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以利潤為基礎征收商貿稅,而不是籍貫。
前朝重農抑商,大岐沿襲,對非農籍的百姓征稅,也全是折算成田畝來收的。
隻要是商籍,那麼根據店鋪的大小,經營的種類,由官府評定你是巨商、大商、中商還是小商。
小商稅按百畝田稅交。
中商稅按五百畝田稅交。
大商稅按千畝田稅交。
巨商稅按萬畝田稅交。
稅收有多重呢,整個大岐從立國以來,沒一個巨商,大商也寥寥可數。
劃分看似清楚,但存在一個巨大問題,如何界定誰是大商,誰是小商?
賣絲綢的是大商,賣粗佈的是小商,聽起來似乎合理,那若賣粗佈的能賣百匹,賣絲綢的隻能賣一匹呢?
這個問題,曾經不少商人托關系找門路,送禮送錢,想找朝廷定個標準,後來,他們發現其實這個問題也不是問題,因為怎麼定,官府說瞭算。
隻要給足瞭錢,那你到底是大商還是小商,還不是衙門一句話的事?
但很快,又出瞭問題。
在本地好說,一出瞭本縣本郡,外面就不承認商戶本籍的評定瞭,於是,他們又得交一份兒錢。
不同級的商人連交入城費都是不一樣的。
商人們受不瞭瞭,他們苦哈哈地忙活,結果多頭挨打,他們再次往朝中遞錢找關系,苦熬多年,終於讓朝廷確定瞭準確的評定之法:
不出本籍,即戶籍所在之縣,是小商。
不出州郡,是中商。
商路通五郡,是大商。
超過五郡,是巨商。
盧栩想在觀陽找人去朔州和北境,受阻的一大原因也在此,許多南方的船商到隆興郡已經夠五郡瞭,再去朔州,就要變成巨商,交萬畝田稅瞭,北境能賺再多錢他們都不去。
觀陽本地的小商戶不願意去也有這個原因。
而商路上逐漸興盛起來的主力,就成瞭倒賣農產的貨郎,按大岐律例,傢中主業種田,就不算商籍,那些就一兩輛板車的小商販,不用另外交商稅。
這樣簡單粗暴的征稅方式,其實非常不利於商貿發展,仔細算,其實朝廷也不劃算。
小商人為瞭少交稅,會依托中商,中商又依托大商。
登州和崇寧交界,就有很多這樣的案例,隆興的商人隻把貨物放到崇寧界內的官道,登州的商人隻在登州取貨,在中間搞運輸的,是那批開客棧的門梁人。
他們全受盧栩雇傭,盧栩交著跨郡的大商稅額,帶著糧食貨物跨郡不用再多掏一份錢。
朔州賣牲口的商戶為瞭省錢,會先將牲口賣給盧栩,再由盧栩轉手賣到隆興,盧栩每隻羊隻收五文錢的轉手費,完全就是給牧童發工錢,這樣,大夥兒都劃算。
可這一點兒都不利於朝廷稅收。
商戶賣一隻羊是交那麼多錢,賣一百隻、一千隻、一萬隻,還是那麼多錢。
賣少瞭,商戶虧,賣多瞭朝廷虧。
顏君齊的策論上,就列舉瞭好幾個觀陽、朔州的中小商人實際的利潤與繳稅的差別,還算瞭假如以利潤為基礎來收稅,能收多少錢。
他替盧栩管瞭那麼多年觀陽聯盟,對盧栩的生意瞭如指掌,對觀陽聯盟加盟者利潤也心中有數,列舉起來,完全信手拈來,甚至還能列出年份,輔以商貿對觀陽、文丘、崇寧的影響等等。
這些顏君齊沒細說,受限於策論篇幅,他也沒完全細寫,可就這份兒隻略寫瞭幾點的策論,已經被正好今年參與閱卷的戶部尚書謄抄走瞭。
待完成閱卷,他將謄抄走的策論拿回傢仔細看瞭又看,將隆興郡二十年的稅收全調出來,又從裡面調出觀陽、崇寧、文丘三縣的稅收,核對顏君齊所說是否屬實。
待確定無誤,他又想找去過隆興郡的人來問問,可傢仆在京城找瞭一整天也沒找到一個隆興來的商人。
原因也很現實,從隆興到京城,超過五郡瞭。
戶部尚書轉天就跑去催問科考結果瞭,那個隆興來的考生考上沒有,隻要考中瞭進士,他們戶部要瞭。
但馬上,他就遇到瞭對手,禦史臺對顏君齊也很有興趣,顏君齊還有一篇論君臣之道的策論,很受禦史大夫喜歡。
雖說他膽大包天把歷史上那位毀譽參半的先代之君有一番斥責,但好歹言之有據,論說合理,也沒全將責任推到那位皇帝身上,很客觀地指責瞭後來兩代君王的過失,更指責瞭當時朝臣的失責,隨後還頗有見解地附上瞭若幹可以匡正之法。
他在文中論述的那一番為臣之責,特別對禦史大夫的胃口。
身為天子臣,當上輔君主,下聽百姓,明通四方耳目,論帝德,行厚德,遠佞人,若君有錯,臣必當糾之,為人君而無諫臣則失正,為人臣察而不糾,是為佞。
聽聽,這就是該來他們禦史臺嘛!
隻要他能過瞭進士這一關,他們禦史臺一定要把人要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戶部:會搞錢?快來我們這兒!
禦史臺:會罵人?快來我們這兒!
小顏:我那麼寫不知道會不會落榜,萬一考官不喜歡,好難!……
註:
【明通四方耳目,論帝德,行厚德,遠佞人】出自《史記》。
【為人君而無諫臣則失正】出自《孔子傢語》
第201章看成績
四月二十,會試放榜,貢院前又是一陣的車水馬龍。
這次盧栩沒套車,也沒起早,三人慢悠悠吃完飯才遛彎往貢院走。
四周的鄰居已經知道他們傢住著考生,見他們三個溜溜達達的,邊走邊說中午上哪兒吃飯,不禁問道:“今兒個不是放榜嗎?你們還不去看呀?”
盧栩淡然道:“反正成績就在那兒,去早瞭去晚瞭都跑不瞭,咱們不和他們擠,讓他們先看吧。”
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他昨晚翻來覆去失眠瞭半夜。
到瞭無人的小巷子,隻能兩人並排,盧栩讓盧舟在前面帶路,他則悄悄牽著顏君齊的袖子,和顏君齊並肩走。
顏君齊手指從袖口下探出,在他指尖上扣瞭扣。
盧栩聲明道:“我不是擔心你成績,我是遇到發成績就緊張。”
顏君齊莞爾,這他知道,每次他和盧舟考試,出成績當天都是盧栩比他們緊張。
顏君齊:“我覺得能考上,你別緊張。”
盧栩:“我不緊張,不緊張,我也覺得能考上!”
盧舟走在前面,不禁想,為什麼每次看成績,都搞得像是他哥哥才是考生一樣?
到瞭榜前,人流一點兒都沒因他們晚來變少,還是裡一層外一層,人山人海。
盧栩:“怎麼還這麼多人?都擠在裡面幹什麼,盧舟,你進去看看。”
“哦!”盧舟應一聲,絕對不拆臺——明明在老傢人少的時候,哥哥也不往榜前去的。
盧舟朝人群擠去瞭,盧栩拉顏君齊站在正對榜單的地方,瞇起眼睛,以他能隔百米看見兔子的好眼神從上往下瞧。
第一名,不是……
第二名,不是……
第三名,不是……
有人從他們面前經過,盧栩踮起腳。
第四名,不是……
第五名……
第五名!
盧栩猛地回頭,睜大眼睛看顏君齊,一把抓住顏君齊肩膀胡亂搖,“君齊你、你、你快幫我瞧瞧!第五名!是第五名!”
他自己又揉揉眼睛,再次確認瞭一遍。
第五名,隆興郡觀陽縣顏君齊。
“是第五。”顏君齊隱隱約約看到瞭自己的名字。
他話音未落,被盧栩一把抱住當場舉起,“第五!君齊你是第五!看到瞭嗎,你是第五,全國第五!”
盧栩喜極而泣。
顏君齊望著比他更激動的盧栩,呆呆的回不過神來,直到被盧栩放下又抱住,他才終於消化完。
第五。
他考上瞭。
他從開始讀書起的夢想,就要實現瞭。
顏君齊笑著,雙眼卻模糊瞭。
盧舟也從人群中擠出來,高興得全然不像他平時穩當的模樣,手舞足蹈大喊:“哥哥是第五!君齊哥是第五!”
周圍的考生們或失落或羨慕地看著他們。
大岐殿試不淘汰,能通過會試,就隻剩排名定官職而已。
第五名,才學必當不差,如此年輕,相貌又如此出眾,隻要殿試不發揮太失常,至少也當錄為二甲,賜進士出身,搞不好還能入選翰林院,前途無量啊……
有與顏君齊相識的,已經朝他道起喜來。
盧栩人要高興瘋瞭,哪有空在這時候忍著喜氣和人客套,隨便客氣幾句便拉著顏君齊、盧舟跑瞭。
他想回傢放炮!
可惜大岐沒有鞭炮!
盧栩一路鉆進樂器行,買瞭個最貴的小鼓,讓人傢店傢教他唱《賀狀元》。
這是京中最流行的曲子之一,每次會試前後滿京城到處有人演奏。
盧栩來京城兩個多月,耳朵都快聽出繭子瞭,唯有今天覺得這曲子特別喜慶,特別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