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目看瞭一眼,那是她著人送去魔惠林的信。辛珊思接過,示意他進屋:“用過午飯瞭嗎?”
“沒有。”蒙曜目光落到正伸著脖子看桌上飯菜的小丫頭身上,她好像又長大瞭一圈。
“你要不嫌棄,就在這對付一口吧。”辛珊思招呼各人上桌吃飯。
四菜一湯,油水都足,他沒什麼好嫌棄的。蒙曜看凡清一屁股坐到黎上下手,便挨著坐過去。
“坐呀。”辛珊思推著外祖到主位:“就是頓傢常飯,沒那麼多講究。”
不管旁人,黎久久反正是已經急瞭,對著自己的那碗雞蛋羹口水直流,啊啊地叫喚。凡清在外祖動瞭筷子後,立馬拿小勺給她舀瞭一口。吃的進口,黎久久小嘴一抿下肚。
蒙曜拿瞭個包子,咬瞭一口,細細咀嚼。軍中待久瞭,他也不講什麼食不言,目光向左:“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去風舵城?”
“看心情。”黎上摁住他閨女的小胳膊,接手瞭凡清遞來的小勺。
那就是一點不擔心絕煞樓那塊高高掛起的牌子嘍。蒙曜唇角微勾:“人手夠嗎?不夠的話,我們可以再合作一回。”
“你庫房還沒裝滿呢?”辛珊思拿瞭塊巾子,塞到黎久久的小下巴下。
“那怎麼可能裝得滿?”蒙曜給他凡清小師叔夾瞭塊好肉。凡清道瞭聲謝,用瞭口飯,又去看大侄女吃蛋羹。
黎久久一口接一口,大半碗的雞蛋羹吃完,打瞭個飽嗝,終於分出眼神去瞅瞅生臉瞭。蒙曜看看小丫頭那隻空碗,再望望她那肉乎乎的小臉,不禁發笑,轉頭問閻晴:“她幾個月瞭?”
“怎麼,你嫌我傢吃得多啊?”辛珊思嗆完就樂瞭:“別說,我也覺她吃得有點多。”
“吃得不多。”洪老太放下筷子,從黎上懷裡抱過她曾外孫女:“這天冷,她要吃得少,身上哪有熱乎氣?”
凡清扭過頭上望瞭望他王爺師侄,認真道:“大侄女吃的還沒我多。”
您馬上要四歲瞭。蒙曜筷子碰瞭碰他那碗雞蛋羹:“快點吃,一會就冷瞭。”
一個快三十歲的王爺,膝下連個孩子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怎麼笑得出來的?黎上用閨女的小碗盛瞭飯:“圖八、圖六向西北那方去瞭?”
嗯瞭一聲,蒙曜將手裡的一點包子皮塞進嘴,喝瞭口湯。
“戚傢應該還有點好東西。”黎上見珊思夾瞭魚肚上肉往他這送,立馬端起碗去迎。
這不用他提醒,蒙曜就沒想放過戚贇:“崇州到風舵城的幾個驛站,都有我的馬。我著人吩咐一聲,盡量方便你們。”
“多謝。”黎上沒拒絕他的好意。
吃完飯,蒙曜考教瞭他凡清小師叔幾句,便騎馬離開瞭。當晚,荀傢屯上空就屢有鷹盤旋、往來。
翌日,天蒙蒙亮,兩輛馬車後綴著一輛滿載麻佈袋的長板車駛離荀傢屯。洪南楓站在院門外,望著遠去的車馬,久久不動。陸耀祖走出,立於他旁:“別擔心,他們過幾天就回來瞭。”
“唉…”
這能不擔心嗎?洪南楓就希望一大傢子都太太平平。可“太太平平”哪是容易得的?
黎上一行趕車上瞭官道不久,就有兩女撐著傘跟上瞭。辛珊思給黎久久換瞭尿佈,喂瞭奶,將她包裹得隻剩雙眼露在外。掀起窗簾,母女兩看向外。風舵城距崇州近五百裡路,不是很遠。他們趕緊點,後天中午就能到。
冬日北地,到處都灰撲撲的,沒什麼好看。黎久久過瞭新穎頭,小腦袋就扭過來扭過去,嘴上咿咿吖吖。
“你在找你小師叔嗎?”辛珊思低頭問。
黎久久尖起嗓子:“啊…”
“你小師叔在傢習字呢。”辛珊思放下窗簾,抱著小傢夥轉個面,往車廂前門那靠瞭靠:“黎大夫,你冷嗎?”
“不冷。”今日黎上穿戴的是之前他們去討債時,蒙曜送的裘衣皮帽。眼睫上雖結瞭白霜,但他身上很暖和。
慢慢加速,中午他們在薑花口驛站用瞭飯換瞭馬。天沒黑,一行就已抵江平山驛站。
看著馬車停靠驛站,跟在後的菲華回頭看瞭眼幾十丈外的兩女,與察罕道:“今晚我們就歇在這附近。”驛站,他們是進不瞭的。
“好。”察罕牽著她的手,走過驛站,往前方的陜壩口。
“我要是沒看錯,後面那兩應該是彭三城沁風樓的花月、花昔。”菲華輕吐一氣:“她們比我小兩三歲,這也快到三十瞭。”
察罕凝目:“她們擔心黎上出事。”
怎可能會不擔心?命系在人傢身上呢。菲華彎唇:“黎大夫確實多智。”姐姐這趟沒跟來,她留在崇州城那打聽盛冉山的事。閻夫人有說過,他們要找地方落居。盛冉山那可是塊寶地。
風平浪靜一夜,第二天寅時,辛珊思抱著孩子上馬車,他們繼續趕路。一傢子的行蹤並不是什麼秘密,現下整個武林都在盯著。黎上往西偏北方向去,風舵城那方自是不可能一點不知。
明水街七號,絕煞樓三層頂樓,大掌櫃齊白子揉捏著睛明穴,此刻他的心境就如面前棋盤上混亂的棋子一樣。周遭圍站著七位黑衣,他們年歲不一,都是絕煞樓的掌櫃。
“大掌櫃,據探子回報,我們基本可以肯定黎上正向風舵城來。”唇上留著一筆胡子的四掌櫃斐肆,擰著眉:“主翁那裡是個什麼打算?”
自是要黎上死。齊白子頭疼得厲害,停止揉捏睛明穴,睜開眼,沉聲道:“十萬金砸下江湖,竟沒翻起浪…”他嗤鼻一笑,“之前說黎上狠毒與魔無異的聲那般大,現在人呢?”
“張張嘴跟豁出命,是兩回事。”二掌櫃唐耳道:“黎上本就不好對付,再有辛珊思相護,敢動他的人少之又少。”
五掌櫃柏武手背在後:“那辛珊思自入世,犯到她的人,除瞭五色渾人,旁的無不落得淒慘。她自稱姓閻,閻王的閻,此話一點不作假。且,你們也該聽說瞭,西佛隆寺將新迎回的小活佛送到她那養瞭。江湖上走動的,哪個癡?”
齊白子指抵著棋盤,沉思著,十數息後站起身:“通知暗部十四旗,做好準備。”
“是。”幾掌櫃齊聲應。
在黎上一行駛向風舵城的同時,各方武林人士也在往風舵城湧,其中包括少林和武當。
十九日午後,黎上的馬車自風舵城東城門進,他們不急不躁,尋瞭傢食鋪用瞭飯歇息瞭一刻才往明水街去。快到明水街時,尺劍趕馬跑到最前。
明水街人擠人,跟瞭黎上一路的那些人不再潛著瞭,全部現身走到馬車左右,警惕著四周。
“讓讓…煩請讓讓。”尺劍馭馬一步一步往前,好容易走到絕煞樓,他拉韁繩停下車,站起轉身從麻袋下扯出銅鑼,開始敲打:“請絕煞樓的掌事出來見,今日咱們有些事得好好掰扯掰扯。”
整條街都靜瞭下來,目光在敲鑼人和絕煞樓之間流轉。風笑拿著藥箱,下瞭自己的馬車,上去主上那輛,接手久久。
辛珊思取瞭太岑,出瞭車廂,目光掃過攢動的人頭,望向闊氣的絕煞樓。打量完門上的牌匾,她垂首,指貼上黎大夫的頰:“你要不要進車廂待會兒?”
黎上旁若無人地在她溫暖的掌心輕輕蹭瞭蹭,道:“也可以。”
“那就進去暖暖。”餘光瞥見有人從絕煞樓裡走出瞭,辛珊思收回手。黎上退進車廂裡,將車廂門關上。
尺劍不再敲鑼瞭,將車上麻袋扔向絕煞樓的大門。齊白子看著麻袋砸來,不由退後兩步,跟著的幾位也紛紛向後退。
麻袋嘭嘭著地,塵土驚起。有兩袋紮口的繩滑瞭,幾節骨擠出麻袋口,顯露於眾目之下。人群裡響起一陣私語,不過很快就沒瞭聲。
清空瞭長板車,尺劍拿上銅鑼和斬骨刀翻身一躍落到久久她娘邊上。
辛珊思下瞭轅座,慢條條地走到長板車旁,點足上車,面對著絕煞樓的門盤腿而坐,將太岑劍放於旁。
觀著露出來的幾節骨,齊白子心沒來由地發慌,緊鎖的眉讓額邊的筋都凸瞭起來,他繞過麻袋上前幾步,拱手向長板車上的女子:“閻夫人,齊某久仰。”
“齊大掌櫃客氣瞭。”辛珊思理瞭理衣擺,手落到膝上:“你是忙人,我也不跟你廢話。我趕瞭幾百裡路至此,為兩件事。第一件,我要在你樓裡掛兩塊牌子。”
掛牌?四周又是一陣躁動。
齊白子不知這閻晴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遲遲才張口:“那就請閻夫人進樓商談。”
“不用進樓也不用商談,黎大夫跟我說過你們絕煞樓的規矩,我懂。”辛珊思幽幽道:“我要殺的兩個人一不是官身,二還惡貫滿盈。”
“請閻夫人進樓說話,我等也是為您著想。”二掌櫃唐耳上前:“事關人命…”
“不用替我著想,我也不需你們的這番好心。”辛珊思凝視著齊白子,輕緩道:“六十萬金…”聽到抽氣聲,她微笑,“殺泰順元年的武狀元戚寧恕…”
齊白子一怔,老眼不由瞪大。
“及其父戚贇。”辛珊思音落,周圍死寂。
強迫自己鎮定,齊白子扯唇道:“據齊某所知,泰順元年的武狀元戚寧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戰死瞭。”
人群裡有人附和:“是啊,戚寧恕早戰死瞭。”
冷嗤一笑,辛珊思聽著三三兩兩的聲,道:“旁人也就算瞭,你這個絕煞樓的大掌櫃會不知道自己的東傢是死是活嗎?”
什麼?眾人皆瞠目。絕煞樓的東傢…戚寧恕?
齊白子心揪得死緊,額上生汗,他想反駁,可反駁之後呢?絕煞樓的東傢是戚贇還是戚寧恕,在此刻已經不重要瞭。重要的是,閻晴清楚絕煞樓的底子。
辛珊思收斂瞭面上的點點笑意,再道:“第二件事…”目光越過幾人,落到門口的那些麻袋上,“二十年前,絕煞樓參與瞭滅門坦州黎傢這筆賬,今日該結清瞭。”
圍觀的江湖人士,尚未從絕煞樓的東傢是戚寧恕這件事裡轉過彎來,就再被驚住。絕煞樓參與瞭滅門黎傢?
“知道殺戚贇、戚寧恕,我為什麼要用六十萬金嗎?”辛珊思看著僵如樁子的齊白子那幾人:“二十年前,方闊寫瞭本以狀元郎為主角的話本,受西陵方傢方子和啟發,喬裝化名為米粥,借口陣前緊張以戚寧恕之名向黎傢借金六十萬…”
“我的天爺…”站在最前排的大漢都傻瞭:“六十萬金。”嘴張著半天合不攏。
“黎傢去信向戚傢與戚寧恕確認此事,得到瞭肯定的回復。”辛珊思言語清晰,吐字鏗鏘:“為解陣前緊急,黎傢幾乎傾盡傢底湊齊六十萬金,交予米粥。這是方闊始料未及的,因此他惶惶恐恐,將六十萬金帶回少林尋瞭地方藏好。
少林首座的大弟子孤山,原名戚麟,是戚傢養子。他受指使,盜瞭方闊藏的金,然後再以米粥的名,到絕煞樓以兩萬金掛牌殺人。
他要殺的那十一人,分別是何珖、蔡濟民、孫釗…王詠南。這十一人死得非常順利,接著江湖上就有傳言米粥掛牌殺人的金是來自坦州黎傢。這風聲才起,你絕煞樓的大掌櫃袁漢山就帶著人赴坦州,滅門黎傢。
滅門黎傢的兇手裡,蔡濟民、何珖等皆在列。他們與袁漢山被想隱藏真相的方闊斃於黃江之上,屍骨全在這瞭。”
“齊某不知閻夫人在說什…”
“你知道的。”辛珊思直問:“絕煞樓的東傢是戚贇沒錯吧?”
齊白子啞口,掌心中全是汗。
“方闊已經認瞭。我這還有黎傢去信戚傢確認米粥借銀的信件,以及戚贇與戚寧恕的回信。”辛珊思抬眼,再看向絕煞樓的門匾:“六十萬金的借據,亦被保存得完好無缺。”
“二十年前,絕煞樓的東傢…”
“不止一個,我知道。”辛珊思打斷齊白子的話:“建立絕煞樓的人有三個,分別是少林的五裡,武當的餘二,還有…戚贇,見證人是遲兮和他的師父。”
也是巧,少林、武當的人正好到,聽到話,都詫異非常。馬車裡,黎上執著他閨女的手,面上盡是溫柔。被人護著的感覺,真的很美好!
尺劍從轅座下翻出一隻舊佈袋,確定袋中裝的是印章和小銅牌,就將袋丟向齊白子:“你自己看。”
齊白子下意識地接住。
“戚贇瞞著五裡、餘二,設計滅門瞭黎傢。五裡、餘二覺絕煞樓已偏離瞭他們的初心,便找來見證人遲兮,退出瞭絕煞樓。”辛珊思牽唇:“二十年後,二人得知真相,憤然入世。戚贇不夾著尾巴過活,卻在這時將黎大夫掛上絕煞樓的掛牌…嘖嘖嘖,真是耐人尋味!”她回頭望向人群邊沿,“不會是…五裡大師和餘二真人已被戚贇拿住瞭吧?”
少林、武當的人全變瞭臉色。
“你胡說。”齊白子急辯:“五裡大師和餘二真人乃世外高人,他們…”
“你怎麼知道我是胡說?”辛珊思轉過頭來:“絕煞樓應該十分清楚你們的主子最近正在幹些什麼?世外高人怎麼瞭?世外高人就沒有弱點嗎?五裡、餘二的弱點是什麼,他們的好友戚贇當一清二楚。”
“你…”
“別你瞭。”辛珊思手抓住太岑劍劍柄,抽劍:“天色不早瞭,你們就一塊上吧。”
齊白子老眼一凜,轉腕一枚白子夾在兩指間,正想擲出眼前卻已沒瞭人,右眉一抽,頭上一痛:“呃…”
太岑自上而下直貫天靈,辛珊思一腳踢開被一男子丟來的少年,右手一招,太岑抽離齊白子飛向她。她摘瞭一人的腦袋後,一把握住劍柄,反手掃落偷襲的人。
眨眼間,絕煞樓的門口已橫屍七八。黎上待著的那輛馬車不知何時被一群女子團團圍住,死死護著,誰也別想靠近。
眾人看著辛珊思一人一劍進瞭絕煞樓,不自覺地屏住息。兩刻後,一黑衣穿絕煞樓的屋頂而出,向西急逃。隻他方飛踏過三屋頂,一道身影就追瞭上去。一記斜斬,血飛濺。
結束瞭?站在馬頭邊幫尺劍拉著點馬的察罕,看著持劍踩著瓦片往回走的女子,不由吞咽瞭下,聞著從絕煞樓裡沖出的血腥味,就知裡頭死瞭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