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已經逐漸稀少。
在這個年代,由於沒有太多娛樂活動,更不會象後世那般,一到瞭夜晚就是滿城璀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傢傢關門,戶戶熄燈。
經過數月以來掌控醫館的歷練,同時也因為醫術大進,醫好瞭一些疑難病人,寧采臣如今也飛速成長瞭起來。
嘴唇上面生長出瞭一些絨須,眉眼間多瞭一些堅毅,看人的時候雖然依舊溫和有禮,眼神卻是多瞭一些犀利。
在某些人看來,這就是氣度。
“天色不早瞭,陸大夫、白大夫,今日就到這裡吧,這些天有勞諸位瞭……”寧采臣笑意吟吟的道。
有瞭蘇辰在金華的威名震懾,做為寧傢二少爺的采臣哥,其身份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無論走到哪裡,面對何人?都會得到敬重,不敢輕忽半點。
居移氣,養移體,大抵如是。
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就代表著一個人的氣質是高貴還是庸俗。
屁股有時候決定的不隻是腦袋,更多的時候更決定風度。
歷朝歷代,都有寒門無貴子,豪門無庸才的說法。
其根本原因其實就是地位的分別。
如今的寧采臣,就算是仍舊謙和溫良,手下的大夫們再面對他,也不敢隨意應付。
“此事份屬應當,不敢勞東傢動問。”陸大夫兩人笑著回道,滿臉沖和純善,渾然忘瞭就是他們這些人,當初在寧傢出事之時,就算被求上瞭門,也懶得去寧傢看上一眼。
如今寧傢大房已經離開金華,遠走他鄉,聽說那傢人是攜兒帶女,哭哭啼啼離開的。
每次思及此事,陸、白二人就心懷警懼。
就算他們的地位一降再降,成為醫館裡的跑腿大夫,他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反而會忠勤任事。
有些人吶,就是賤骨頭,完全沒有道理可講。
在他們的心裡,寧采臣這位二少爺或許可以不用在意,但那位大公子卻不是一個可以糊弄的人。
一不小心,丟的不僅是飯碗,有可能還會丟掉腦袋。
寧采臣的醫術大有長進,名聲傳播全城,醫館的生意也變得極好,這跟他們的全力配合很有關系。
看不懂形勢,還擺著架子的一些大夫管事,如今早就不知道去到哪裡做一個很光榮的流民去瞭。
以寧傢如今的聲勢,根本不需要說話,自然會有著許多人看他們的臉色幫著教訓。
而這些事情,換做以往,寧采臣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如今掌控著幾十位手下,整日裡呼擁來去,他漸漸的也懂瞭。
更是清楚瞭自己眼裡那位溫和可喜的大哥,在別人的心中,到底有著何等樣的威風殺氣。
這種生活,說實在的,很享受,是以往想都不敢想象的。
不知為何?寧采臣每一次閉館打烊之時,總會覺得心底深處有一絲不合時宜的落寞。
“一切來得太過容易,總是那麼的虛假。生活本來不是這樣,有春花秋月,也應有著嚴冬酷暑,如今的一切,是我錯過瞭什麼,失去瞭什麼?”
夜深人靜之時,十六歲少年仰望夜空,默默的想著心事。
冷月無言,是夢裡那一處廟堂,一襲霓裳。
他挑著燈籠,緩緩走上街道,前面轉過街角,就是寧府靜園瞭。
那裡有著燈紅酒綠,有著老母在堂,更有著飯菜飄過來的陣陣濃香。
寧采臣揉瞭揉臉,臉上露出一絲懷念,一絲慶幸。
想起前些年傢裡的艱辛日子,再看看如今,就如做夢一般,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背著行囊,淒風苦雨中,收上兩三個銅板。
泥一腳水一腳的往來奔波……
餓得狠瞭,會拿出半個冷硬饅頭,和著冷水咽下。
那時很充實,對現實也有著向往。
夜晚的霧氣漸漸升起,燈籠裡的燭光隻能映照在前方三丈遠處。
如果是前些日子,他一定會擔驚受怕,生怕什麼地方蹦出不該出現的東西,或者一些流竄府城的強人。
但此時此刻,他還有心思吟風弄月,懷古嘆昔。
感慨滿懷。
晚風吹去瞭最後一絲燥熱,涼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隨風傳來的一縷幽香……
他腳步一頓,停瞭下來。
側頭望去,就見到一個青衣女子長發飄飄,走過身邊,足下無聲。
女子肩後露出劍柄,胸前縛著紅繩。在燈光照耀下,面上有著些許愁意,雙眉彎彎如月,一雙眸子黑得像是一抹幽潭,神秘而引人。
她沒有看路,更沒有關註路旁走過的行人,隻是微微低垂著頭。
風吹裙裾,象一朵蒲公英一般飄過長街,飄向遠方。
寧采臣心頭如受重錘,呼吸一促,隻是呆呆的看著那女子。
他知道這對方是誰,也明白瞭如今背著劍、手中提著包裹是怎麼一回事。
香風從身旁飄過,他心裡有著一股絞痛。
為何今夜會如此痛徹心腸。
此情此景,夢裡依稀見過,是不一樣的景色,不一樣的風光。
寧采臣輕輕的捂住胸口,直至那道青色人影再也看不見,才終於松開緊緊捂住張開的嘴,沒有呼喊出聲。
燈籠掉落地上,打翻瞭火燭,紙皮熊熊燃燒起來。
在夜色涼風中,隻是十餘個呼吸,就燃成瞭一堆灰燼。
寧采臣輕輕的蹲下身子,放下挑竿,良久才站起身來。
他微微仰起頭,讓風幹瞭眼角的濕意,趁著微弱的月光,向著靜園走去。
進瞭府宅,再看看傢裡護衛傢丁來來去去巡邏守衛的情景,寧采臣心裡微微一暖,卻仍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悵惘在藏到瞭心底。
管傢王子越正在招呼著幾個下人移著盆栽,見到寧采臣,就上來問好:“二少爺今日回傢有些晚瞭,雖然城內安穩,卻不可掉以輕心。下次出門,還是帶著幾個護衛吧。”
這是老成持重之言,寧采臣也是領情。
他強行擠出一個笑容道:“有勞管傢牽掛瞭,有大哥的名聲在,金華城中無論是妖是鬼是人是神,又有哪個膽敢放肆?護衛的事,還真不必。”
“的確如此。”王子越管傢也隻是說說而已,聞言與有榮焉的笑瞭一聲又道:“老夫人剛剛還在念叨,說如今一傢人忙得不可開交,難得共同用飯,二少爺你快去吧。”
府內下人稱呼蘇辰為公子,稱寧采臣為二少爺,這種分別對待,按理來說會讓人覺得古怪。
但無論上上下下,都沒人覺得不妥,就算是寧采臣,也從不放在心上。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實在是擔不起公子二字。
“嗯!”
寧采臣點瞭點頭,就要離開,想瞭想又問道:“不知小倩姑娘這麼晚瞭,卻是去瞭哪裡?”
管傢眼裡閃過一絲詫異,轉瞬就恍若無事的低頭回道:“公子爺已經吩咐過瞭,小倩姑娘是出門探親訪友,這一次很久都難得回來,具體是何因由,老奴卻是不知。”
……
比起聶小倩離開的悄無聲息,寧采臣的離開卻引起許多人的議論。
大部人都是不太理解,甚至有暗裡悄悄談論者,蘇辰就聽到過不少。
“二少爺如今主持醫館,名聲也響徹金華,被世人稱為小神醫,應該無有所求,卻為何無端端的就要奔波他鄉?”
“似乎是覺得天下困苦,想要濟世救民,足行四方,扶危救難!”
“不明白!”
幾位傢丁胡亂聊著稀奇事情,完全想不通這安穩的日子有什麼不好。
“為什麼偏偏有人好日子不過,就愛吃苦?”
“或許是因為公子爺威名太甚,二少爺覺得壓力深重,所以……”
“慎言,你想死啊?”
一人連忙捂住那嘴不關門的傢丁嘴巴,嘴裡叨叨說道:“我就說嘛,夜巡的時候千萬不能喝酒,不然會壞事,你看,讓我說著瞭吧?幾兩馬尿下肚,你連自傢祖宗姓啥都忘瞭。”
對這些胡亂猜想之言,蘇辰並不放在心上,他也不會生氣。
總的來說,秀才老爺性情還是很寬和的。
聶小倩和寧采臣的離去,跟燕赤霞一樣,半是人為,半由天意,他也聽之任之。
隻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就順水推舟的種下氣運種子。
不但能寄望於這兩人如願成長,更是能夠多少掌握一下他們的行蹤。
如果真遇上不可應對的危險,還能趕去救人。
能做的也就這麼多。
他從不勉強別人。
九轉玄功已經練到最關鍵的時候,進境實在喜人,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氣運又不夠瞭。
也就是說,明珠本源池裡的水已經幹涸。
這是一個好消息,也是一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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