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說你倆吵架。風笑搗著藥:“作為過來人,我給您提點醒,夫妻之間最怕猜忌。有什麼事兒,不管好的壞的,都別瞞著。好的,咱說出來一起高興高興。壞的,咱把壞往輕裡說,讓屋裡頭有個底也少點擔心。”
夫妻…黎上唇微微揚起。
“遇著好人,咱們一定要懂得珍惜,牢牢把握。千萬別因著一些個雞毛蒜皮的誤會,就錯過瞭。”風笑遊歷的時候,見過多少意難平之事:“咱們不能心存僥幸,以為那個人會始終站在原地等咱。咱錯過瞭沒事,隻要回頭還能瞧著她。”擺擺手,“真不一定。”
這些理,黎上都懂:“她很好。我也很清楚,隻要我一松手,她行走在外有的是男子往她跟前湊,即便她帶著久久。”
“您清醒就好。”風笑搗瞭兩下藥,放開杵:“我跟您說,這世道上什麼人都有。總說女子攀附權伺候貴的,男人就沒有嗎?千裡迢迢,姓白的把秦清遙送去蒙都為啥?秦清遙有什麼本事?伺候人的本事。”
黎上不想搭理他瞭,哪來這麼多話?
“閻小娘子功夫厲害,還長得漂亮…”風笑又回頭看瞭眼東屋,傾身向主子那方:“關鍵她是寒靈姝唯一的弟子,隻要想,隨時可以回歸西佛隆寺。她若有那大志,密宗都是她的。屬下敢說,整個蒙都,沒有敢小瞧她的。”
雞毛拔幹凈,黎上破開雞肚子:“她隻想過點清靜日子。”
“還喜歡逛大集。”風笑握住藥杵繼續搗藥:“閻小娘子一身煙火氣,屬下瞧著心安。”
確實喜歡逛大集,黎上扒著雞的五臟,眼裡生笑。她照著地輿圖給茶莊選的幾個址,無一例外,都四通八達,不是臨近大城就是靠著名勝之地。
風笑又道:“就她,若哪天六根清凈瞭,跑去西佛隆寺剃度…說不準西佛隆寺將來會出個女主持。”
“您專心點搗藥。”黎上端著盆出瞭廚房,兩耳被他塞得滿滿當當,也就幾句中聽。珊思有久久有他,六根能清凈嗎?還剃度去主持西佛隆寺,真當蒙人全死光瞭?
風笑伸頭出廚房:“您這雞還是用來燉湯嗎?”
黎上想瞭想:“和栗子紅燒。”讓珊思吃點喜歡吃的,許心情會好點。心情好瞭,看誰都順眼些。把雞燒下鍋,洗瞭洗手往東屋去。跨進門檻,裡間靜悄悄的。放輕腳,撩起佈簾,見炕上大的挨著小的睡著瞭,眉眼都柔和瞭。
風笑有一句說的很對,有些人不能錯過。他說不清自己是在懷山谷底還是在孝裡巷子動的心,也無意去追究,隻想好好的珍惜當下。
輕悄悄地來到炕邊,他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那樣瞭,孑然一身,孤獨地遊戲,笑看疾苦。
可他在洛河城再次遇上她瞭。她又恰恰好撞進他的門。
這不是註定是什麼?
手摸上黎小姑娘可愛的腳趾,他與她註定難割難舍,糾纏一…不,應該是美滿一生。
小腳縮瞭下,黎小姑娘睡得呼哧呼哧,小手抓上臉。黎上忙去握住摳自個小嫩臉的肉爪子,用指幫她摩摩癢。
察覺動靜,辛珊思眼睜開條縫,見是他又閉上,往閨女身邊擠瞭擠。
給閨女摩完癢,黎上手摸上珊思的臉,拇指撫弄她的唇。
辛珊思嘆瞭聲氣,抓住他作亂的手:“你是不是認識達日忽德·思勤?”這人不讓她睡,那她就問點事兒。
得寸進尺,黎上俯身在她鼻上親瞭下:“你再睡會。”昨夜裡被薛二娘一攪,她都沒睡什麼。
“已經醒瞭。”辛珊思睜開眼,把他的手抓離自己的頰。
黎上坐直身:“達日忽德·思勤是太醫院第三任掌院,他和白前的醫術都是承自一個叫遲兮的遊僧。遲兮還有個小弟子,陸爻。不過陸爻對醫理隻懂皮毛,他諳的是八卦演算。”
“爻,縱橫陰陽之交。”辛珊思體會著這名字:“一陰一陽之為靜,樂知天命故不憂。”回想《雪瑜迎陽傳》,裡面有算命的,但都不出彩。“陸爻還活著嗎?”
遲兮一共三弟子,兩個都死黎上手上,剩下那個若是知道,怕是不會饒過他。高明的相師,可是十分難對付。
黎上搖首:“我也不知他是否還活著。這次若非在塘山村遇上,我都以為思勤早死在瞭四十年前。”
“為何?”辛珊思拗坐起:“對瞭,你剛說老瞎子是太醫院掌院,那他怎麼會在塘山村?”
“因為他…”黎上組織著語言:“犯瞭一個會殃及九族的錯。”
太醫犯瞭個會殃及九族的錯?辛珊思想想在現世看的那些宮鬥權謀劇,疑疑惑惑地問:“他…把皇帝的女人或皇帝他娘怎麼瞭?”
黎上瞧著珊思的小模樣,忍俊不禁:“他沒把蒙元烈的娘怎麼瞭,就是跟蒙元烈的寵妃生瞭個閨女,讓皇室幫他養到今。而且他那個女兒少時還一箭射偏,廢瞭蒙元烈的嫡長子。”
蒙元烈的嫡長子不就是蒙曜他爹?大秘辛啊!驚得辛珊思眼都睜大瞭,她望著黎上:“真的假的?你師伯也太信任你瞭,這樣的事都敢告訴你,是遺言嗎?”
“額…”黎上哼瞭會,道:“他不知道我是誰,也沒告訴我什麼。這些都是我猜測的,然後靠著他臉上神色轉變,確定的。”
從頭捋一下,辛珊思拿高黎上的手,開始掰他的指:“思勤那個啥瞭蒙元烈的寵妃,致珠胎暗結,然後他怕事情敗露就離開皇宮,來瞭塘山村…”
“他跟宮裡應該是一直聯系著,就算中間有斷過,也沒斷過多長時日。”黎上幫她順下去:“落居塘山村,起初思勤隻是制些養顏的藥,後來因為蒙玉靈不慎廢瞭嫡長兄,她的母親被賜死。思勤便開始聽命於她,她的心氣就比較高瞭。”
“所以害死那麼些女孩的罪魁禍首,是蒙玉靈。”辛珊思想起後期,有個叫玉凌宮的勢力異軍突起,門內全是貌美的女子。宮主武功十分高深,比談思瑜還要強上兩分。
那宮主與蒙曜極不對付,最後中瞭蒙曜的計,被萬箭穿心。玉凌宮宮主,不會就是蒙玉靈吧?蒙玉靈一箭廢瞭蒙曜的爹,兩人仇深似海,蒙曜還蒙玉靈萬箭穿心。
黎上擰眉:“應該還有些女孩活著。”
活著的那些女孩成瞭玉凌宮的門人?辛珊思不能肯定,嘆息:“但願吧。”沉凝稍稍,又問,“老瞎子在煉什麼藥?”
“能融合精元的藥。”
啥?辛珊思呆瞭瞬息,一下坐正:“我問你個正經事,江湖上是不是很多人會像你一樣,能奪走別人的功力?”
“我沒奪過別人的功力。”黎上見她神色嚴肅,決定詳細給她說一下奪功的事:“江湖上沒幾人會奪功,奪功是有秘法的。另,就算熟悉奪功秘法,也少有人敢去奪誰的功力。因為奪瞭之後,若融合不瞭,己身的功力與奪來的功力勢必相沖。一相沖,就極可能致經脈盡斷。”
“那奪功的人要是沒練過功呢?譬如談思瑜。”
“一個武林高手被個沒練過功的人奪瞭功,那隻能說是老天要侮辱這高手。”說完,黎上又糾正:“你怎麼知道談思瑜沒練過功,沒練過功,她怎麼懂得奪功?”
辛珊思丟開黎上的手,盤起腿,兩拳抵膝蓋上:“我的《混元十三章經》缺失一章,那一章剛好就是采元功法。”
黎上正色:“我們要去找達泰?”
“不用,我等達泰來找我。”
“他若不來尋你呢?”
“那我肯定會遇上他。”
這什麼說法?黎上把指送進閨女的小手手裡:“沒那一章,對你練功影響不大?”否則不會不急。
“我師父修過,她默給我瞭。我要尋回采元,是為完成師父遺命,將《混元十三章經》送還西佛隆寺。”
風笑之前說的話還塞在他耳裡,這會聽珊思提及西佛隆寺,黎上不禁提心:“就隻是送還《混元十三章經》?”
“不然呢?”辛珊思瞪他:“剃度、出傢,跟達泰、蒙曜搶密宗,還是去當女主持?”風笑的話,她都聽到瞭。
黎上見閨女睜眼,笑著躺下挨靠著小人。
辛珊思低頭,望著小胖丫伸懶腰,心都化成水瞭。
黎上一看到久久眉頭蹙起一臉凝重樣,就知她在方便。辛珊思伸手夠來瞭塊幹凈的尿佈。
聞到股異味,黎上起身下炕:“我去兌盆水。”
洗瞭屁屁,換瞭尿佈,久久張著小嘴往她娘那邊撅。辛珊思有意不去抱她。她撅瞭幾下,眉眼紅瞭,哭哭囔囔起來。
“哈哈…”趕緊抱過來,見黎上還待著,辛珊思身子一調面朝裡,喂起孩子。
黎上端瞭他胖閨女的尿佈往外。
中午吃瞭飯,尺劍就去後院抱瞭捆幹草回來,將上午接的雞血從櫃子中取出,泡團麻線在裡頭。
下晌辛珊思去廚房給久久舀洗澡水,見到灶膛後擺得整整齊齊的幾十隻血線草人,都瘆得慌。
夜半,尺劍穿著身血斑斑的白衫,披頭散發地拿著背簍,將他用心紮的草人都裝上,帶著幾根風幹的香翻墻出瞭院子,不急不慢地往村外東河邊高墻圍著的宅子去。
一醉鬼不知從哪回,東倒西歪地走著,老遠就看到個白衣,還招手喊:“那大個…快…快幫爺去小窯口讓葉寡婦沐…沐浴,爺今晚要好好…疼…疼疼她…還有她她那個閨女也不小瞭,一塊…”
尺劍站住腳,將脖子扭得咯咯響,等著醉鬼走近,兩眼珠子上翻,一轉頭張開血盆口,發出獸吼:“嗷…”
“啊…鬼鬼…”醉鬼被嚇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兩眼一翻暈厥瞭過去。尺劍冷哼一聲,手伸向背簍,拿瞭個草人出來,插在醉鬼襟口,又繼續往東河去。
次日天陰沉沉的,風笑特地端著盆衣裳跑河邊去洗。河邊幾個老娘們今天的話格外少,都悶頭捶著衣服。
她們不說,他會點話茬:“昨夜裡誰傢漢子不睡覺,擱路上鬼喊鬼叫?”
一個皮子黝黑的婦人,瞄瞭眼右手邊的老太,轉過頭聲小小地問:“您傢裡也聽到瞭?”
“那麼大聲,都嚇瞭我一大跳。”風笑蹲下,搓洗尺劍的裡褲。
婦人心倒不慌,她生的兩閨女好好的。傢景雖差瞭點,但日子踏踏實實。現在閨女也大瞭,又勤快,過幾年許個好人傢,逢年過節的還能拎點東西回來瞅瞅她和當傢的。她不饞老瞎子的銀子:“昨夜鬼差代怨靈來討債瞭…”
“青天白日的,楊二方傢的你在這胡嘞什麼呢?什麼鬼差?”一個老婦跳起:“你親眼看到瞭,看到咱們日子好過,眼紅得都快滴血瞭吧?”
“俺沒親眼看到,但胡大林親眼看到瞭,懷裡還被塞瞭個草娃娃。大白天的,你怕啥,怕你那三個孫女回來找你?”
“小娼婦,老娘要撕爛你的嘴。”
楊二方傢的也硬氣一回,朝起一站,棒槌指著沖來的老婦:“撕…你撕個給俺看看。老瞎子已經遭瞭報應,被鬼差鎖瞭魂廢瞭身子骨,留在世上活受罪。幾個地主傢,今個也都收著鬼差的草娃娃瞭,聽說後院瘋瞭好幾個。俺倒要看看啥時候輪到你。”
“你胡說?”老婦心本就虛,又被棒槌指著,更沒瞭氣勢。
“俺胡沒胡說,你清楚得很。你不是要撕瞭俺嗎?撕啊,給你撕…”楊二方傢的還往前沖瞭兩步:“今天不撕瞭俺,俺就搬張板凳等著看你們的好下場。”
風笑洗瞭衣服,小跑回傢,見尺劍又在紮草人,放下盆,就跑去廚房拿刀拿碗:“今天咱們還吃雞。”殺完雞,端瞭雞血送去給尺劍,“鬼差大人,你今個準備去哪幾傢?”
尺劍想到一個好點子:“還去那幾個地主傢。昨夜我隻溜達瞭一圈,今天晚上再去,我得把他們喊醒瞭,挨個發小草人。”
第39章
辛珊思抱著久久出瞭東屋:“你咋想起紮小草人的?”
沖著久久擠瞭下眉,尺劍回道:“剛來塘山村那晚,我燒晚飯時見到灶膛口趴著一小草人,就覺得怪。將它拿開,丟到墻角,後來不知道哪裡去瞭…”
“被我燒瞭。”黎上晾好尿佈,瞥瞭眼風笑擱井臺邊的濕衣。風笑立馬會意,將放瞭血的雞丟下,端濕衣去晾。
“燒瞭好。”尺劍煞有介事道:“怪嚇人的。”
那你還紮?辛珊思都忍不住樂。
“前個夜裡聽薛二娘一說,我就知道為啥這傢會有小草人瞭。”尺劍紮好一隻,系上血線:“這傢離薛二娘傢近。薛二娘有個不痛快,晚上腳一跨便到,來吹幾口煙,裝裝神鬧鬧鬼。
因著賣閨女,這傢心裡本就存著鬼影,可不得被嚇破膽。紮個小草人,當死瞭的鬼嬰,再戳根木刺在小草人心口,就以為鬼嬰被殺瞭,再用石蜈蚣安安神,想著事兒就過去瞭。可薛二娘不放過他們,總來鬧,他們一怒之下便把草人扯得面目全非。”
倒也不需他如此詳盡地說明。黎上焐暖手,從後抱過小肥丫,親瞭親,對上丫頭水靈的眼:“爹摸摸肚子,看久久吃沒吃飽?”
黎久久嗷瞭一聲,小手抓啊抓,好容易在被摟進懷裡時揪住瞭她爹衣領口,頓感安全,哈一聲笑瞭。
脫開身,辛珊思轉眼看向擺放在正屋簷下的魚叉,活動起手腳。她有三四月沒耍太極和《弄雲》瞭。
見狀,黎上抱著閨女往邊上退瞭退,讓出空地。晾完衣服的風笑,趕緊跑去灶膛後,給大鍋添兩把火,將鍋裡的水燒開。燙瞭雞,搬到廚房門口拔毛。
尺劍連草人也不紮瞭,亮晶晶的兩大眼盯著久久她娘動作。
筋骨舒展開瞭,辛珊思神色一變,腳下蓮步快走,向魚叉去。凝神看著的黎上,隻見一道飛影掠至簷下踢起魚叉,後又翻身追上,一把抓住魚叉桿尾,凌空一掃…
尺劍踮起腳學蓮步,眼還盯著身影快閃拿魚叉當槍使的閻小娘子。
招式幹凈,沒丁點拖泥帶水。柔中帶著騰騰殺氣,逼人得很。看得風笑拔雞毛的手都快瞭兩分,這就是密宗第一高手寒靈姝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