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這邊,呂黎收到瞭綾人羽的信,高興得不能自已。
雖然一直堅持給綾人羽寫信,但呂黎從未奢望兄長會回信給她。她甚至都不敢奢望他會看她寫的信。呂黎知曉自己對兄長的情意是不容於世的。一個歌姬所生的庶妹妄想著自己天資出眾的嫡長兄,無論是從倫理還是身份上,她都不配,但她當真克制不住。
兄長是她短暫十六年裡,對她最好的人。在不知曉她心意之前,他將她捧在手心裡疼惜。
事實上,當初綾人傢遭遇大難時,綾人羽早已經被傢人事先給送走瞭。
不過他得知傢中危機,中途折返。當時綾人傢大部分人都已經下獄,隻有女眷還在。綾人羽不顧危險,花瞭大代價將正在被官差拉走的庶妹綾人黎搶下來。
也是那一刻,她的這顆心就隻有綾人羽一人。呂黎這一輩子,不會再愛任何人。
在過去的六年,呂黎日日看著俊美的兄長越來越引人註目。周邊的男子,無一人能有他的風采。本以為可以默默看著兄長就好,這份心意,她可以藏到永遠。可在得知呂傢的姑娘對兄長有意後,她還是沒忍住心生嫉妒。趁著兄長酒瞭醉,縱容私欲做出瞭有違人倫的事。曝露瞭心思。
兄長現在惡心她,她知道。
他覺得她是罔顧人倫的賤種,她也知道。
呂黎也曾後悔自己對兄長做出那種事,讓親密的兩人如今形同陌路。但她又可恥的心存僥幸,期盼著兄長有一天會回心轉意。從今往後,以看一個女人的眼光去看待她。
去選秀,她是自願的。
呂黎知道兄長最大的心願便是報仇,為綾人傢平冤昭雪。還綾人傢世世代代的清白之名。她其實對傢族的榮譽並不是很在意,綾人傢確實受人尊敬。但呂黎幼年時,並未受到傢裡多少優待。因為生母出身卑賤,仿佛她身上便也沾染瞭卑賤的血脈,連親生父親也厭惡她。
主母雖然沒有苛責她,但也從沒有將她放在眼裡。仆人們看菜下碟,她幼年活得十分艱辛。若非兄長一次偶然撞見她被仆從欺辱的場面,將她帶回自己院子安置下來,她許是哪一日死瞭都沒人發現。
呂黎不在乎綾人傢,但在乎兄長。兄長想還綾人傢清白,她便賭上自己替他達成願望。
托瞭卑賤歌姬母親的福,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至少從北到南這一路走過來,呂黎沒見過比她長得更美的女子。她若是去宮裡,定能替兄長創出一條深遠的路來。
所以在看到信中,兄長要求她進入皇傢獵場,爭取在秋獵之時被皇帝看中帶進宮。呂黎一點也不難過,甚至還有些高興。她不在乎這件事是誰吩咐的,王傢也好,李傢也罷。她隻知道兄長接受瞭她進宮的提議,認可瞭她能幫到他,兄長便一定會永遠惦記著她。
往後很多年,隻要她一直有用。兄長出於穩住王傢傢主的目的,也必須要跟她保持著聯系。
呂黎絲毫沒有掙紮的接受瞭這個安排。
不過在等待王姝的人去安排的過程中,她還是給綾人羽回瞭一封信。信中內容比較簡單,除瞭大段大段的思念以外,就隻剩一句話:希望綾人羽一個月給她寫一封信。
王姝在看到這個回信,有些唏噓。
雖然不清楚綾人羽跟綾人黎之間的復雜關系,但她也有眼睛,自己會看。比起綾人黎對綾人羽的滿腔熱忱和奉獻式的傾慕,綾人羽好似十分厭惡這個庶妹。
默默地將信塞回信封,王姝讓汪老三捎給綾人羽:“告訴綾人羽,滿足她。”
不管怎麼樣,比起綾人黎現在做的事情,她隻提出瞭這點小要求,王姝覺得是應該滿足她的。
不倫之戀雖然離譜,但綾人傢都已經覆滅瞭,這兩人也算是亡命天涯。隻要他倆不說,沒人知道這兩人其實是兄妹。再說,真有那真摯的愛情,隻要不傷害到別人,別想不開生孩子,他們想相互扶持走一輩子也不會妨礙到別人什麼。
在一旁默默做文章的王玄之:“……”
他看著自己姐姐扯瞭扯嘴角,表情頓時很微妙。雖然一直都知道自傢姐姐跟別人傢姑娘不大一樣,但是不是有點想太開瞭?
從江南回來以後,王姝便將父親的死因告知瞭王玄之。
王玄之在知曉王程錦死於非命也嘔得一晚上沒睡。不過他如今已經不是去年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孩兒,見識過真正的民間疾苦,他心性堅強瞭許多。
王姝要扶持呂黎對抗葉貴妃,他雖然不認為會成功,但卻是支持的。
王傢需要靠山,光靠那個不知道該不該叫姐夫的男人,想報仇就真的希望太渺茫。姓蕭的自個兒都自身難保,許多事情靠王傢出錢出力。必須要再扶持一個,以保證願望不會落空。雖然不清楚為何自傢姐姐那麼看好那個叫呂黎的女人,但他能做的,隻是相信姐姐的判斷。
“你這麼看我作甚?”王姝揮揮手,讓汪老三出去,扭頭看到王玄之頗為無語的樣子有些詫異。
頓瞭頓,她問,“是有什麼文章看不懂麼?”
王玄之不好說他是吃驚自傢姐姐做事的尺度,但還是順著王姝說:“嗯。有幾句不太明白。”
“啊?哪幾句?說說。”
王姝正在看莊子上排查出來的人接觸過良種的名單。良種被盜賣之事,比王姝預料得還要早。追蹤起來能追到前年,也就是父親重病的時候。
王玄之也不是真的看不懂,王姝問瞭,他便隨便問:“……確實有些難理解。姐姐往日不是給我註解過《龍文鞭影》麼?不若再替弟弟解答一二。這個‘食馬者不知其能千裡而食也’①。”
“吃馬的人不知道它是千裡馬就把它吃瞭。”王姝埋頭翻看著售賣良種的名冊,逐字逐句地細看下面人審過的狀子。這是從魏三那裡學來的法子,往後下面人查任何事,都需要白紙黑字將具體情況寫成狀子送上來。一邊看,王姝一邊頭也不抬就脫口而出。
“嗯?”王玄之揉瞭揉耳朵,以為自己聽錯,又問:“那子不語亂離怪神呢?②”
“孔子沒有說話,運用怪異的力量來讓人神志不清。”
王玄之:“???”
“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③”
王姝翻看瞭一頁,“不要說我相公癡呆,更有像我相公一樣癡呆的人。”
說完,抬起頭,見王玄之一臉震驚地看著她。
王姝也笑瞭,朝王玄之眨瞭眨眼睛。王玄之不知道自傢姐姐是在故意逗他還是真認真回答他的問題,他試探地問:“……就像蕭宅的那個?”
“對。”王姝咧嘴一笑。
姐弟倆默契地相視一笑。
與此同時,站在書房外的蕭衍行默默地停住瞭腳步。
莫遂不敢相信,王小君平日裡就這樣教導王玄之。不由的心裡震驚:難道王玄之這小子就是這麼被教傻的嗎?
“……爺,”莫遂忍不住嘴角抽搐,“若不然,再給王傢小爺尋個先生吧?”
蕭衍行:“……”
姐弟倆沒有註意到門外有人,兀自笑鬧過後。王玄之繼續做他的文章,王姝也繼續看狀子。私自售賣王傢良種的,查出來有三個人。這三個人巧瞭,還都是賣給瞭同一傢。正是最近崛起的方記糧鋪。一個賣的是第十代麥種,一個賣的是九代的小麥種,還有一個賣的是十一代水稻。
不過因為方傢糧鋪地處北方,北方人吃面食較多,主要種瞭麥子。水稻雖然也有試種,但產出的結果不如麥種理想。如今這方傢大面積的種植瞭麥。
王姝隨便掃瞭一眼,重點放在這幾個吃裡扒外的佃戶上。
其中有一個是王傢的老佃戶,已經持續三代人為王傢種地瞭。因為王傢向來對下面的佃戶不錯,不像一般地主那般苛責下面人。所以這些人哪怕傢中雖然沒有田產,也從沒有餓過肚子。因為王傢會管夥食,還會管農具。這樣子的日子,比起一些下屬村落裡給自傢種田的農戶就好太多。
畢竟自給自足的農戶看天吃飯,除瞭交給官府的稅,傢裡人口也多。吃瞭上頓沒下頓,溫飽成問題。
然而這一代的這傢人,好吃懶惰。靠著父輩祖輩給王傢種一輩子田的情分,仍舊在王傢的田地上混著。每年交上來的糧食沒多少,反倒是王傢看他們一大傢子孩子多,張嘴要吃的,還會接濟一二。
這不,這傢人便養出瞭裝慘打秋風的習慣。偶爾還會順點主傢的東西。王程錦病重出事那一年,莊子上出瞭不少吃裡扒外的人。
毛氏趁機賣瞭一批老人走,又趕走瞭一批老佃戶,倒是把這傢人給撂下瞭。
佃戶們常年在王傢的莊子上種地,自然知曉王傢種子與外面不一樣。沒人敢動心思,這傢人倒是算盤打的精,偷瞭一批莊子倉庫裡的種子賣給瞭一直打聽王傢良種內情的對傢。
事情查清楚,要處理這批人,自然不需要王姝親自動手。
莊子上的事情自有莊頭來處理,他們處理起來就沒王姝這麼仁慈瞭。莊頭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殺雞儆猴。讓這傢人帶個頭,震懾住下面心術不正的佃戶們。
人揪出來瞭,這般也算是給瞭掌櫃們一個交代。王姝單方面決定事情到此為止,糧鋪的掌櫃們卻咽不下這口氣。他們吵嚷著良種已經被買走,要求王姝狀告方傢盜竊,務必將王傢流落出去的良種收回來。王姝想瞭想,也沒有拒絕這個提議。
雖然她認為收回來的意義不大,但下面人有精力去折騰,她也同意他們去折騰。
方傢借王傢良種打出來的好名聲,也確實應該還回來。
收拾完叛徒,王姝還得密切關註著試驗田。
今年的任務比較重,除瞭水稻的定向培育實驗、測交實驗,又添瞭大麥雜交實驗。蕭衍行為瞭感謝王傢在江南救災之事上的大手筆,不知道打哪兒弄來瞭一批良田,給瞭王姝五百畝。她如今可供實驗的土地足夠多,連做實驗的規模都豪橫瞭不少。
抬頭看瞭窗外的天色,還早,她正好能去田裡轉悠一圈。
“姐,今年咱種寒瓜瞭麼?”天兒越來越熱,王玄之天一熱便想吃寒瓜。見王姝起身,抬頭問瞭句。
“自然是種瞭。”用慣的那兩戶佃戶跟過來,王姝許多事情都輕松瞭許多。六月中旬一過,這天兒就跟火爐似的,燒得人頭腦發熱。王姝其實也熱的慌,“再有幾天,該熟瞭。”
“那正好!”他姐種的寒瓜最甜瞭,“我都等不及瞭。”
王姝笑著敲瞭敲他腦殼兒,剛一出門,就看到瞭背對著窗戶立在廊下的人。
蕭衍行一身素白的僧袍,長身玉立。滿頭青絲拿一根玉色的絲帶束著,清朗秀逸如山間清風。自打花氏進入臨安縣,蕭衍行便又回歸瞭臨水寺參禪的日子。一個月都在山上,等閑不下山。送親的那幫人如今還沒有離開,眼線一直盯著蕭府和臨水寺,蕭衍行行動頗為受限。
“爺你怎麼下山瞭?”王姝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一跳,沒好氣道。
蕭衍行轉過身,他這人苦夏,一到夏天便會清瘦許多。此時看著面色紅潤、精神奕奕的王姝,眼神幽幽的仿佛一張密密的網整個將人給罩住瞭似的:“我不在傢,你日子倒是過的松快。”
王姝:“……”不松快還能咋地?出不來寺廟能怨她麼?
“怎麼不上山?”
“……我去山上能做什麼?出來一趟都比較困難,那麼多事情要處理。”王姝覺得這人開口有些離譜,她每天為瞭出門都要絞盡腦汁瞭呢。
是的,這花氏進門後,要說對誰造成的影響最大,那必然是對王姝。花氏這人就仿佛一條瘋狗,氣不順就要找人出氣。但這後院的幾個女眷身份都比她高,她打聽清楚以後,就逮住最受寵的王姝咬。估摸著還是柿子挑軟的捏,王姝因為身份最低被花氏拿來墊腳瞭。
雖說這位主母從剛入門起就被蕭衍行厭棄瞭,也沒有管傢權限。但畢竟是宗法上名正言順的妻室。即便袁嬤嬤有心護著王姝,花氏也能以主母的身份對王姝做出一定的限制。比如以禮法限制妾室出門。
蕭衍行倒是能管教她,但王姝身份比較敏感,暫時不能曝露。一旦變成瞭無法無天的寵妾,外界的目光就會盯上王姝,屆時王傢的特殊便會被人發現。如此,這就導致瞭王姝隻能憋著。如今出一趟門,都得袁嬤嬤和府上的人幫她遮掩才行。
蕭衍行自然也聽出瞭王姝的抱怨。
這個花氏,是實實在在的惱人。不過人才嫁入蕭宅,總不能一兩個月就病逝。或者說,如今蕭衍行不能讓她死。花氏是皇帝指給他的妻,特意派人送來盯著他成親的。若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病逝瞭,皇帝怕是要徹查到底。到時候他多年的佈置,指不定會毀於一旦。
“再等等,”蕭衍行緩緩地走到涼亭裡,在石凳上坐下來,“等送親的人走瞭。”
王姝眨瞭眨眼睛,小步跟瞭過去:“爺,你想做什麼?”
蕭衍行瞥瞭她一眼,沒說話。
王姝又多嘴瞭一句:“爺你不會要人命吧?”
“這就不必你操心瞭。”蕭衍行今兒特意下山來,是為瞭袁嬤嬤遞給他的一句話,“你葵水遲瞭?”
“啊?”
“你的月事,遲瞭幾日?”
王姝一愣,意識到他問什麼,臉刷的一下紅瞭:“沒,不是!你別瞎想!”
“不是?”蕭衍行皺起瞭眉頭。
“不是!”王姝的月事確實遲瞭幾天,但今日來瞭。她月經的時間並不完全準確的,有時二十六天,有時二十八天,三十幾天的也有。這回確實遲瞭四天,但還在慣例之內。
“哦。”蕭衍行點點頭,倒也沒有太失望。
雖說他確實渴望子嗣,也希望長子能出自王姝的肚子。但他也才見葷腥沒兩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就讓他憋著,未免太折磨人。蕭衍行修長的手指攆起王姝落到桌子上的一縷黑發,食指拇指輕輕碾瞭碾,“往後進退沉穩些,別冒冒失失的。過個幾日,我讓人給你身邊送一個醫女去。”
王姝:“……”
王姝沒有懷孕,京城清月閣,王如意卻躲在內室激動的手都在抖。
她的月信遲瞭十一天瞭。
整整十一天,若不是身體害瞭病,那懷孕就八.九不離十。王如意自己很清楚,她身子骨比一般女子健康,根本不可能是害瞭病,那就隻能是第二個可能。王如意不敢傳太醫,也不太敢吃外頭給她送的吃食。她開始琢磨著,要怎麼合理地讓皇帝允許她辟個小廚房。
她雖然不善廚藝,但為瞭孩子和自己的命,她可以從現在起自己學做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