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胡辟易面前的是胡千軍。
這是一名膚色白凈,面目三十如許的男子,身穿著雲秦軍人的黑甲。
他也是胡傢的人,但卻是庶出,無論在胡傢還是在軍中的地位,原本都和胡辟易相去甚遠。
“你到現在還不死心?”
看著胡辟易有些卑微的在自己的面前請求,這名膚色白凈的黑甲將領眼神中有些快感,有些譏諷,有些同情,他搖瞭搖頭,“聖上不令別人,卻單單令我來暫代你的帥位,你難道還不能明白是什麼意思?”
胡辟易緩緩的抬起瞭頭,眼中沒有憤怒和榮辱,依舊隻有悲傷和請求:“我當然明白。”
“就因為你是胡傢的人。”他頓瞭頓,有些艱難的看著自己的這名同父異母的兄弟說道:“聖上是想用這種表示,來和我胡傢達成一定的和解,好讓胡傢也在這國難之時,為他出些力。”
“你錯瞭。”
胡千軍再度搖瞭搖頭,看著胡辟易平靜道:“你已經沒有資格說我胡傢這樣的字眼,因為從你一開始徹底站在聖上一邊,背叛我胡傢開始,你便已經不算是胡傢的人,你拋棄瞭胡傢,現在胡傢也拋棄瞭你。我胡傢拋棄瞭你,聖上又拋棄瞭你…你就是一個被整個雲秦帝國拋棄的人,你還有什麼不死心的?”
“你難道還想不明白,你想去截殺這支大莽軍隊,即便真的打贏瞭,這勝利也和你無關,功績也不會計到你的頭上,更何況,在之前的那些戰役之中,聞人蒼月每一次都是表現得在你之上,即便此次你出兵,你又真的能打贏這一戰?若是敗瞭,你的罵名,將會更重,你將會遭受更多人的唾棄。”
胡辟易聽著,他的臉上浮現出瞭更多的苦意。
相由心生…原先他的面目,威嚴而光輝,任何人一眼看到,便都會知道這是真正的大將軍,大統帥之姿,然而此時,他的面容卻是變得和一些不得志的修行者一樣,充滿瞭愁苦之意。
但他的眼中,卻是開始閃爍著一種比之前更堅毅的神色。
“我知道這對我是沒有任何好事的事情,戰勝瞭,榮光不屬於我,戰敗瞭,我要承擔更多的罪責。但在奪月城之後,我就已經將我個人的榮辱盡皆拋開,我所做的一切,隻是在贖罪,隻是為瞭那些因為我的個人意氣之爭和統帥不利而死在大莽的忠誠雲秦軍人贖罪。”
胡辟易的身體挺直瞭起來,挺直得像一根標槍,“我隻知道,聞人蒼月也是人,不可能真正的算無遺策,這一戰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都有很大獲勝的機會。而且即便無法完全絞殺這支軍隊,隻是讓他們損失掉大量的糧草和軍械,也可以在將來的數十天內,避免更多的雲秦軍人死亡。”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聖上對你沒有信心,我也對你的判斷和能力也沒有信心,而且我不能違抗聖上的旨意。”胡千軍沉吟瞭一下,還是搖瞭搖頭,看著胡辟易道:“聖上和正武司令千霞邊軍和南陵行省的大部全線撤退的命令已經下達。我若是還將軍隊交給你,讓你打這一仗,便是違抗軍令,便是違背聖上的旨意。”
“這不用你來承擔後果。”
胡辟易搖瞭搖頭,平靜道:“違抗軍令的是我,違抗聖上旨意的也是我,你今日不讓我統兵,我也會統兵。”
胡千軍的臉色驟寒,雙眼微瞇,“若是我堅持我的意見,你又準備如何?”
“我會殺瞭你。因為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沒有什麼可以顧忌的。所以沒有人能夠阻攔住我,我也勸你最好不要阻攔我。”胡辟易輕聲道:“你也應該明白,我畢竟做瞭這麼多年這裡的統帥…雖然我的那些部下,死士,大多都死在瞭大莽境內,但剩餘的,我全部安排在瞭這裡,要殺死這裡所有你的人,根本沒有任何的問題。我隻是不想在這裡還要發動兵變,自己雲秦人先殺死一些雲秦人,損耗自己的軍力,這才是我請求你的真正原因。”
胡千軍冷冷的看著胡辟易,在多年之前,他一直和對方爭著,然而現在,他發現,和對方已經沒有什麼好爭的瞭。
“你改變瞭許多,拋開之前所有你和我的,你和胡傢的恩怨不計,現在的你,至少值得尊敬。”胡千軍的神容恢復瞭冷漠,對著胡辟易微微躬身行禮:“為瞭雲秦,這一戰,我希望你能夠打贏。”
胡辟易點瞭點頭,不再多說。
在數十停的時間之後,十幾支原本在方圓數十裡范圍之內梭巡的偵察軍開始快速的擴散,前插,隱忍著的雲秦中軍,開始急行軍。
……
……
黑暗開始籠罩墜星湖。
這是整個雲秦帝國最大的淡水湖泊,比起鏡天湖的水域,要遼闊十倍不止,橫貫整個南陵行省,占據瞭整個南陵行省的三分之一疆域。墜星湖的水底有許多白色的石灰巖,所以清澈的湖水在平日裡陽光下顯得有些乳白色,在夜晚,無數的星光倒映在一望無垠的湖面上,閃閃發光,就像無數的星星墜落在瞭湖中。
南岸,一片荒蕪的灘塗,被白色的霧氣籠罩著。
長滿矮草的灘塗上,還棲息著一些野鴨。
突然之間,就像幽靈船一樣,一條沒有任何燈火的小皮筏從濃霧中出現,接著,又十十幾條。
在甚至沒有驚動灘塗上的野鴨的情況下,這些幽靈船般的小皮筏梭巡瞭許久,又開始縮回瞭濃霧之中。
很快,讓灘塗上的野鴨開始警覺,開始有些恐懼驚飛的是,密密麻麻,無數的皮筏、皮艇,就好像地獄中飄出的烏雲一般,幾乎徹底的驅散瞭白色的霧氣,迅速而無聲的靠近岸邊,其中許多大型的皮筏,甚至有一艘小型貨船般大小,上面堆積著的東西,都用帆佈覆蓋著。
皮筏在這片灘塗上盡可能的散開,數千名沉默的大莽軍士同時登岸,以最快的速度越過兩三裡的泥濘區域,列陣佈防。
後方筏上用黑佈蒙著雙眼的大批戰馬也被驅趕上案,大批大批的大莽軍人直接跳入齊腰深的淺水之中,穩定皮筏。大批的重型軍械第一時間隨著步軍被搬卸上岸,然後由戰馬拖曳,第一時間到達前方那佈防的先鋒軍,加入防禦。
這支軍隊是由大莽南路大將軍祁連豹親自統帥,很顯然,即便是在攻占瞭南摩國三十萬大軍都沒有能夠攻下的墜星陵,獲得必定載入史冊的大捷之後,這名大莽七大將領之一的聖師階名將也沒有絲毫的得意忘形,依舊是謹慎到瞭極點,隨時做好應戰的準備。
……
夜鴨驚飛,讓雲秦的偵察軍終於鎖定瞭這支大莽軍隊的具體登陸位置。
林夕也終於確定瞭這支大莽軍隊的具體登陸位置。
之前林夕雖然從屠黑虎的口中知道瞭這一支大莽軍隊的大致登陸地點可能就在這方圓數十裡之間,但具體在哪裡登陸,誰都不知道。然後他很快發現瞭雲秦的許多偵察騎的到來,發現雲秦的大軍到來。他便明白,雲秦的大軍,已經得到瞭屠黑虎等人傳回的確切消息。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一個人搜索,自然比不上許多雲秦偵察騎搜索來得快,要發現,也必定是雲秦偵察騎第一時間發現這支大莽軍隊的登陸。
於是他隻是將自己魂力和身體狀態調整到極佳的狀態,然後就隱匿在雲秦大軍附近,安靜而耐心的等著。
在之前的修行之中,他已經盡可能的不動用自己的獨特天賦。
而此時,確定瞭那支大莽軍隊的具體登陸地點之後,他卻是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在腦海之中喊瞭“回去”二字。
一支立足未穩的軍隊,遠比一支徹底佈開陣型的隊伍要容易對付得多。
而且這支大莽軍隊擁有大量的強大軍械,即便胡辟易的這支軍隊比起對方人數占優,但真戰起來,優勢並不會很大。
所以雲秦的這支復仇之軍,需要他的時間。
……
精確的計算著雲秦大軍距離那處登陸地點的距離,林夕回到瞭七停之前。
他從盤坐著的荒草叢中躍起,開始用自己最大的速度狂奔。
“我是林夕!”
他的身影直接出現在瞭雲秦的一批暗崗身後,直接出現在大軍正前方,在所有那些暗崗和大軍都驚詫莫名的瞬間,他便直接喝出瞭自己的姓名。
這個名字,無疑是雲秦最出名的名字之一。
沒有人懷疑,因為此刻林夕穿著的,是雲秦的靈祭長袍,他的手中,手持著自己的兩枚雲秦勛章。
這數萬大軍,瞬間陷入絕對的死寂之中。
這背弓的祭司,在此時出現,讓所有這些雲秦軍人,都感到無比的震撼。
“我發現瞭大莽軍隊的具體登陸地點,現在馬上出軍,便能乘他們立足不穩,殺個措手不及!”
林夕繼續接近這支在夜色掩護之中的大軍,對著陣前,莊嚴而肅殺的說道。
胡辟易就在最前,他本身就站在最前。
聽到林夕此刻的聲音,他對著林夕深深躬身行瞭一禮。
然後他轉身,開始誓師!
“我知道在經過這麼多失敗之後,你們已經無法相信我的能力。”
並沒有說任何豪言壯語,他一開口,便隻是用平靜的聲音,動用魂力,將自己的聲音,遠遠的傳到自己面前的雲秦軍中。面前著面前密密麻麻所有的沉默雲秦軍人,他隻是繼續平靜的說出實情,“但我現在已經不是你們的統帥…我隻是一個雲秦的罪人,活著,我沒有面對那些雲秦百姓,面對那些死去的兄弟們的親人,死瞭,我無顏面對那些軍人。”
“但我是雲秦人,我是一名雲秦軍人。”
“現在,這支攻占瞭墜星陵的大莽軍隊,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要登陸。”
“他們帶著從墜星陵奪取的大量糧草和軍械,如果被他們成功脫走,我們有更多的人會死去,整個戰局會更加不利。”
“這是我們的復仇之戰…所以我請求你們所有人,和我一起殺敵!”
隻是說瞭這幾句,胡辟易便轉身,拔出瞭自己的金色長劍,開始跟隨著林夕,開始沖鋒!
“殺!”
所有他和林夕身後的這些雲秦軍人,熱血已經徹底沸騰,所有人都已經忘卻生死,隻是在心中同時大喊出瞭這一個字。
整支雲秦大軍,化成瞭一股沉默的,但如火山噴發般的鐵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