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華啟用指輕輕推瞭小姑娘一下,小姑娘立馬往起拗,眼還不離碗。
“這幾天在外顛簸,孩子受大罪瞭。”葉明麗心疼,要不是久久尚小還離不得娘,他們肯定不讓珊思兩口子大冷的天帶著她跑風舵城。
“啊…”黎久久興奮歡喜…急切,口水濕瞭小下巴。
洪南楓讓出點位置,接瞭一把,將雞蛋羹放到榻幾上。凡清上瞭炕榻,分瞭一隻小勺給外婆,看大侄女等不及瞭,先舀一勺吹吹,給她填填肚子。
洗瞭手臉的辛珊思,進門就見她閨女像餓瞭八輩子一樣張大粉嫩嫩的小嘴等雞蛋羹,不由發笑:“黎久久,你收著點。咱們去風舵城來回都是住的驛站,可沒克扣你。”
不聽不聽,黎久久什麼也聽不見,她眼裡隻有黃澄澄的雞蛋羹。
洪稼隆拿瞭本自裝訂的新賬本來,尺劍將幾隻箱子打開。箱中整整齊齊碼著錠子,金占四銀占二。
誰說黃白物是糞土的?洪華啟吞咽,反正從小到大他見著糞土沒吞過口水。
“一錠十兩。”洪稼潤先點金子。洪稼隆捧著賬本在旁,做記錄。
清點完箱子,尺劍彎身兩手抓住一隻麻佈袋的兩隻底角,把袋中東西全數倒出。碎金碎銀、票據、木盒、石頭塊…什麼都有。洪華勤與薑程、程曄幫著歸類。
“大額的金銀票隻有三張…”風笑看著親傢二舅老爺手裡的零散票紙:“戚贇在將主上上掛牌時,肯定已經清過絕煞樓的賬目。”
除瞭幾塊不太好估價的玉石,零零碎碎加起來,折成銀一共是四萬六千三百六十九兩。洪稼隆又回頭對瞭一遍,確定無誤才將賬本遞向黎上。
“給外祖過目就好。”黎上低頭看著腳尖前的八塊玉石,外婆一塊李阿婆一塊四個舅母一人一塊滿繡一塊薛冰寕一塊,正好。至於珊思,他的全是珊思的。
辛珊思有點餓瞭:“這些東西放哪?”
“箱子摞到書架邊上…”黎上道:“玉石分瞭,別的放大舅、二舅那裡。”
“行。”辛珊思讓尺劍動手搬箱子,她撿玉石,塞一塊給大舅母塞一塊給二舅母…最後一塊予冰寜。
“我就不用瞭,給久久留著。”薛冰寕拿抹佈擦桌子,準備擺晚飯。
“她不需要。”辛珊思回頭看瞭一眼小東西:“她現在隻要吃。”
梁凝盈拿著巴掌大的玉石,笑得無奈:“我們又沒閨女,你把這東西給我們做什麼?”
“打首飾啊。”辛珊思不懂瞭:“沒閨女,自己個還不能打扮瞭?”讓她們趕緊把東西都收起來,“我肚子都癟瞭,咱們吃晚飯。”
一碗雞蛋羹,黎久久用瞭大半,許是小肚子飽瞭,晚飯桌上她一手一隻大饅頭,安安穩穩。沒人提絕煞樓,話全在武林村上。洪南楓就著氣氛,端著茶盞站起身。
“爹…”兒子兒媳惶恐:“您這是做什麼?”另一桌,洪傢小輩亦不敢再坐著。
“我這一輩子,雖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但總的來說過得還算順遂。”洪南楓看過已生白發的大兒,望向二兒、三兒、小兒:“活到今天,我唯有兩遺憾,一是淑絹,二則便是科舉。學無可用之地,乃我等悲哀,可世道如此,誰又能奈何?我也不怕你們笑話,自珊思提出建村,我肚裡這顆心就不安分瞭。我不甘心一輩子平平庸庸碌碌無為,我也想有所作為。”放低杯盞,敬兒孫,“咱們年後遷居。”
“何止爹您不甘心,”洪稼維雙手端茶杯,躬身向前與父碰杯:“兒子亦一般。”
看他們幹杯,辛珊思舉起黎久久的一隻小胳膊,氣勢洶洶地道:“好,明年我們共築武林村。”
洪老太含淚,她懂老頭子:“飯吃好好的,您來這出…都坐下都坐下。”
緩和瞭幾息,洪華啟舉手:“姐、姐夫,盛冉山那的草已經除盡瞭,哪天我們再去一趟,把那片的地貌全畫下來。”
“是要再去一趟。”黎上點頭。
程餘粱道:“兩百勞力,隻兩個明天開春有別的事要忙,旁的都打過招呼,說會繼續幹。”
“成。”辛珊思看向外祖:“我那個斜口缸,您跟陸老爺子養得挺好。”
聽著話,洪華勤眼睫一顫,他這有個主意:“咱們能不能將盛冉山那的地貌縮在一個…”手畫著大圓,“像斜口缸那樣的器具裡,然後在這個器具裡先大體地規劃一下武林村。”
牛!這正是辛珊思在想的。
錢英眼都亮瞭:“華勤這主意好。”她怎麼沒想到?
“那咱們明天就去找個大缸。”陸耀祖興致勃勃。
黎上道:“無需找大缸,我們可以在傢裡圈塊地出來。”
“圈地便宜。”洪華啟贊同。
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著,一頓飯吃到快戌正才散。珊思一傢平安回來,大傢心裡沒瞭擔憂,洗漱後不久各屋的燈就都熄瞭。
辛珊思枕著黎大夫的臂膀背靠著他的懷,打瞭個哈欠,慢慢閉上眼睛:“絕煞樓倒瞭的信,應該傳到蒙都瞭。你說清遙會跟著清晨回來嗎?”
“不知道。”黎上埋首進珊思的發裡:“但我希望他們能來找我。”
“我也希望。”辛珊思撐開眼,手摸向旁邊的小被窩筒。黎久久一隻小拳頭舉在臉旁,睡得呼哧呼哧。
逸林石耀山,三面環水,一面對著荊棘嶺。被關在這方的犯人,都是人間厲鬼,個個罪大惡極。深夜幽靜,錯落的大鍋裡燃著火,當值的守衛時不時地往火裡丟根柴。巡邏隊,十年如一日地警惕,雖清楚山中不會有事發生,但仍不敢輕心。
辛珊思一腳跺塌絕煞樓門梁的事,已經傳至逸林。留著短須的戚寧恕,隻著一襲長袍,右手握著張紙背在後,站在小山峰上望著森森海面。風習習,寒涼沖著頭殼。兩縷散落的碎發,在他開闊的額上顫動著。一雙眼眸,溫和得不像一個習武之人。搭上打扮,讓他瞧著比差不多歲數的洪稼維更似一個儒士。
二十年瞭,不知不覺都過去二十年瞭。
戚寧恕幽嘆一聲,那人也死瞭二十年瞭。她的兒子…比他的強,雖然他不願承認。
溫和的眼微瞇,他唇輕抿。淑喜兒,你可知在黎傢沒瞭的那一天,我就後悔瞭。隻覆水難收,我已別無選擇。過去二十年裡,我忙著的同時也在用力地遺忘,遺忘掉你遺忘掉你與黎冉升琴瑟和諧的一幕幕。
戚寧恕抬起右手,指撥開折著的紙張。紙上畫著一男子,眉眼溫溫唇角隱隱帶笑,正是他。曾傢那個曾卓昌,確有點能耐,可惜已經死瞭。
凝目觀著自己的像,他說不清此刻的心情。絕煞樓沒瞭,黎傢滅門的真相也大白於天下。一切恍若在瞬間回到瞭二十年前。他以為已經被遺忘掉的那些點點滴滴,全部歷歷在目,無比清晰、生動。
隻現實又在告訴他,這不是一場夢。他如今…除瞭石耀山,一無所有。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戚寧恕指動將畫像一點一點地納入掌心,運力一握,張開手。風帶走粉末,飛往遠方。
“大人…”東明生提著盞燈慢慢走近:“您怎麼來瞭這?”
“老師。”戚寧恕回身拱手:“學生睡不著,讓您擔心瞭。”
東明生快步上前,扶起他:“大人總是這麼多禮。”
直起身,戚寧恕接過燈:“您不止是我的老師,還是雪娘的父親,我的嶽丈。我以為待您如父並無錯。”
聽他提起雪娘,東明生不由嘆瞭聲:“照黎上的手段,雪娘母子三人應是兇多吉少。”
眼中沉痛,戚寧恕轉過身面向大海:“我該早點接他們過來的。”
一陣沉默,東明生緩瞭心緒愁眉卻難展:“現在老夫隻望你父親莫多留戀,能順利撤離蒙都地界,平安抵達逸林。”
怕是難,他有細研過黎上的幾次出手。黎上既然敢帶著妻女親赴風舵城,那就是一切盡在掌握中。戚寧恕很肯定,黎上不會放過他父親。
第121章
“此回事離結束還遠。”東明生跨步上前,站到寧恕身側:“我們繼續存糧,至少要存夠兩年吃喝。馬上便入臘月瞭,今年蒙人那不會有動,但年後…您在陣前待過,該清楚石耀山當下的處境。”
戚寧恕斂目:“年前再送些好手出去,關鍵時候可以裡應外合。”
“大人心裡有數就好。”東明生還有一擔心:“蒙玉靈那?”
那個女人…戚寧恕輕眨瞭下眼:“我跟她應該不會有機會再見瞭。”
“也不知黎上、辛珊思是否有意,他們在風舵城當眾揭黎傢滅門事時竟沒提及蒙玉靈?”東明生想不通:“照理,不該的。”
“很正常。”戚寧恕道:“蒙玉靈姓蒙,皇傢臉面哪是兩個草民能肆意踩踏的。對付蒙玉靈,他們當然不會像對付戚傢那般。”
東明生恍悟:“蒙曜。”
“沒有瞭沁風樓、陰南山,和戚傢的襄助…”戚寧恕勾唇:“蒙玉靈就靠她佈在蒙都的那點人,哪裡會是蒙曜的對手?再者,坐在龍椅上那位,肚量也不大,被個婦道人傢騙瞭這麼些年,能心平氣和?”無可置疑,蒙玉靈非死難離蒙都。
東明生認同:“五裡、餘二還在她手上。”
對此,戚寧恕也很無奈:“她把人藏在哪,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借著要給穆坤拔毒的事,我已經送瞭查山查水進瞭公主府。公主府裡還有我爹的人,幾人聯合查出五裡、餘二在哪應不是難事。”
“那個秦清遙您打算怎麼處置?”東明生手背到後,眼裡帶笑。一個花船上長大的小倌兒,鬼主意是真不少,不但勾得蒙玉靈神魂顛倒,還將公主府裡潛著的暗子拔除九成。若非此人,他們怎可能到現在還拿不到百匯丸?
戚寧恕輕語:“蒙玉靈很喜歡他,那就讓他死生都一直陪著她吧。”抬手張開五指,感受著涼意從指縫間穿行,“風大瞭…”收回手,“我們回去。”
“好。”東明生側身:“大人請。”
崇州那頭,夜半也起風瞭,呼呼地吹,天亮瞭還不歇。辛珊思一傢三口今個起得晚。黎上在伺候完媳婦孩子後,端著一盆衣裳到井臺邊洗。廚房裡熱氣騰騰,他聞著香味想起自傢還有幾頭豬在老屯長傢的豬圈裡,扭頭沖拿著斧頭在劈柴的尺劍說:“今天咱們殺豬。”
尺劍呆瞭下立馬應道:“成,我這點柴劈完就叫上薑程去老屯長傢逮豬。”
還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廚房裡聽著話的洪老太,笑著跟親傢說:“一會你別動手,讓他們年輕人來。”
“聽您的,我在旁看著。”李阿婆從罐子裡拿瞭十個雞蛋出來。
坐在灶膛後燒火的薛冰寕,有點期待:“中午吃殺豬飯。”
滿繡一腳跨進門:“好香啊!”
“華勤呢?”李阿婆把十個雞蛋打進親傢老姐姐的面盆裡。
“別說瞭…”滿繡揭瞭鍋蓋,拿勺子攪一攪鍋裡的粥:“兄弟幾個起來刷牙洗臉後,就湊到一塊嘀嘀咕咕,然後找瞭七八塊板叮叮咚咚地一通敲,拼成一塊得有半丈寬的大面板,還給面板做瞭欄框。我原以為他們是想弄張桌子,不料華立鏟瞭幾鏟幹凈的土倒在面板上。我出門來這的時候,幾個圍著那面板玩泥巴呢。”
“應該不是單純地玩泥巴。”薛冰寕抽瞭燒火棍到灶膛下壓瞭壓柴灰:“他們肯定在想怎麼鋪排盛冉山那塊地。”
“所以我也不去打攪他們。”滿繡把鍋蓋蓋上,揭瞭小鍋:“我來烙餅。”
“行,你烙餅好吃。”洪老太把面盆端給她:“我去後院看看明麗她們菜收拾完瞭沒?”
後院,洪稼昇領著兩弟弟砍白菜,葉明麗妯娌四個把白菜往菜窖裡搬。
砍完一排,洪稼潤直起腰身,仰頭望瞭眼陰沉的天:“這天還是要下雪。”
“下吧。”洪稼隆走到最後一排菜那:“年前也沒什麼事瞭。”
正房西屋,風笑從親傢老太爺手裡接過裝滿地契、房契的小盒子:“您放心,我這一定給您處理好,價絕不低於市面上。”
“我沒什麼不放心的。”洪南楓也不瞎,昨個清點,幾萬兩的財帛,黎上都沒拿正眼瞧。他估摸著他們洪傢這點子東西,還不及小尺子的身傢。
黎上晾好衣裳、尿佈回到東屋,就見珊思正沉著臉瞪歪在懷裡的小東西。小東西則一動不動。
“怎麼瞭?”
“剛吃奶的時候,她咬瞭我一口。”辛珊思看小丫頭癟下嘴去要哭,忿忿道:“不許哭,我還疼呢。”
“她是不是長牙瞭?”黎上走到炕邊。
辛珊思更氣:“我也想看看她是不是長牙瞭,可她把嘴閉得緊緊的。”
“給爹瞧瞧。”黎上伸手抱過可憐兮兮的小東西,輕捏她的小下巴。黎久久不配合,兩隻小肉爪推她爹的大手。
黎大夫也不頂用啊,辛珊思下炕:“等著,我去端杯水來。”
看見碗瞭,黎久久小嘴就開始嚅動瞭。當碗送到她嘴邊,她立馬松開瞭口。黎上趁機掐住她的下巴,湊近往裡看。辛珊思頭擠在邊上,見到一小白點,立時興奮地道:“頂出來瞭頂出來瞭。”
在閨女頰上碰瞭一下,黎上松開她的小下巴,將小人兒豎抱起:“你長牙瞭也不能咬你娘,一會爹給你做個磨牙棒。”
黎久久還惦記著碗,哪裡顧得上跟她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