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這一塊地方,崎嶇的地域有很多。藏人的地兒也有。但必須要提一點的是,能藏人的地方條件實在是艱苦。便是這群韓傢軍吃得瞭苦,抗得瞭罪,也經不住長年累月的躲藏。
人能在深山野林裡待一個月兩個月,難不成還能待一輩子?
王姝坐在蕭衍行的右下手,猶豫瞭片刻,最終還是開瞭口:“將剩下的這批人充作佃戶如何?”
“嗯?”
她的一張口,瞬間引起瞭矚目。
幾雙眼睛全部看向他,王姝倒沒有慌,鎮定自若地開口:“我王傢一直以來以商賈的身份在外行走,但你們許是不知。早在二十年前,王傢乃清河鎮的大地主。若是讓這些人充作王傢的佃戶,安置在清河鎮下屬的村落,是說得過去的。我王傢往日是有用胡人種地的傳統,曾安置過不少無傢可歸的胡人……”
“此時且不提這些。”王姝看向蕭衍行,“清河鎮離臨安縣才不過一個時辰的車程。若是安置在此處,爺往後遇上急事需要緊急調人,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支援。”
她這一番話說完,整個花廳鴉雀無聲。
第五十二章
說實話,原本安排王姝旁聽,是完全沒指望她能參與商議和安排的。不過由於她如今是王傢傢主,這件事必不能越過她,才讓她坐在一旁。沒想到她不開口則以,一開口便直指關鍵,完全顛覆瞭在場所有人對她不諳世事的印象。
王姝眨巴瞭幾下眼睛,有些為自己貿然發言後悔。可這話不說不行。時間緊迫,王傢既然已經摻和進來,她就必須保證這件事能做好。不然出瞭紕漏,王傢跟蕭衍行一起倒黴。
“清河鎮下屬有十幾個村落,村子的人口也不是定數。”
說來,這也是王姝前段時間回去,跟鄉裡鄉長裡長打交道發現的。
因為地處邊境,村子裡的男丁每三年都要應招一回。變動量很大的。
有句話叫‘古代征戰幾人回’,大部分被招入軍營的男丁,生還的少,死得多。地方官員為瞭政績好看,強行征稅,有時候會刻意隱瞞死亡人數,壓榨當地百姓。但確實缺人手沒人種田怎麼辦?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就衍生瞭另一種可能,取用胡人。
尤其是天高皇帝遠,地主豪紳為瞭躲避重稅,鉆人頭稅的空子,刻意地任用外族奴隸來避稅。
換句話說,這裡頭其實有很大的操作空間。即便有人發現王傢田裡全是外族,或者存在佃戶多於田產的問題,也不足以引人註目。
王姝也是跟田地打交道比較多,對這些政策有些研究:“每年鄉裡的人口數目都在變,上面人普查的馬虎,下面人更不會知曉。村子裡有多少人,全憑裡長的一句話。”
蕭衍行盯著王姝的目光快要將她灼穿,便是黃歷、廖希文等管事也瞠目結舌。
屋中安靜瞭好一會兒,幾人忍不住面面相覷。
這已經不是對王姝改觀而已,他們此時對王姝說話的態度都恭順,連語氣都變得小心翼翼瞭不少:“……大姑娘如何想到這個法子?”
“你們且說,這個法子可行麼?”
蕭衍行手指點在桌子上,輕輕地嘟嘟兩聲。
法子自然是可行的,比運送去別處要靠譜的多。不僅極大程度地合理瞭這批韓傢軍的身份,也保證瞭蕭衍行用人的方便。清河鎮離得近,位置好,從村落邊緣輸送人進去,還更隱蔽。
“可。”各個方面來說,都不存在問題。甚至可以說,好極瞭。
王姝點點頭,心裡倒是沒有什麼自傲的情緒。不過是她掌握的信息比其他人多罷瞭。若是他們清楚王傢的底細,這個法子就不會由她提出來。不過某方面來看,王傢這次算是下瞭血本。不論是商鋪還是祖產,通過這一遭,算是跟蕭衍行透瞭底。
既然有瞭解決方案,接下來就是怎麼做的問題。安置的地址發生瞭改變,路線自然也要變。清河鎮下屬村落到底能安置多少人,若是超過六千,其他的地方也要變一變。
這些事情自然是由幹實事的人去安排,王姝幫不上忙。
她穿越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就沒去過幾個地方。要麼在田地裡,要麼在後宅待著。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蕭衍行參佛的臨水寺……這麼一想,感覺還有幾分悲哀。不過要讓她舟車勞頓四處遊歷,王姝也懶得動。古代可不是後世,交通工具會顛碎人的骨頭。
雖然白日裡已經睡瞭一覺,此時王姝還是有些困。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就在神遊打瞌睡。
蕭衍行聽著幾個人商議,目光落到腦袋一點一點的王姝身上。
她方才說瞭提議後就閉嘴瞭。仿佛至少為瞭提個醒。要論對大慶律法政策的瞭解,穆先生和嚴先生當仁不讓。要論對西北這塊地界的熟悉程度,是王傢鏢局的這些真正跑過的人。這些事情他們有瞭方向,很快就能定下來。倒是王姝……
一直到三更天,王姝的瞌睡被嘭地一聲杯盞落地的聲音嚇醒瞭。她瞬間睜開瞭眼睛。
原來是蕭衍行這邊的紅胡子大漢,跟王姝這邊的暴脾氣郭師傅起瞭爭執。雖說安置的方法確定瞭,路線卻有些分歧。從龜茲到雍州送人,有三條路線可走。
一是從龜茲往東走,順著人跡罕至的城郊從高昌、黃瑜鎮,直接進雍州。二是往南走,折一下,從於闐往下借吐蕃的道兒,折到東邊,進入雍州。第三條則比較險,途中經過臨安,從臨安往東南,去到雍州。
三條路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弊端。第一條路線折中,路好走。但一路上村落太多,容易被發現。
第二條路線路程太長,一路人跡罕至,能極大的避免被發現。但又確實太長,光靠兩條腿甘露,短短十幾天辦不到。可若隻是藏人,其實隻要路上不被發現,趕路的時日其實不影響大局。可這就涉及另一個問題,可能需要自帶輜重。若沒有輜重,那麼多人得餓死。
第三條路倒是路程短瞭,但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蕭衍行人在臨安縣。這地方本來就盯得嚴,臨安縣縣令又生瞭齟齬,又是個麻煩。
如今幾人在選擇走哪一條路上起瞭分歧,紅胡子認為將士們能吃苦可以走,郭師傅認為輜重跟不上。而且鏢隊的鏢師們沒有走過這一條路,不安全。
兩人都有些急性子,說話本是好意。誰知道說急瞭,不小心碰倒瞭茶杯。
王姝捂著怦怦跳的心口,眼睛往上面一瞧,撇瞭撇嘴。蕭衍行本就註意她,見她神情有意便忽然點瞭她的名字:“姝兒可是有別的看法?”
蕭衍行輕輕的一聲‘姝兒’,王姝冷不丁的後腦勺都麻瞭一瞬,直把她的瞌睡蟲給全趕跑瞭。
她無語地看向蕭衍行,這人毫無自覺。
王姝隻好站起來,將攤在桌子上的輿圖拿過來。她手指點在吐蕃邊緣偏上的地方:“這個地方是非常典型的雅丹地貌。大片的戈壁,缺水,不好藏人的。這一條路,沒有那麼簡單的。”
“雅丹地貌?”這個詞還是頭一次聽。
一屋子人正色起來。
王姝三言兩語的沒辦法解釋什麼叫雅丹地貌。
“雅丹”原本是維吾爾語,原意是指具有陡壁的小山。在地質學上,雅丹地貌專指經長期風蝕,由一系列平行的壟脊和溝槽構成的景觀。戈壁浩渺,道路艱險。且當大風刮過時,沿途的小山相互呼應,會發出各種怪叫聲。從此地走,再堅強的將士也會精神崩潰。
本身選擇路線不過是為瞭過渡,既然如此,沒必要走這麼兇險的地方。
“……就是一種寸草不生的地貌。”王姝含糊地帶過,懶得解釋:“最短的路線可以不走,折中的這一條,可以換個方向繞一下。這裡有個沼澤地,沼澤地人跡罕至,倒是能避開部分村莊……”
說到這個,王姝手指點在地圖上。
其他人本還想問問雅丹地貌,見王姝已經繼續往下說,便收起瞭疑問。蕭衍行眼睛纏在王姝的身上,眸色幾番變化,沒有開口打斷。
等王姝說完,蕭衍行這邊的人還沒覺得如何,王傢這邊幾個鏢頭眼睛噌地一亮。
他們倒是忘瞭,論對地形的記憶,王姝這能靠記憶力就畫出輿圖的人自然一清二楚。
她這麼一點,幾個人昏沉的腦子也清醒瞭。
汪進飛很早以前是跑過這個地方的。王姝不說他沒想起來,一提他就想起來。不僅記起瞭沿途的村莊,地形,山脈,還記起河流的位置。古代趕遠路是少不瞭要沿水走的。沒有順水源的方向走會出大事。跑過西域的鏢師最清楚,路上缺水是會死人的。
人可以一兩日不喝水,卻不能十天半個月沒水喝。
汪進飛立即就給出瞭更合理的路線。蕭衍行於是將先前的三條路線都否瞭,定瞭最後一條。
王姝:“……”這麼信任她,搞得她心裡有點慌。
“既如此,盡快安排。”
商量到天亮,終於都安排妥當。
當下王傢的鏢頭們也沒逗留,立即就啟程回去各自做好安排。蕭衍行的將士們也不敢耽擱,立即下去整頓分派。等人都走瞭,蕭衍行才松下瞭挺直的背脊,緩緩地靠在瞭椅子上。
一天一夜不曾歇息過,他的眼底全是青黑。本身膚色又白,姿態松散地靠著椅背,垂下瞭高傲的頭顱。脖頸後側的頸骨微微凸起的模樣,當真是憔悴不堪又我見猶憐。
王姝目光在他微微折下來的修長脖頸上瞥瞭一眼,難得好心:“爺,困瞭?”
“嗯。”
蕭衍行微微抬起臉,鴉羽似的眼睫半遮著眼簾,在鼻梁上落下顫動的影子。目光漫不經心地瞥向王姝,燭火在他瞳孔中閃爍搖曳,他的眸光此時仿佛碎玉灑落其中。
王姝差點沒被美色迷暈,克制住自己上去摸一把的沖動。繃著正人君子的姿態道:“我讓喜鵲給你收拾間屋子,你去歇息一下。”
“不必,”蕭衍行扯瞭扯領口,扣得嚴實的領口松開瞭一些,“我去你屋裡歇息。”
王姝:“……如果你沒夢遊的話,應該知道,昨夜我也沒睡覺。”
“嗯。”
蕭衍行站起身,高挑的身形被燭光拓寬的影子牢牢地將王姝給籠罩其中。他身上其中有一種很淡的青草味道。如果長期不去寺廟禮佛的話,檀香味漸漸散去,就會剩下這種清冽的味道。說實話,真的很好聞,仿佛能感受到一個人骨子裡清透幹凈的氣息。
他伸手彈瞭彈衣袖,彎下腰,雙目直視王姝的眼睛。
兩人臉頰隔著一掌的距離,氣息相聞。他啟唇,輕聲道,“我是你相公,你莫不是忘瞭?”
王姝:“……”
第五十三章
她沒忘,她就是單純的覺得你不行。
當然,王姝這種話還是不會亂說的。大放厥詞什麼的,男人麼,不管什麼身份都是很計較這點男性自尊的。哪怕蕭衍行有很嚴重的厭女癥,也不妨礙他會在意女子說他不行這件事。
“爺真的要睡我的屋?”其實蕭衍行這人挺愛幹凈的,身上的氣味也好聞。不存在嫌棄他的問題。王姝素來睡覺睡得很死,並不在意身邊是不是有人。
兼之蕭衍行比和尚還靠譜,她其實並不在意跟他搭伴睡。
他說出這樣的話,這姑娘的臉卻是一絲沒紅,蕭衍行是沒想到的。兩人面對面站著,蕭衍行硬生生梗在那好半天,幽幽地吐出一口氣。
“……罷瞭,不睡瞭。”今日還有別的事,他人必須在廟裡,“安排人送我上山。”
王姝聳聳肩,安排瞭馬車送他上山。
人送走瞭,王姝方晃悠地去後廚吃瞭些東西,轉頭回屋裡睡下瞭。
梁氏被官兵帶走以後,蕭宅就仿佛對王姝撤掉瞭門禁。如今白日裡她不回去,也沒有人會過問這件事。王姝不敢睡太久,怕這樣會影響瞭她的正常作息。躺下之前,吩咐喜鵲一個時辰以後叫醒她。
等小睡一番起來,天兒還早。
王姝沐浴更衣,換瞭身方便行動的衣服就去瞭谷場。
安置韓傢軍這事兒自有林師傅汪進飛他們幾個人去操持,需要王姝要做的部分,她已經做完瞭。後頭的事情隻需要隨時瞭解進度,便已足夠瞭。她如今倒是可以分出心神去關註別的事。畢竟等八月一過,就該開考慮收割試驗田水稻的事瞭。
說到收成,這裡頭還有另一樁事兒。
王傢這麼多年細數下來,有將近千畝的田產。可自去歲父親去世以後,這田產就沒人動過。毛氏的一雙眼睛就隻盯著鋪子的紅利,根本沒分出心思去管田地裡的活計。不僅不管,她還賣瞭田裡的一批人走。今年不知田地裡的糧食,夠不夠明年糧鋪的售賣。
思來想去,王姝決定抽個空兒去清河鎮一趟,檢查一番糧倉糧食的狀況。
王姝往日也沒管過這些,主要是傢裡的事情不需要她去操持。如今真要想,她並不知王傢的糧倉在何處。王傢糧倉的位置設得也挺隱蔽,隻有王傢那批跟在父親身邊的老人知道。
心裡存瞭件事兒,王姝趕到北郊曬麥種的谷場。
果然,芍藥親自在谷場盯著。知曉王姝對這批麥子的重視,芍藥盯得很緊。經過這這段時日的暴曬,麥種早已經曬幹。芍藥在盯著佃戶將麥子分品種裝袋,還得按照鈴蘭一早寫好的標貼上。
王姝過來,芍藥已經忙得快收尾瞭。
王姝總共種瞭六個品種的麥子,每一樣種的區域並不算大,統共加起來也才兩畝田。每種收割上來也兩大袋,分開裝著。隻有此時按照品種裝袋,雖說產量是不一致的。但加起來竟也有小四百斤。兩畝田加在一起八百多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