊地朝著我的腳踝砍來。
“等等,我們談談?”
我努力平復著心緒,盡量顯得心平氣和地同他說道。
屠夫孔武有力的臂膀在空中一頓,面上又染瞭層慍怒,自言自語道,“同你這個瘋娘兒們有什麼好談的!”
話音一落,他再度掄著鋒利無比的砍刀朝著我的腳脖子揮砍而下。
我畢竟有乾坤之力護體,自保倒是綽綽有餘。隻是,我不知屠夫會癲狂到什麼時候,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逃出這間暗無天日恐怖陰森的古屋,更加不敢確定被獨臂老漢擄走的小野能否自保。
“瘋婆娘,今兒個怎麼變瞭模樣?怪好看的。”
怔忪間,屠夫似乎改瞭欲看我雙腳的念頭,他隨手丟掉手中砍刀,轉而伸手緊扣住我的下顎,“哪裡找的美艷臉皮兒?”
他指尖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鐵銹味兒,尤為熏人。
正當我欲將他推開之際,木門應聲碎裂,屋外的涼涼冷風迎面襲來,使得我一連打瞭好幾個寒顫。
容忌手持斬天劍,如同嗜血修羅般靜立於門口處。
他未置一詞,但琥珀色的眼眸中已然發出令人膽顫的寒光。
屠夫盯著容忌看瞭兩眼,眸中顯露出懼色,不動聲色地往我身後躲著,“臭婆娘,竟敢背著老子在外頭偷人!”
容忌一腳跨過約莫三寸高的門檻,墨發因飆升的怒氣迎風鼓動,“敢動我的女人,是嫌命太長?”
我忙不迭地往容忌身上撲,“他叫我婆娘,還要砍斷我的腿。”
可能是知道容忌在,屠夫傷不瞭我,心中的擔憂一掃而空。
容忌瞥瞭眼我身上破碎得如同狗啃過的衣物,旋即解下外袍,輕輕地披在我的肩上,“乖,我在。”
屠夫冷淬瞭一口,再度提起砍刀,不要命地朝容忌撲來,“狗男女!老子砍死你們。”
容忌一腳踢落屠夫手中的砍刀,斬天劍利落地剜下屠夫瞪得溜圓的眼珠子。
“我的人,豈是他人能窺伺的?”
容忌冷聲說道,旋即將屠夫的眼珠剁成泥漿。
屠夫緊閉著雙眸,道道血淚從中掛下。
然,當他睜眼之際,眼眶中竟又冒出兩顆渾濁發黃的眼珠子。
容忌見狀,偏轉過身,朝著門口處渾身青黑的男孩招瞭招手,“是時候兌現承諾瞭。”
男孩點瞭點頭,朝著灶臺處徑直走去。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滿身陰氣的男孩,低聲詢問著容忌,“他是誰?”
“戲魔。”
容忌答著,順勢將我緊擁入懷,“羌門村兇險無比,幸好你並無大礙。”
“羌門村為何如此邪門?村中惡鬼砍不死,燒不滅,他們所言必然兌現。這老屠夫甚至要我當他婆娘,真真是匪夷所思。”
回想著羌門村中發生的一系列怪事,我不由得打瞭個寒顫,緊攥著容忌的袖口,再不敢松手。
與此同時,男孩已然蹲伏下身,費瞭些氣力將灶臺下一塊與周遭磚頭格格不入的紅磚取出。
眨眼間,環伺在古屋中陰森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溫暖的橘色燭光。
點點燭光下,屠夫一邊磨著銹跡斑斑的屠刀,嘴裡還哼著民間小調兒,樂趣橫生。
石榻上,一女子就著昏黃的燭光縫補著屠夫穿破瞭的衣裳,亦和著屠夫的聲兒柔柔地哼著膾炙人口的曲調。
男孩雙目濯濯,面無表情地盯著古屋中恩愛兩不疑的小夫妻,轉身走出瞭古屋。
我與容忌亦緊隨其後,匆匆地出瞭古屋。
男孩轉眼又入瞭鄰屋,他亦在鄰屋灶臺下,取下數塊紅磚。
玄妙的是,他每每從古屋中取下格格不入的紅磚,古屋中的詭譎氣氛便被悄無聲息地化解。
“怎麼回事?”我低聲詢問著容忌,對我走在我們面前,身材羸弱的男孩的身世遭遇愈發好奇。
容忌沉聲說道,“羌門村民風淳樸,安寧祥和。十年前,一宦官榮歸故裡,欺男霸女之事沒少做。他好聽戲,遂在村口搭建瞭一個戲臺。沒幾日,他又惦記上唱戲的旦角,幾次三番欲輕薄人傢。旦角性子剛烈,寧死不屈,吊死在戲臺之上,死不瞑目。”
“都成瞭宦官,竟還存著這門子齷齪心思,真真是個禍害。”我忿忿不平地說道,突然間憶起初來羌門村時遇上的身著戲服的女鬼。
“宦官為掩蓋罪行,一把火燒瞭戲臺,並將藏於戲臺磚腳下旦角之子活活燒死。旦角之子怨念頗重,久而久之便成瞭為禍一方的戲魔。他成魔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將宦官千刀萬剮。待他大仇得報,本該散盡怨氣投胎轉世,但他執念不死不肯離去,遂將原本用以搭建戲臺的磚頭悄無聲息地置放於傢傢戶戶灶臺下。”
“本是可憐之人,報仇雪恨無可厚非。隻是,村裡百姓何其無辜,無端地賠上瞭性命!”我既有些心疼眼前瘦弱的男孩,又深知他已成魔,心性無法自控,隻得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不願靠得過近。
男孩聽到瞭我的感慨,緩緩轉過身,濯濯黑瞳中掛下兩道血淚,“除瞭宦官,我從未想過傷害過無辜之人。”
“那你為何非要將那些染瞭怨氣的磚頭偷偷塞入村民屋中?”
“大仇得報之後,我如同往常般四處串門兒,想同村中夥伴再玩一次鬥蛐蛐兒。可是,所有人都懼怕我。他們不止請道士驅逐我,還用鞭炮炸我。我很傷心,委實想不明白原先和善的村民為何變得面目可憎。好在,那位遠道而來的女道長偷偷地告知瞭我解決之道。她說,隻要將紅磚偷偷地塞入灶臺下,村民便會被我同化,再不會嫌棄我。”男孩將陳年往事娓娓道來,他臉上死氣很重,但並不算駭人。
女道長?
莫不是華清......
“你可還記得女道長的模樣?”我急急地追問著男孩,委實不希望華清亦牽扯其中。
盡管,我身上的靈蟲蠱和孔雀膽極有可能是華清所下,就連引誘小野獨闖南羌密林之人都有可能是華清,但在我尚未取得確鑿證據之前,我始終不願相信華清做瞭這麼多壞事。
印象中,她還隻是個天真活潑,與世無爭的少女。
男孩搖瞭搖頭,“她帶著黑紗鬥笠,我未曾見過她的真容。”
聞言,我悄然地松瞭口氣。
沒見過真容,就意味著來者也許不是華清。
不多時,男孩繼而開口,將他尚未說完的羌門往事,一一道來,“我照著女道長所說,將紅磚紛紛放至在村民屋中灶臺下,滿懷期待地蹲在村口處,寄希望於他們一夜之間能變回原樣。遺憾的是,他們不但沒有恢復原樣,反倒害瞭失心瘋,自相殘殺,尤為殘忍。屠夫突然犯起瞭疑心病,疑他婆娘與外人有染,亂刀砍死瞭婆娘後,一刀抹瞭自個兒脖子,命喪黃泉。他鄰屋中的劉老九是個小裁縫,可他屋中衣物突然染瞭魔性,群魔亂舞。劉老九發瞭瘋,以裁縫刀絞爛瞭自己身上的衣物,連同著皮肉一道,絞得稀碎......”
我聽得毛骨悚然,旋即拽著容忌的胳膊,指瞭指小野被拖走的方向,雙唇微顫,“小野不慎被獨臂老漢擄走,我們還是快去尋她罷。”
“別擔心,小乖早去瞭。”
“如此我便放心瞭。”我長舒瞭一口氣,高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終於平穩落地。
話音剛落,小乖便背著昏迷不醒的小野從巷尾處躥出。
“小野怎麼瞭?”我見小野昏迷不醒,心下更加內疚。
“她沒事。興許是被我看到她腦門兒光光的模樣,有些委屈,哭暈瞭過去。”小乖偏頭輕撫著小野的腦門兒,咧嘴淺笑著,“沒瞭頭發怪可愛的。”
“臭小子,怎麼弄得渾身是傷?”我尤為心疼地看著滿身血跡的小乖,忙不迭地為他療傷止痛。
小乖癟瞭癟嘴,往我懷中蹭瞭蹭,“娘親親別擔心,小乖不疼的。”
“學什麼不好,偏要和你父君學嘴硬?”我剜瞭一眼形容尚小渾身是傷的小乖,心疼得緊。
容忌尷尬地輕咳道,“在孩子面前,給我留幾分薄面。”
男孩呆呆地看著我們拌嘴的模樣,濯濯黑眸中露出些許艷羨,“為何你們能如此幸福?”
“你也可以。”容忌指瞭指突兀地杵在村口前的戲臺,薄唇輕啟,“去吧。將磚頭復原,你同村中冤魂便可轉世投胎。”
男孩重重地點著頭,頗為眷戀地瞥瞭一眼古屋中,坐於銅鏡前唱著戲文的女鬼,“娘,來生見。”
古屋中,女鬼猛然回眸,怔怔地盯著面前周身灰黑的男孩,哭著哭著卻綻出瞭笑容,“兒,來生見。”
耳邊,依舊縈繞著揮之不散的晦澀戲文,戲魔已經懷揣著一堆紅磚立於戲臺之上,同羌門村的遊魂野鬼一道,終歸黃泉路。
“都是群可憐之人。”看著羌門村中頻頻有鬼魂飄出,一時間,我亦是唏噓不已。
容忌轉眼將小乖和小野托付給風塵仆仆趕來的追風、鐵手,鄭重其事地同我說道,“歌兒,華清邪念已生,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