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夫的話在薛冰寕耳中回蕩,若今天上午沒遇上黎大夫一行,她再在樹上掛兩個時辰,確是該死在午時左右。
“你等等。”陸爻顯得有些興奮,快步進屋,拿瞭破命尺出來:“快快快,”將三枚銅子塞給她,“快丟。”直覺把他拖出死門半邊身的那個變數,跟薛冰寕命劫被破有著很大關聯。
薛冰寕握著銅子,轉頭看向黎大夫。
黎上頷首。薛冰寕會意,指一松,三枚銅子落到陸爻捧著的圓扇上。陸耀祖也湊瞭過來,看著三枚銅子落的地,有一個跟死小子的一樣,不由撇瞭下嘴。
陸爻在心裡快算,一雙狐貍眼錚亮,驚呼:“天乙貴人。”一把撈起銅子,又跑向黎上,“你也扔一把。我給你看過瞭,你會夫妻和睦兒孫滿堂。”
“多謝,那就不用算瞭。”黎上手背到身後。
“怎麼能不算?你之前可沒這好命。”陸爻轉到他身後,硬把銅錢往他握著的拳裡塞,“求求瞭求求瞭,你們都活好好的,不能讓我一人去死。”
黎上拳握緊,起步走人。
陸爻拖住他:“你別逼我給你跪下,我怎麼說也是你師叔,你不能不管我死活。”
陸耀祖也上來勸:“他又不要你養老送終,你就隨手扔一把,瞭瞭他心願。”
“我給自己算瞭十五年瞭,每回都是活不過今年中元。”陸爻可憐巴巴:“你一個大夫忍心看著個良善人就這麼呃…”
不知什麼時候薛冰寕已經來到瞭那對祖孫身後,趁不備雙手並起落下。二人癱軟倒地。跨過他們,跟黎大夫說聲抱歉就先走一步。
黎上看瞭眼躺地上眼睜著的一老一少,笑瞭笑,也離開瞭。回到客棧,見珊思正倚靠床頭架坐著打絡子,腿邊睡著隻著肚兜的小肥丫,不由柔瞭眉眼。
“見過陸爻瞭?”辛珊思看他神色不甚好,手上動作沒停。
搬瞭凳子,到床邊坐。黎上斂眉:“我可能給你惹瞭個麻煩。”
“陸爻嗎?”辛珊思問:“你剛離開客棧,對面冰寜也下瞭樓。她是不是也去找陸爻瞭?”
黎上嗯瞭一聲:“還跟陸爻的叔爺交瞭手,不過她很快就被擒住瞭。”
“看來陸爻和他兩師兄不是一路人。”那她就好奇瞭:“你怎麼惹著他的?”
黎上傾身趴床上:“陸爻給自己算命,卦象顯示他活不過今年中元。今晚發現薛冰寕和我的面相都發生瞭轉變,他給薛冰寕算瞭一卦後又想給我也算一卦,我沒同意。”噘嘴一下一下地碰著他姑娘的小肉手。
“那給薛冰寕算出什麼瞭?”
“天乙貴人。”
“尺劍確算是冰寜的貴人。”
“可我們之所以會來坦州,是因你。”黎上不想珊思被陸爻纏上。
給絡子收瞭尾,辛珊思伸手過去,摸摸他的耳:“別想那麼多瞭,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快去洗漱,明天還要早起。”
親吻瞭下女兒的小手背,黎上又側過臉嘬瞭口珊思的掌心:“你先睡,我去隔壁洗漱。”
“我等你。”
第二天天沒亮,辛珊思一行便退房上路瞭。他們才走,玉凌宮一眾就下樓用早飯。點粥點時,有個姑娘無意似地問道:“小二哥,這兩日鎮上有什麼稀奇事嗎?”
小二笑說:“還真有一件,昨個一群老爺在小圓街拐口客再來酒館吃酒,議論黎大夫娶妻的事,正起勁兒呢,正主來瞭。聽說場面可難堪瞭,差點出人命。”
“別的呢?”又一女子開瞭口:“有沒有瞧見什麼生人?”
“那可多瞭。”
“受傷的。”
“受傷的沒有。我們風鈴鎮靠近坦州,每日從這過路的得有好幾百號人。”店小二聽到掌櫃的咳聲,立馬收瞭話:“各位還需要些什麼?廚房今天蒸瞭醬肉包子,前腳剛走的黎大夫幾人打包瞭兩籠,你們要來籠嗎?”
“不用瞭。”
午後,辛珊思一行抵達螺口河。驢車停在螺口河西的食攤邊,要瞭幾碗面,就著昨日買的肉菜吃。面吃一半,一頭黃牛拖著個長板車來瞭。趕車的老漢戴著鬥笠,載著個閉目打坐的道士。
薛冰寕瞧見他們,臉拉老長:“還冤魂不散瞭?”
風笑頭轉過一圈,沒見著什麼冰藍,望向坐對面的丫頭:“你說誰?”
“陸爻跟他叔爺。”辛珊思看瞭眼停下的牛車,給抱著閨女的黎大夫夾瞭塊馬肉。
尺劍懂瞭,目光落在往食攤來的道士身。那道士細皮嫩肉,眼大眉清,唇跟久久的小嘴一般紅潤,合瞭薛冰寕對陸爻的描述,很漂亮。
“呀…這麼巧!”陸爻沒等走近食攤,就演起戲瞭,見著黎上跟見著久別的親兒子一樣,興高采烈地沖過來。
黎上抬眼冷視,逼得他駐足在兩步外。陸爻不動聲色地看過圍坐桌邊的幾位,最後與挨著黎上坐的溫婉女子頷首一笑。
“兩位來點啥?”攤主問跟上來的老漢。
陸耀祖走到一空桌,拉瞭板凳坐下:“你看著來。”這趟他把棺材本都帶上瞭,隻要能幫死小子扒上天乙貴人,他也不愁沒棺材下地。
“這位就是令愛?”陸爻往黎上身邊湊瞭湊,細觀起被小披風兜著的嬰孩,天庭開闊眉清眼明,好相貌。他裝模作樣地掐起指節:“嘖嘖嘖,我就說今天為什麼想遠行瞭,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見黎上不搭理,他幹巴巴地對一桌人說,“我師徒緣分來瞭。”
尺劍問:“你要拜哪個為師?”
陸爻瞥瞭他一眼,背手俯身沖正歡喜的久久柔聲喚道:“徒弟。”
“伸隻手來,”黎上把自己的碗筷往珊思那挪瞭挪,望向陸爻:“我給你看看得瞭什麼病。”
“我沒得病。”他會死在中元,不是因病而亡。
“不,你有病。”黎上篤定:“你有大病。”
第46章
一聽這口調,陸爻下意識地往後退瞭一步,手指黎上:“我告訴你啊我跟你師父可不一樣,他作惡多端,我常常行善。你你你不可以欺師叔滅祖。”
這就是陸爻?跟她想象的老成持重一點不沾邊,辛珊思笑問:“要來個蹄髈嗎?”昨天買多瞭,天又熱,再放就壞瞭。
“要。”
還是師侄媳婦和善,就是她這面相,怎麼瞅著有點不太對?陸爻避著點黎上,湊近桌子看著師侄媳婦分肉菜,偷偷瞄瞭眼她的臉,找話茬:“我也不是非得遠行,可最近有個叫悅兒的日日跑我那去拜師…”
還真被她料中瞭,辛悅兒留風鈴鎮有所圖。辛珊思又夾瞭不少馬肉給他們。
“你不想收徒,就跟她把話講明。”尺劍見各人都吃得差不多瞭,擼袖子拿瞭最後一隻蹄髈。
“那個悅兒聽不懂人話,而且…”陸爻都覺好笑:“她跪的也不是我,嘴裡喊的倒是我的名。”
啥?風笑抬眼看向陸爻,樂瞭,又回頭望瞭眼直板板坐著的老頭,不怪不怪。
陸爻留意著師侄媳婦面上的神色:“昨天我叔爺把話說重瞭,你們是沒瞅著她那狠樣,就好像咱們犯瞭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是辛悅兒的性子,辛珊思讓尺劍將分好的肉菜遞去他身後那桌。
陸耀祖起身抱拳:“多謝。”他也不拘泥,從筷籠裡拿瞭雙筷子,就夾馬肉吃。
“她年紀輕輕功夫又好,我花拳繡腿還拖著個年老的叔爺,可不敢跟她鬥,就幹脆遠行先避一避。”陸爻頂著黎上的冷眼,硬著頭皮問:“師侄媳婦,你去年是不是遭逢過大變?”
黎上見珊思吃好,把久久給她。
見狀,陸爻立馬繞到尺劍身後,直觀坐對面的師侄媳婦,飛快地掐起指節:“至死而後生。”
辛珊思讓他算,拉住手摸向腰封的黎上:“去年確實遭逢瞭大變,先是再無牽掛再無顧忌,後又有瞭久久。”低頭親瞭下孩子,復又看向陸爻,笑說,“現在又有牽掛瞭。”
“那就對瞭,心死也是死。”陸爻停止演算,看攤主送面來,他忙轉身坐好。
說她遭逢大變,又道至死後生?辛珊思手指勾著久久的小肉爪子,其實她一直有個懷疑,自己跟原身轉換瞭靈魂。
是因為原身還沒死,陸爻才說她遭逢瞭大變嗎?他給冰寜斷命,可是直言冰寜命早該絕。
黎上也不是真要趕陸爻,畢竟他心裡還有個武林村計劃,隻潛意識裡不喜陸爻深挖珊思。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
“發什麼呆?”辛珊思用閨女的小腳腳蹬瞭一下黎上:“快把碗裡的面吃瞭。”
“蹬疼瞭。”黎上去抓她的手,要給自己揉揉。
“那再來一腳。”
聽著身後的笑鬧,陸爻大口吃著面,被燙得噝啊哈的。總算是黏上瞭,隻要讓他撐過中元,黎上叫他做什麼都成。想想,他都憋屈。作孽的白前,活瞭七十又二,思勤比白前還多活瞭幾年。而他這個遭罪的,命止三十一。
天理何在?
不但他死,他還連累叔爺跟著一起喪命。說不怨師父是假,可人都死瞭,他再怨又能怎麼著,還真能把墳刨瞭鞭屍啊?
能活,誰不想過?見叔爺一塊接一塊地夾馬肉吃,他也不搶,將蹄髈拆一拆,撕瞭皮埋到面湯裡過個油,咬瞭起來。糯嘰嘰的,真好吃。
尺劍吃完將驢車上空瞭的兩個水罐一個水囊加滿水,再查瞭遍車,確定沒什麼不對才又回到樹蔭下坐。
車上不缺吃的,辛珊思就沒打包什麼。歇瞭一會,各人方便一下,便上路瞭。今晚上,他們得趕到麻洋縣。
牛車跟著驢車跑,一點不落下。坐在車廂的辛珊思,聽著車軲轆聲都不禁發笑:“黎大夫,你這小師叔還挺有主意。”
“讓他跟著吧。”黎上趕著車:“他懂風水,我們不是要開醫館、建茶莊嗎?他死皮賴臉,我們也不跟他客氣,該用時就叫他。”
辛珊思還沒問他呢:“你昨晚上是怎麼找到他傢的?”
“辛悅兒進去的那個巷子走到頭,右拐沒什麼人傢,左拐找風水最好的一傢。”
“你還懂風水?”
“不懂,但能看出屋子正不正,風口好不好。陸傢裡沒圍高墻,簷下沒掛風鈴,井在的位置也順眼,園子裡的菜都長得綠油油。”
明白意思瞭,辛珊思道:“風鈴鎮傢傢戶戶都掛風鈴,唯獨他傢不掛。隻有兩個可能,這傢要麼是不講究風水要麼就極通風水。”
黎上握緊韁繩:“珊思。”
“嗯?”辛珊思背抵著他的背。
沉凝三四息,黎上彎唇:“我也是你的牽掛。”
“哈?”辛珊思笑瞭,頭往後仰,頂瞭頂:“原來你悶悶不樂到現在,是因為我說錯話瞭?”
“你沒說錯話,就是把我漏瞭。”黎上承認自己有點小心眼:“久久睡瞭嗎?”
“睡瞭。”
黎上側身環抱住她,箍緊一把將她帶出車廂,同坐轅座。望瞭一眼窩籃裡睡著的女兒,露出點點得意。
這還吃上醋瞭?辛珊思枕靠著他的肩,幫忙拉著韁繩:“黎大夫,你幾月生辰?”
“十一月二十。你呢?”
“五月初八。”
“那不是就跟久久沒差幾天?”
“對。”
天黑抵達麻洋縣,黎上拉驢讓路,叫牛車在前跑,他們跟著陸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