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幫不就有?”
“我聽說他們在觀陽囤瞭一大批糧,想往府城賣呢。”
“缺瞭八輩兒的大德瞭!”
裘虎吃著咸菜饅頭隻聽隻笑,問起梁樹寶:“我聽說你今天山貨都賣完瞭?”
“賣完瞭!”梁樹寶一拍胸脯興致盎然講起他怎麼賣盧栩幹貨幹菜來。
他抓鬮抓到去東街早市擺攤賣山貨,原本就擔心長得兇不好賣,推辭瞭好幾次,裘虎安慰他日子長瞭別人就知道他實在東西好,可他都賣瞭兩三個月瞭,生意也沒見好。
其他去卸貨的、修房子的、當短工的、打魚的兄弟們,活都漸漸順手瞭,他兄弟山寶也能往大宅子裡送柴送菜瞭,就他還是老樣子。
唯一賣出去的幾次,還是山寶去給主顧送柴,捎帶幫他賣掉的。
梁樹寶依舊苦著臉,“虎哥,我真不是做買賣的料!”
尤其是他眼瞅著盧栩是怎麼把生意做紅火的。
他觀察盧栩不是一天兩天的,天天學,天天仿,也沒學成樣子來,他也吆喝瞭,也說好聽話瞭,也先嘗後買瞭,可架不住別人繞著他攤子走啊!
梁樹寶:“那些話,那些招,我學都學不來。要不你還是讓我去扛大包吧,去撈魚也行啊!”
譚小叔笑話他,“得瞭吧,你一上船暈得站不起來,還撈魚呢。”
梁樹寶:“那是你船劃得不行!”
裘虎問:“譚叔你瞧著那個盧栩怎麼樣?”
譚小叔便把盧栩在路上和他說的話七七八八地復述出來。
裘虎聽到他給兄弟撐腰,兄弟是他底氣時,忍不住連連點頭。
他傢就他這一個兒子,他娘生他時傷瞭身子,前幾年冬天天冷犯病,他們在山裡找不到大夫,他娘硬拖到開春,險些就要瞭命。
打那時候起,他就下決心要下山闖出一番事業。
他翻山越嶺地從山裡出來,有果子時候,背筐從山上運鮮果山貨下來賣,沒果子時候,他給人做苦力,扛大包,修屋頂,收麥子,當牛犁地,全都幹。
哪傢老爺想吃什麼稀罕菌子水果,他從沒一個不子,翻山越嶺地找,經常一走就是三四天山路,夜宿荒山野嶺,和狼都打過照面。
開始不好幹,他一走,剛攬的生意就被人搶走,他想要賺錢就隻能再搶別人生意,頭兩年天天不是風餐露宿就是和人鬥狠,有時候一身傷也吃不上一口熱飯。人再狠再有力氣,終究雙拳難敵四手。
後來他攢瞭錢買瞭牲口,從傢裡運山貨下來賣,村裡的兄弟服他,願意跟著他下山,他們人多瞭,聲勢大瞭,才慢慢混出頭來。
裘虎端起粗茶碗,“那小孩說得對,外面都說我裘虎是個人物,自己兄弟自己知道,沒你們我什麼都不是,他們說怕我裘虎,其實怕的是我這些兄弟,我不會說話,全在酒裡,幹瞭!”
同樣不善言的兄弟端起茶碗,仰頭把酒喝幹:“幹瞭!”
裘虎看著一幹齊心的兄弟們,心裡亮堂堂的。
他們跟他從山上下來,不會官話,也不會觀陽話,穿得不好,吃得不好,用得不好,連穿雙和旁人不一樣的草鞋都被笑話。可那些人哪知道,他們走山路,鞋底薄瞭石頭有多硌腳,不編結實,穿不瞭幾天就會壞。
他的兄弟們隻覺得是給他丟人,總惶恐不安的,那麼大個子扛石頭都不怕,卻三天五天的偷偷找他,說自己什麼也不會,不好意思白吃他的飯,不然還是回山上去吧。
裘虎恨啊,人和人憑什麼出身就差別這麼大,他們生在深山裡,長不出稻麥,許多人到死都沒吃過一口白面白米,穿不上一身棉佈衣,而有的人,天生就長在富貴窩,穿的鞋襪都是綢面的。
他頭一次吃到白面饅頭時候,一個人躲在巷子裡靠著墻邊啃邊哭,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把爹娘妹妹帶出來。
他從不覺得他和兄弟們比誰差,更不覺得他們比誰低一等,即使見瞭官老爺,他也不會像有些個狗腿子那麼媚眼屈膝。
他的兄弟們,個個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
“英雄不問出身,說得好。”他拳頭砸在膝蓋上,恨聲道:“我裘虎空有一番蠻力,混瞭這麼久也沒給大夥混出個好營生,是我對不住大傢。”
譚石頭:“大虎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梁樹寶道:“是啊,咱們兄弟跟著你踏實,要是跟船幫似的連乞丐都欺負,盡掙些個黑心錢,咱們也幹不下去!”
譚石頭:“就是!我都打聽瞭,那個盧栩就是在賭坊對面賣瞭幾天田螺,宋六見他生意好,就跟他要錢,盧栩給得少,他就帶著打手教訓他。”
梁山寶:“我也聽說瞭,若不是那個盧栩正好認識衙門裡的羅慎,早被宋六敲瞭悶棍攆出觀陽瞭。”
梁樹寶:“煮田螺的生意已經被宋六的小狗腿子搶瞭。”
裘虎忙的都是大事,還頭一回聽說這些,聽他們對盧栩頗為贊賞,便問:“後來呢?”
梁樹寶:“盧栩倒也大方,別人學他,搶他生意,他還教對方怎麼做好吃。”
裘虎:“果真?”
梁樹寶:“早市好些攤子都知道。”
裘虎:“那他生意還能做?”
梁樹寶:“能!他轉頭賣起瞭炸油條!”
炸油條啊,眾人恍然,原來炸油條是盧栩的買賣!
他們早就聽說炸油條好吃,隻是忒貴,至今都沒舍得買一根嘗嘗。
梁樹寶:“宋六還沒罷休,前些陣子還讓人偷學怎麼做油條呢,要不是船幫忙著倒賣糧食去瞭,我看還這事還沒完。”
譚石頭:“現下也不讓盧栩坐船呢。”
裘虎哼瞭一聲,“河又不是他們宋傢的。”
他要打魚,宋三也沒敢說個不字。
梁樹寶他們對視一眼,推推譚石頭。
譚石頭:“盧栩想坐咱傢船,他現下每天推車來觀陽,來回要走三四個時辰山路,我和他聊得來,覺得他人不錯,像咱們山裡人,反正早上收網順道接他一趟的事,我們答應瞭。”
裘虎愣瞭一下,“他還敢坐?”
譚小叔不高興地咕噥一句,“人傢要天天坐呢。”
裘虎朗聲笑起來,“那你讓他坐!”
譚小叔:“他要給錢,咱收不收?”
裘虎:“既然是朋友,不收。”
譚小叔:“他說來回給二百文。”
裘虎頗為意外,“二百文?樹寶,他做什麼營生,很賺錢?”
梁樹寶便將盧栩是怎麼在觀陽賣田螺,怎麼賣油條,如今又賣涼拌菜的事詳詳細細說瞭。
裘傢這幫賣苦力為生的兄弟們聽得一愣一愣的,人傢賺錢咋就這麼容易?!
轉天,天不亮盧栩便到河邊等譚小叔的船。
盧傢村少有漁船靠岸,河邊泥濘,推車難行,盧栩閑著也是閑著,把推車放到幹燥的地方,從路邊撿石頭往岸邊堆放,爭取日復一日,慢慢堆出個小碼頭來。
譚小叔點著燈籠靠近,譚石頭先看見盧栩,在船頭喊他,“盧栩?!”
盧栩:“是我!”
他到河邊洗洗手,推車壓著剛鋪好的石頭湊到河邊。
譚石頭跳下船,幫著盧栩往上抬推車。
船艙裡已經盡是魚簍和水桶,盧栩推車車輪子卡在水桶中間,人卻隻能到船頭坐著瞭。
盧栩從推車上提下一個蓋佈的籃子,“早上剛炸好的油條和糖餅,這是韭菜盒子,頭一次做,你們嘗嘗。”
譚石頭瞪圓眼,“油條?!給我吃?”
盧栩:“我不是說要給你帶好吃的麼?”
他先拿瞭韭菜盒子給譚石頭,“我三嬸菜園子裡剛割的韭菜,可新鮮瞭,趁熱吃,還脆呢。”
譚石頭手足無措,“我聽說油條老貴瞭。”
盧栩:“那你還不趕緊吃,今天吃不要錢。”
譚石頭笑起來,咬開看竟然還有雞蛋!
他口齒不清道:“我傢過年才吃雞蛋!”
盧栩嘿嘿直笑。
三嬸給他一把韭菜,不想盧栩還要搭進去好些雞蛋,早上邊炸邊後悔,邊吃邊心疼呢。
譚石頭狼吞虎咽吃下一個韭菜盒子,提著籃子鉆到船尾給譚小叔嘗:“叔你快吃,可香瞭!”
“你吃你吃,我不餓。”
“我吃瞭,你快嘗一個,剩下的一會兒拿給大虎哥。”
他們叔侄倆聊,盧栩脫下鞋襪,卷起褲腿,把腳放進水裡。
大夏天不用一早走山路,能坐在船上吹風泡腳可太舒服瞭!
譚石頭也學他坐下,“對瞭,大虎哥說咱們是朋友,不能收你船錢。”
盧栩:“親兄弟明算賬,這怎麼行?”
譚石頭:“你等我說完嘛,大虎哥說瞭,你要是實在想給錢,不如教教我們兄弟怎麼做買賣,若是我們兄弟能開竅,以後你用山貨也不要錢。”
盧栩:“……”
他信瞭,裘傢是真兄弟,老大都這麼嫌棄他們不開竅瞭,小弟們不但不以為恥,還深以為然!
他先前聽說過裘虎和人血戰街頭,還和羅慎幹過架,他心裡一直以為裘虎必然是鋼筋鐵骨的硬漢,不想,竟然也是為兄弟操碎心的可憐大哥!
生活,小弟,催英雄折腰啊!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莫名惺惺相惜瞭
第42章搶活的
雞叫過兩遍,陸勇揉著眼睛爬起來,嗅嗅鼻子,聞到熟悉的豆香。
豆腐坊已經在院子裡煮豆漿做豆腐瞭。
陸勇下床,穿好衣服,把床鋪收拾好。早上依舊是粗糧攙豆渣蒸的餅子,奶奶給他端來一碗熱豆漿,桌上還有一疊咸菜。
豆腐坊老板娘小氣,他從早市撿菜葉子回來喂兩傢的雞,老板娘才給他傢挖些豆渣吃,豆漿是從來不給的。也就這幾日他豆腐賣得多瞭,盧栩每天還把剩下的肉湯讓他拿回傢燉菜,他們廚房是共用的,他娘燉菜時候也給豆腐坊燉點豆腐,老板娘才願意每天早上給他盛一碗豆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