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辰看到聶小倩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其是小倩身後的包子臉小丫環。
十四五歲模樣,手裡拿著一把短劍,虎視眈眈的望著自己,那神情仿佛在說:“你別亂動啊,不然我砍你。”
“坐下喝杯茶吧,你怎麼來瞭?”蘇辰並也不奇怪那小丫環的舉動,反而對聶小倩的鎮定有些佩服。
因為他身上此時還是穿著那身闖福壽山的衣服,上面鮮血淋漓,劍就放在桌上。
丫環仆人還在燒水時,蘇辰就聽到有兩個女人找上門來。
他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連衣服都沒換就出來見客瞭。
“這姑娘眼中放光,又是怎麼回事?”
蘇辰詫異的看瞭一眼聶小倩,發現對方身體雖然柔弱,膽子卻一點也不小。
“黑衣,書生,還拿著劍,你是跟人大打出手瞭?寧文靖,你不會告訴我剛才是在福壽山普渡禪院吧?”
“小倩你的想象力真豐富。”
蘇辰笑著誇贊,對她的問話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心裡卻是在猜測著對方的來意。
這個年代可跟現代社會不同,未出閣的女子不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絕不能隨便就往男人傢裡跑的。
尤其是在夜晚。
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這位知府千金不可能親自上門,最多派人來傳個口信。
而且,蘇辰還想到瞭一點。
不顧有損名節如此行事,聶小倩恐怕還是瞞著自己傢裡人行動的。
如若不然,知府大人聶文臻府內傢將護衛眾多,隨便派出一員傢將也盡可辦事,哪裡需要自傢女兒出動?
因此,就可以斷定,這姑娘隻帶著一個小丫環就跑出來,一是事情緊急,二是增加可信度。
這是怕自己不當回事呢。
“寧文靖,你有大麻煩瞭,趕快連夜出城離開金華吧。”
聶小倩滿臉焦急的說道。
“難道是那老蜈蚣精被毀瞭禪院,決定親身前來復仇。”蘇辰心裡嘀咕道,可想想又不可能。
為瞭一個禪院和手下的小妖,就出動真身千裡迢迢跑來金華,置朝庭大事於不理,怎麼看都很傻。
老妖怪如今身為國師,每天不知道有著多少大事需要處理呢。
比起一個王朝的龐大氣運和信仰,金華區區偏遠一隅的挫折,根本不值得大動幹戈。
“別急,慢慢說,聶小姐,你聽到什麼消息,哪裡來的危險?”
見到蘇辰不以為意,聶小倩更是無奈瞭。
她看瞭看身周,老管傢正低眉順眼的等待招呼,兩個新買來的面黃肌瘦小丫環正在備著茶水。
躊躇瞭一會就沒有說話。
蘇辰笑瞭笑道:“有什麼事盡管說吧,這些人從今往後都是我寧傢的自傢人瞭,盡可以信得過。”
老管傢名叫王子越,是個落魄老童生,考瞭許多年,都未中得秀才。
等到年紀漸長,就混跡於市井之中,幫人寫寫書信度日,平日裡過得極為艱難。
如果換在前些年,他還對科舉有著念想,自不會投入別傢做個下人,但如今想法又不一樣,隻想著能投個富貴人傢,多少混個溫飽,不至於老來饑寒就滿意瞭。
半生顛沛,王子越多數時間受到的就是別人的白眼,看見的是世間冷漠。
此時雖然身為仆人,管著寧傢的一些雜事,但很顯然東傢沒有把他當外人看,聽到蘇辰淡淡的說著“自傢人”幾個字,老管傢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他幾時受到過如此重視信任?
反倒是兩個蘿卜頭小丫環,卻還不知其中深意,懵懂著站在原地候命,看起來沒有什麼情緒。
但聶小倩卻能見到,兩個小丫環的眼睛裡慢慢的就多瞭一些靈氣。
先前進屋來時,聶小倩就有些腹誹。
她雖然認為蘇辰本人氣質不俗,飄逸高雅,但是眼光卻不怎麼樣,買回來的下人全是神情麻木。
“這能幹什麼,身體太弱瞭,營養不良,一不小心就會得個病有個三長兩短。”
聶小倩看著老管傢和兩個小丫環,再看瞭看蘇辰,眼中又有瞭一些佩服感動之類的東西湧現。
“他能置辦上這麼大的院子,比起府衙來都差不到哪去,定然不缺錢財,也不是買不起更好的下人仆從……那麼,特意買瞭這種身體虛弱,快要身死的下人,自然是心懷惻隱之心,打著救人的主意。能救一個是一個,決不會因為救不瞭那麼多流民,就此罷手什麼都不去做。”
想到這裡,聶小倩神色間又多瞭幾分敬重,對蘇辰身上的血跡,也不再感覺到那般刺眼。
隻是猜想他肯定又在哪裡除暴安良,跟人拼命。
來時的路上,聽到有一個黑衣持劍書生在普渡禪院斬妖除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所有人心裡的想法,在蘇辰的精神中一一掠過,清楚明白得很。
他暗暗感覺好笑,心知這些人都想歪瞭,其實自己什麼想法都沒有。
隻是單純的挑選一些好的下人。
這些丫環仆人,甚至包括老管傢王子越在內,全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本分老實,心裡沒有野心和戾氣。
沒有野心很好理解。
這些人本是過瞭今日沒有明日,也不知何時就會倒斃路旁,有著野心反而不太正常。
除非是傢學淵源,少有大志,基本上就隻是偶爾做一做夢,想著以後發達瞭,就頓頓吃肉,吃一碗倒一碗那種。
所以,蘇辰看的不是這個,而是本性,一種知足常樂的天性。
比如有些人看到別人被買走,衣食無憂瞭,就會在一旁暗恨。
恨的不是老天,也不是以往遇到的惡人,而是那剛剛站在一起同命相憐的同伴。
見到同伴從此過上好生活,比看到那些富人和官員更讓他們怨恨。
這心思就不好瞭。
至於戾氣。
經歷瞭生活的艱辛,受到無窮苦楚,一般人的心裡總會積累著許多負面情緒。
一時半會或許不會表現出來,但人的性格一點一滴的早就起瞭變化。
隻要得著機會,就會做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惡事、蠢事來。
這種人蘇辰也是不取的。
他能大略分辨人心,自然不會買錯。
在聶小倩眼裡,這些下人一無是處,但在蘇辰眼裡,這一次買回來的十七八人,全都是心性純樸、本分忠厚的老實人,但又不是蠢人。
就如這兩個貼身小丫環竹兒、棋兒,反倒是有些靈氣。
別人看不出來,蘇辰可以打賭,等這兩個小丫頭養好身體,長成之後,定然會出落得十分水靈脫俗,而且機靈聰慧,底子在那裡,差不到哪去?
這些念頭,隻是在蘇辰的心裡隨意閃過,並沒有太過在意。
或者聶小倩和老管傢等人是不是誤會瞭什麼,他也不去解釋。
隻是聽著聶小倩說道:“寧公子千萬不要大意,那張傢如今派人連夜出城搬兵,想必是有著極大圖謀,張傢的產業做得大瞭,做事習慣卻一直沒改,張元山最是睚眥必報,此次他的寶貝兒子張延慶可說間接死在你的手中,他是怎麼也不可能罷手的。”
“這事啊,我倒是聽說過,張傢跟那千戶所左明月乃是姻親,叫他們的人手出動報復也不算什麼奇事。不過,他既然已經知道瞭張延慶之死的真相,就應該知道那狼牙匪首薛霸也是被我所殺,千戶所隻是一些士兵吧,就有那麼大信心敢對我動手?”
蘇辰慢條斯理的喝瞭一口茶,這事他還真沒放在心上。
正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
到瞭某一個層次,看到的風景其實已經不一樣。
“你可不要不當回事,軍隊作戰跟平常武人交鋒完全不一樣的……結成戰陣,亂箭齊發,就算是再厲害的武者,也隻能落荒而逃,若是有著高手在一旁牽制著,更是極為危險。”
聶小倩急瞭,心道沒看出來,這寧文靖竟是個自大的性子。
她雖然是官傢千金,也沒有見過幾次戰陣,但也偶然隨著府兵出去剿過匪,曾經見識過軍隊集群攻擊的可怕。
府衙之中,平日裡常常聽那些傢將們吹噓著。
說那些所謂的武林高手,隻是單打獨鬥厲害,更或者面對十多二十人,也能搶盡先機,能殺能退,完全沒有危險。
但面對的的軍隊成百上千,穿上甲衣、結成軍陣之後,刀槍齊舉亂箭射殺,單人獨馬的武林高人就抓瞎瞭。
除瞭逃亡,根本沒有什麼太好的法子。
畢竟人力有時而盡,打得過十人百人,真遇到人海攻勢一湧而上,總會淹沒在人潮之中,會被斬成肉泥。
這也是歷朝歷代,身處高位者從來不太懼怕別人刺殺的原因。
成功的例子實在是太少瞭,刺殺者多數都是飛蛾撲火。
就算是成功瞭,也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種種際遇不可復制。
“好啦,我會小心的,聶小姐你別急。”
蘇辰眼神閃瞭閃,他沒想到這位知府千金原來是個熱心腸的性子,還真看不出來。
無論是哪一種原因,就算是知恩圖報,這種上門示警的行為,也讓他心裡十分開心。
能被人擔心記掛著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說實在的吧,我這些天得準備院試的事情,也沒有心思去跟那些人玩心計,打生打死的,當不會出城……”
蘇辰搖搖手,實話實說道。
他的目標其實並不是跟人鬥心計,拼生死,而是為瞭收攏氣運,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科舉都是一條捷徑。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在普渡禪院收獲的豐厚果實也等著自己消化。
身上的傷勢雖然沒有大礙,總得花上一些時間將養,的確不會出城。
倒是眼前的姑娘有些不妥啊,問題越來越嚴重瞭,一天一個變化。
“聶小姐,我看你面色不對,是不是受瞭風寒,要不我給你把一把脈?”
蘇辰斟酌著說道。
“你還會醫術?書生懂醫的如今很是少見瞭。”聶小倩不置可否的笑笑,卻沒有走到近前,顯然不太信得過蘇辰的醫術。
她的性子柔和得很,雖然看起來有些風風火火,實際上卻很會照顧別人的面子,隻是說道:“我的病情有些特殊,還是算瞭吧。”
反倒是她身旁的小丫環小煙撇瞭撇嘴道:“小姐的病,寧公子你是看不明白的,別說是你瞭,金華城有許多大夫都來瞧過,也沒起到什麼用處,甚至還有朝中退隱的禦醫曾神醫也來開過方子……”
“小煙,不要胡說。”
聶小倩冷喝道。
“嗯?”
蘇辰眉毛一挑,笑道:“凡事還是小心一點好,既然你們有把握,那就作罷,不過,有句話雖然很是失禮,卻還是不得不說,不然我心裡倒是過意不去。”
上趕子不是買賣,行醫這回事嘛,在蘇辰眼裡,其實是一種很高尚的職業。
尤其是神醫、名醫,更是得端著架子,讓人傢一請二請三請,期待值到瞭最高,治起病來才會事半而功倍。
連佛祖都曾說過,經書不能輕易予人,這種行為很有道理。
是主動和被動的分野。
聶小倩對他沒信心,連那個小丫環對自己的醫術也是不屑一顧,這就證明不到時機。
不過,看聶小全倩的情形有些不妙,不提醒一下又不安心。
人傢跑來報信的一片心意,終歸是在那裡。
蘇辰也真心不願意見著眼前的這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姑娘,就此香消玉殞。
他也不等聶小倩回答,徑直說道:“聶小姐的身體陰盛而陽虛,如果可以的話,你那套呼吸秘法,還是別練瞭吧。雖然每一次行功都會感覺到身體暖洋洋的,其實那是錯覺……也不知教你呼吸吐納法門的是誰,這一步走瞭出去,可以說是把你推進瞭火炕啊。”
說到這裡,蘇辰停嘴不言,他見到小丫環看傻子一般的看著自己,而聶小倩眼裡也隱隱的有瞭一些怒氣。
“咦,哪句話說錯瞭嗎?”蘇辰納悶。
“那呼吸術名喚《玄陰訣》,是夫人親自教導小姐學習的,自從練過之後,雖然沒有增強體魄,提升實力,但至少讓小姐的身體漸漸好轉,每晚都能睡得踏實,精神也健旺瞭許多,整夜不睡覺也不會覺得疲累,極為神奇。”
丫環小煙雖然有些驚奇蘇辰知道呼吸法的事情,卻仍然隱藏不瞭心裡怒氣,噼哩啪啦的說瞭一大通。
蘇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瞭。
俗話說疏不間親,自己說那教導功法的人居心叵測,存有害人的心思,卻原來是聶小倩的親生母親,這事從何說起?
別說他此時拿不出證據,隻是一些猜測。
就算是能拿出鐵證來,也不可能讓對方相信自傢娘親會謀害自己啊。
“不好辦瞭,弄不好,這主仆兩人此時心裡不知怎麼編排我。“
蘇辰笑容有些發發澀。
他看得一點都沒錯,不但是那小煙的眼神變得鄙夷,就連聶小倩的神色也是冷淡瞭幾分,跟先前急匆匆前來報信,滿臉焦急的神情,完全判若兩人瞭。
丫環小煙肯定是在心裡認為自己想沾便宜,無端端提出把脈,那不就是摸手瞭,指定是打著什麼不好的主意。
聶小倩強行笑瞭笑,倒沒這般想,隻是解釋道:“寧公子有所不知,母親大人曾經師從天山,於雪地修法,她傳給我的呼吸法,隻是強身健體,並無其他功用,屬性應該是偏向寒冷的,你會認錯也不算奇怪。”
她說瞭兩句,就住嘴不言,似乎覺得說的消息有些太多。
遊目四顧瞭下,就發現城內的聲浪已經漸漸停歇下來,行瞭個禮溫和笑道:“還是要多謝寧公子關心小妹的病情瞭,如今夜已深沉,我是偷偷溜出府的,這就告辭瞭吧。”
她的神態仍然很是溫和,但蘇辰卻是清晰感應到,對方心裡已悄悄升起的一絲懷疑和不信任。
去意一生,自然就再也聊不下去瞭。
“那好吧,我送送你們,無論如何,今日傳訊之情,卻是多謝瞭。”
蘇辰神情平靜,表面看來,似乎完全沒有查覺到對方心思的變化。
送她們出瞭院子之後,看著兩道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蘇辰不由暗暗嘆瞭一聲。
“命運這事總是有著強大的慣性,非人力所能扭轉,聶傢的悲劇其中定然有著極深內幕,還真不太好解決,隻能見步走步瞭。”
隻所以起瞭心思,想要幫著聶小倩搭一搭脈,是因為蘇辰精神力配合芯片掃描,可以清晰的感應到,這位知府千金身上的陰氣已如熊熊烈焰,壓制得陽氣已變得十分稀薄。
換句話說,她其實已是半隻腳踏入瞭陰司黃泉。
靈魂極度陰化,侵襲之下,身體就如同一件衣服,隨時會脫落下來。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她的肉身和靈魂已經分瞭開來,陰魂愈壯,肉身愈弱。
這跟蘇辰陰神化陽,接著修練元神三花的道路完全不一樣。
他的靈魂越強,肉身也會受到補益。
兩者相輔相成,互相促進,精滿神足。
而聶小倩,就是單練陰神,不管肉身。
這種練法是完全是鬼修方式,不會是想練成什麼鬼王鬼仙吧?
那位夫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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