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事兒,蘇嬤嬤就替主子鳴不平。林氏當初跟梁淑儀同一日進府,兩人進府的心思卻是不一樣的。與梁傢水深不同,林氏少時在傢,深得父母長輩寵愛。
林傢傢大勢大,傢中長輩有意叫她躲過選秀,聘給傢世不錯的勛貴人傢做正頭娘子。這般靠著傢世,也能保林氏能一輩子驕縱到老。可偏偏林氏對少年儲君一見傾心,鐵瞭心就是要來撞南墻。硬鬧著入瞭花名冊,才成瞭低梁淑儀一等的林側妃。
多年來,她一直在等。即便是為側,殿下不進後院,她也是願意等。左右殿下所有人的院子都不進,不拘她一人。
可殿下怎麼能……怎麼能突然開竅,卻是越過瞭她去幸一個卑賤的妾生子?!
“娘娘,您可千萬別氣瞭。為瞭個小玩意兒生氣不值當。她哪裡值得娘娘一根頭發絲兒?不值當的。”蘇嬤嬤又何嘗不知她心事,等瞭多年,被一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賤蹄子給摘瞭桃子,可不把人心往地上踩!
“她算什麼東西?我絕不放過她!”
林側妃心裡恨得咬牙,卻是不會怪罪夫婿,隻會把這筆賬記載勾引人的狐媚子身上。
劉氏還不知已經被思儀院惦記上瞭。
她此時正跪在地上,尚不知自己犯瞭什麼錯。明明方才主子爺面色還算溫潤,待她的態度也和緩溫柔。怎地衣裳一解開就變瞭臉色呢?
劉氏敞著中衣跪坐在地上,貝齒緊緊咬著下唇,一臉哀怨之色。
隻見她輕紗似的中衣裡頭一件水紅的半截小衣,緊緊巴巴地束在胸前。將她一對兒飽滿的寶貝勒得仿佛隨時要爆汁的果實。這小衣裳是她姨娘專有的,外人不知的秘密。這麼多年來靠著這樣式的小衣裳,她姨娘就把她爹吃的死死的。
低頭瞧瞭眼,就這衣裳加上薄紗似的中衣,連她自個兒多瞧一眼都會面紅耳赤。怎地主子爺瞧瞭一眼不見歡喜,反而發瞭這樣大的火氣?她不好看麼?
“爺~”劉氏不明白,她怎麼就觸怒瞭主子爺,“妾……”
“閉嘴,出去!”蕭衍行繃著清雋俊逸的臉,厭惡地看著地上矯揉造作的女子,連這時候還不忘惺惺作態。當真叫人作嘔。
凌厲的呵斥叫劉氏哭聲戛然而止,她面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去。
再想說什麼,一抬眼對上蕭衍行厭惡的眼神,話全咽回瞭肚子裡。她不敢再賴,忙不迭地爬起來,狼狽地退瞭出去。
門吱呀一聲從外面關上,床榻上的男人閉瞭閉眼睛。
燭火搖曳,鴉羽似的眼睫覆著下眼瞼,在臉頰上留下青黑的影子。修長白皙的手指捏瞭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幾番深吸氣,才將心中翻湧的作嘔給壓下去。
和徽苑裡鴉雀無聲,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
夜色如墨,月如鉤。涼風徐徐,氣氛凝滯。
許久,緊閉的門才吱呀一聲從外面推開。莫遂捧著托盤輕手輕腳地進來。將茶水放到主子爺手邊,地上凌亂的女子衣裳他不敢看,隻朝外面揮瞭揮手。
走廊上,楊媽媽領著幾個內監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不敢打攪。
一陣風吹進屋子,吹得燭臺的火光一陣晃動,差點熄滅。燭臺的燈芯噼啪作響,驟然變得明亮。莫遂才嘆瞭口氣又退瞭出去。
屋外頭,楊媽媽還在等著。見著莫遂出來趕緊湊上來:“還是老樣子?”
莫遂搖瞭搖頭。
“為何啊?”楊媽媽來主子爺身邊伺候也有幾年瞭,至今想不通。她是韓府的老人,是已故孝賢皇後在娘傢時候的貼身丫鬟。幾年前主子爺大婚,韓老太君特意把人送來伺候正妃的。隻是正妃有自己的陪房,防著她,主子爺便做主將人留在自個兒身邊伺候。
要論真心,她比自小看主子爺長大的袁嬤嬤都不少半分的。殿下厭惡女子身體這事兒,也隻有跟著蕭衍行長大的莫遂和袁嬤嬤知曉內情。
此時見楊媽媽問,莫遂小心地張望瞭兩側,才壓低瞭聲音道:“這事兒,還是金鑾殿上那位……做的孽。”
楊媽媽心裡一咯噔,兩隻手捏瞭起來。
孝賢皇後與當今聖上是年少夫妻,按理說,應該感情甚篤才是。但實情卻恰恰相反。當今聖上出身不顯,乃是先帝酒後臨幸掖庭宮女所生。
因著生母位卑言輕,年少時委實過得艱辛。
能榮登帝位,乃是因運道不錯,趕上先帝給適齡皇子賜婚,則京中貴女統一選秀。當時三位深受寵愛的皇子爭奪的三朝元老鎮國將軍嫡長孫女韓靈素,‘慧眼識珠’的一眼相中瞭他。兩人成婚以後,靠著嶽傢的幫扶和韓傢幾代人的赫赫戰功和名聲,他從一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奪得帝位。
人就是這般,越靠著什麼起勢,越不願意承認。仿佛承認瞭靠別人,就是承認瞭自己的無能。
當今聖上知曉自己屁股下面的龍椅是依靠韓傢的戰功和名聲穩住的。可越是清楚,越發憎惡被人提及。連帶著與韓傢有關的人和事,真心輔佐他的孝賢皇後也都變得面目可憎。
孝賢皇後越是聰慧賢德,心懷天下,越顯得他平庸無能,心胸狹隘。當今聖上憎惡孝賢皇後得人擁戴,嫉妒她雖為女子卻滿腹經綸,才華橫溢。恨屋及烏的,也厭惡瞭孝賢皇後所出的蕭衍行。憎惡到皇後薨逝,縱容甚至暗示後宮妃嬪對殿下的諸多欺辱。
若非這般,他們殿下何至於厭惡女子如斯?
就是他,縱容那鐘粹宮的賤人做的種種齷齪手段。鐘粹宮那賤人為瞭帶歪殿下,毀瞭這根天資聰穎的韓氏太子。殿下才七八歲失瞭母親的時候,便偷摸地指使瞭女子去引誘殿下做那等下賤之事。
夜夜命人在殿下耳房交.媾,耳濡目染要養爛這個根。
若非殿下打小便知輕重辨是非,怕是早就被帶歪,毀瞭身子骨兒。不過也正是見過瞭太多女子醜陋面目,如今才見不得袒/胸/露/乳的女子。年及弱冠,仍不能克服心中障礙與女子親近。
“賤人!那應殺瞭千刀都洗不清罪孽的齷齪賤人!”楊媽媽還不知這裡頭內情,如今聽得原因經不住氣得渾身直顫,淚水直流。
“她怎麼敢!她怎麼敢的!”
鐘粹宮那位當然敢,那位可是當今聖上的心尖尖兒。捧在手心裡怕摔瞭,含在嘴裡怕化瞭。這麼多年從一介掖庭罪奴爬到瞭如今的貴妃之位,盛寵不休,皇子公主都生瞭三個,她有什麼不敢的?
楊媽媽氣得直捶胸口,當初若非娘娘憐惜她進宮耽誤一輩子叫她嫁瞭人,她便是拼死也會跟進宮護住小主子的。哪成想娘娘薨逝後,金枝玉葉的小主子遭瞭這麼多罪!
“媽媽可別哭瞭,都過去瞭。”莫遂寬慰道,“莫大晚上哭,叫主子爺知曉瞭……”
楊媽媽也知曉輕重,這事兒對主子爺來說怕是個過不去的疙瘩,觸之必然暴怒。隻是此時實在氣不過。悶悶地詛咒瞭幾句鐘粹宮那個賤人該下地獄,擦瞭擦眼淚去後頭洗臉瞭。
王姝不曉得旁人那麼多心思,趕回來時,天色已晚。
後宅發生的這點事兒她半點風聲沒聽見。
清河鎮離臨安縣縣城不是太遠,但馬車走一個來回也得三四個時辰。這古時候可不是後世平坦的水泥大馬路。王傢出的錢再多,大馬路修得再直,馬車跑在上頭那也是顛的。一天坐瞭三四個時辰的馬車坐回來,顛得她骨頭都要碎瞭。
即便是累得上眼皮搭下眼皮瞭,王姝還不忘將她的種子分門別類的妥善保存起來。
等她忙活好瞭這一切,顧不上用晚膳,倒頭就睡瞭。
芍藥瞧著她風塵仆仆的樣子,本還想把人叫起來沐浴更衣,再不濟也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可搖晃瞭王姝許久,她睡得跟死豬似的,根本就不睜眼。
王姝這一覺,直睡到瞭翌日日曬三竿。
也是趕巧兒,今兒思儀院那邊似乎出瞭些什麼事,今兒那位主兒身體不適沒起呢。鄭氏和劉氏去得早,人都沒進屋就被人給請出去瞭。說是那位主兒不舒坦,叫她們晚些時候再來。
正好王姝還沒醒,鈴蘭便沒有喚她,叫她睡個飽。
精神滿滿地爬起來,王姝吃瞭個早膳的功夫,正準備去思儀院請安。走到半路就聽說劉氏沖撞瞭思儀院那位。思儀院那位主兒大發雷霆,正在院子裡罰人呢!
王姝頓時有些猶豫,這個檔口,她是去請安呢?還是打道回府?
她的水稻種還挺挑時日的,還真就搶那麼幾天的功夫,耽誤不得。思儀院那邊鬧成這樣,她不然還是回去挖地,別去撞槍口瞭吧。
第十二章
天兒變得快,早上還大太陽,隻這麼一會兒就陰瞭。
王姝還在猶豫呢,一縷涼風吹過,幾點雨星子就落到她臉上。抬頭瞧瞭眼,昏沉的雲蓋住瞭日光,下雨瞭。
“回吧。”又是下雨又是罰人的,思儀院估計沒工夫搭理她。
芍藥倒也沒勉強,一來林側妃雖是主子,卻不是正妃。沒殿下的首肯,她其實沒那身份叫主子爺的妾室給她日日晨定昏醒的。小君便是不過去,思儀院那邊也沒有那正經的名頭怪罪;二來林側妃這人旁人不知曉。府上伺候多年的下人都清楚。性子驕縱任性的厲害。正在氣頭上是萬萬不能去觸黴頭,否則鐵定受牽連。
兩人轉頭回瞭清輝苑,這一場大雨就降下來。
嘩啦啦的雨勢沖刷著房前屋後的草木,落到地上沙沙的響。叫院子裡的綠色更綠,紅色更紅瞭。王姝換瞭身方便行動的短打,蹲在屋子裡整理昨兒帶回來的種子。
這些是她六年前,或者應該說是她這輩子去歲收獲上來的最新一代種子。除瞭第十一代麥種和稻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這兩袋經過王姝特殊培育的寒瓜種子。
寒瓜就是後世的西瓜。
後世人常見的西瓜都是紅壤綠皮,汁水很甜。其實封建社會的西瓜並不甜,瓜瓤也不紅。
王姝得到的這袋種的初始版時,就已經是變異過的紅壤種。
這是王程錦花瞭大價錢從一個西域商人的手裡買來的。但結出來的果實,甜度還是遠遠沒達到後世西瓜的標準。如今這一袋是王姝上輩子花瞭六年的光景,經過一代又一代的選種和改良,最終培育出瞭甜度達到後世三分之二水平的西瓜。
別處兒根本沒有。
“嘖嘖,四月份還不算太晚,現在種下去,到七月中旬就能吃瞭。”目前的情況,王姝沒辦法不管不顧去搞試驗田,不過種一種寒瓜還是可以的。
涼州這塊地界如今來說,受氣候和地理位置的影響,糧食作物基本是一年一熟的。隻有少部分冬季作物能一年兩熟。且此地主要糧食作物乃麥、谷、高粱、苞米、豆類等。糧食作物過瞭季節,不能大面積的種植。隻能在極小部分的地裡做人為創造條件的試驗。
第十一代麥種,產量已經比初代麥種高出百分之四十。這是王姝努力瞭十年的結果。沒有後世優秀的實驗條件,沒有同事同學的幫襯,她很多的實驗都是靠自己長時間耗在田地裡和大量的人工活兒輔助完成的。
王姝的目標是能在十一代的基礎上再進行改良,至少在土壤條件並不優越的情況下也能完成產量翻一番最佳結果。
她在屋裡搗鼓著泡種,蹲的腿腳發麻。
別看這些到稻種麥種一袋袋的,不起眼。王姝在取用的時候格外節省,盡量避免消耗。統共不到三百斤的東西,可是耗費瞭她整整十年的青春。
這廂才把種泡好,屋外頭傳來的動靜。走廊上有人跑動的聲音,老遠聽見哭聲。王姝拍拍手,一抬頭就從窗子看到劉氏淋著雨一身濕透的被人攙扶著進瞭院子。
雨越下越大,落地都起瞭霧。
王姝還是清清楚楚地瞧見她臉頰上好大一個巴掌印,腫得老高。薄薄的頭發被雨水打濕瞭,貼在瞭頭皮上。她那身綢緞的衣裳也沾瞭泥水,皺皺巴巴地貼身上,沒瞭平日裡的光鮮模樣。人還沒到西廂,劉氏身體靠著丫鬟喜鵲軟軟地往下滑。
一張小臉白得泛著青,看起來好不狼狽。
王姝倒也沒有嘲笑的意思,隻是切身實地的感受到思儀院那位的‘規矩大’。
到底是多大的沖撞,那位主兒竟然能對劉氏下這麼狠的手。她也不怕被外院的主子爺知曉,斥責她麼?
心裡唏噓,王姝也沒有出去幫一把的意思。
任何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她在劉氏這麼狼狽的時候出手幫忙。人傢心裡不一定會領情,說不定還會怨懟她裝模作樣的看她熱鬧。
默默收回眼睛,王姝想著先把自己這小袋的寒瓜種種下去。
不過這裡不是清河鎮,她沒有田產。
她手裡有一些錢,從傢裡帶出來的,倒是可以置辦些田地。另外,聽說王玄之人在縣城,也不曉得如今怎麼樣瞭。王姝是想好好培養這個弟弟的,自然要去瞧瞧。
看瞭眼越下越大的雨,她衣裳都沒換,便命人去尋袁嬤嬤報備,她要出門一趟。
袁嬤嬤聽到小丫鬟傳信來時,人正在前院伺候。
書房重地,等閑不叫人四處走動。尋常書房有人議事,都是袁嬤嬤或者楊媽媽親自侍奉。
彼時主子爺人正在屋裡議事。韓老將軍病入膏肓,邊疆鎮守將領勢必要換人。屆時邊關大動,京中不可能放任不管。而與韓傢密切相關的廢太子府,必然要卷入爭端。眾人憂心忡忡,正在籌謀一旦韓老將軍病故後,蕭衍行要如何在這場變故中保存勢力。
當今聖上記恨蕭衍行久矣,如今太子之位懸空,幾個逐漸嶄露頭角的皇子必然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
楊媽媽不懂這些朝堂之事,她隻在乎主子爺被耽誤的子嗣大事兒。心下沒譜兒,她方拉著袁嬤嬤在屋簷下說話。
楊媽媽昨夜硬是梗得一宿沒睡,就為著莫遂跟她說的那件事。睜著眼睛哭到天亮。她慣來是這個壞事入心的性子,怎麼想都過不去這個坎兒,自然要尋袁嬤嬤說兩句。這麼多年,護著主子爺在吃人的深宮殺出來,袁嬤嬤的心跟她是一樣的。
楊媽媽的話,袁嬤嬤心裡也頗有些感慨。如今回想也是滿腹的憎恨。
兩人的話方告一段落,正對著雨嘆息呢。那小丫鬟便是這時候尋的袁嬤嬤。
袁嬤嬤一聽是王姝要出門,不由的眉頭蹙起來:“昨兒不是出去瞭一趟夜深瞭才回來,怎地今日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