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窩在屋裡長籲短嘆,唯一感覺到寬慰的,大概就是爺在衣食住行上從來沒短過她們什麼。哪怕是為妾,哪怕府上財物被抄,她們這些女眷的日子卻從來沒苦過。主母被袁嬤嬤壓下去瞭,不敢折騰她們,吃的穿的用的她們從來不差。
……也不曉得爺到底在外頭藏瞭多少積蓄,叫她們日子過的如此舒坦。
柳如慧想不通,卻還是把查到的內容如實地寫瞭信送去瞭京城。
她們在後院,除瞭不能日日出門,做什麼事都很自由。給傢裡寫信或是要捎些什麼東西,隻要跟袁嬤嬤報備過都不受限制。柳如慧的信很順利就寄出去。
柳如妍那邊收到信,看到自傢姐姐信中提起的王姝,心裡莫名有一種‘就是這個女人’的直覺。
她一字一句地看著信中的內容,臉上的神情一直很坦然。
這段時日,被顧斐拒絕瞭無數次,她反而更堅定瞭自己的心。許是從小到大得到東西太容易,第一次碰壁激起瞭她骨子裡不服輸的勁兒,她現如今跟顧斐卯上瞭。顧斐不是說自己心有所屬麼?她打動不瞭他,那她就迂回地解決問題。
姐姐自幼跟她不對付,柳如妍心裡清楚。所以對於信中姐姐猜到瞭她的心思和不留情面的嘲諷,柳如妍眉頭都沒皺一下。果然,全天下也就隻有親姐姐才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什麼。
信中寫瞭柳如慧查到的東西,譬如顧斐無父無母無親族無師友,從七歲起就接受王傢的資助。可以說,王傢那個姑娘對顧斐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顧斐能有今日,全靠王傢一力扶持。柳如慧還在信中鄙夷瞭顧斐對王傢姑娘的這份心思,認為他是賴哈莫吃天鵝肉。
不過即使這般,這樣一個從小仰望的人,旁人想取代是非常難的。至少柳如妍這樣半路插足的,沒有代替別人的可能。畢竟人傢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柳如慧這句話,當真是諷刺至極。
柳如妍看到這一句時很難否認心裡不難過,但她強迫自己忽略自己這句話,繼續往下看。
果然,她姐姐是極其擅長刺激她,一字一句都在往她的心口紮刀子。比如信中寫瞭王傢這姑娘有多貌美,甚至誅心的用瞭‘比之我更美’的話。要知道,柳如慧是極以容貌為傲的人,從不承認有誰長得比她更好。可這裡,竟然承認瞭王傢姑娘比她生的好,可見其美貌。
比如信中又提及瞭王傢姑娘性情溫良,天真爛漫,是極討男子喜歡的一類姑娘。
柳如慧是真的狠,刀刀紮的柳如妍見血,眼淚都要被她紮出來。
不過最後一句倒是說瞭一句峰回路轉的話來。這姑娘,在書生趕考的這一年,嫁人瞭。嫁的不算好不算差,夫傢還挺重視她的,等閑不會回頭。
就這一句話,柳如妍捂著胸口終於喜極而泣。腿軟地蹲下來:“果然,我就說這是命中註定……”
這姑娘嫁人瞭,顧斐再喜歡人傢,也隻能放手。柳如妍一下子充滿瞭信心,她一直有種預感,顧斐是屬於她的。現在果然證明瞭這一點。
柳如妍好高興,高興得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當下也不吝嗇,從箱子裡拿瞭一疊銀票,讓人捎去西北。這些算是她給姐姐不計前嫌幫她的報酬,她往後必定會在爹娘跟前多說姐姐的好話。
擦幹瞭眼淚,柳如妍忙將丫頭叫進屋:“今兒學生巷那邊有信兒來麼?”
丫頭們見瞭太多柳如妍為顧斐哭的場面,如今對顧斐這寒門官員再傲氣不起來。她們從未見過如此鐵石心腸的男子,對自傢姑娘這樣好的人都能狠得下心,心智不是一般的堅毅。也正是因為顧斐對心上人的這份忠貞,讓柳傢人對他的態度和觀感反而變好瞭。
連先前被顧斐氣得半死的柳韋濤夫妻倆都忍不住嘆氣,此子心智極堅,不容易被外物迷眼,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先前的推拒也不是拿喬,是人傢正不願意攀高枝兒。
柳韋濤再三的考量,覺得還是再替女兒試一試。若是能把人拿下,指不定能成一段好姻緣。
顧斐不知柳傢人的打算,他被柳如妍纏得有些煩。如今他心中溫婉雅致、行事張弛有度的柳如妍已經被損的不剩什麼瞭。
他從未想過,真實的柳如妍竟然如此的難纏和驕蠻。拒絕的話她聽不懂,難堪的事情也不能令她退步。仿佛她喜歡的,她想要的,就必須要滿足她。這份勢在必得的執拗,顧斐沒覺得榮幸,隻覺得柳如妍跟京城裡那些不把他放眼裡的其他權貴沒兩樣。
隻不過其他權貴是居高臨下的打壓,柳如妍是視而不見的糾纏。他一樣沒有拒絕的權利。
顧斐呵呵地笑瞭兩聲,覺得自己挺可笑的。
他聰明一世,怎麼會想不到能出手將姝兒毒死的女子,根本不是什麼通情達理的人?明明他都沒有再碰過姝兒,隻是想養著她,偶爾去看看她,柳如妍都不允許,這樣的人哪裡良善?
他其實是知道的,隻是回避瞭這個可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枕邊人不是那種人,他沒選錯。
顧斐捂著眼睛呵呵笑瞭好久,覺得這輩子王姝選瞭別人也挺好的。陛下雖說不是那麼溫情的男子,卻是個公正之人。他不一定必須娶瞭姝兒才能彌補愧疚,他隻需要護著她,偶爾能看到她就夠瞭。顧斐在頹喪瞭幾個月後,終於想通瞭。
他拍瞭拍枯槁的臉頰,緩緩地提筆,給王姝寫瞭一封信。
且不說這封信王姝沒收到,就說蕭衍行人在邊境的營帳裡,意外收到瞭一封來自王傢的信。
說來也復雜,蕭衍行原本是一路西行,預備秘密進入龜茲與新駐地將領黃秋玉接觸。結果他藏身的鏢隊在進入龜茲的當晚,撞見瞭西北邊境戰事告急。
北邊的韃靼糾集一支隊伍,襲擊瞭邊境的村莊。搶走瞭當地牧民的牛羊和糧食,殺光瞭三個村落的百姓。
黃秋玉是個暴脾氣,收到線報的當日就征集瞭五千兵力趕往瞭前線,跟韃靼人打瞭起來。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這隻是小打小鬧,跟往年一樣,十天半個月就該有個結果。結果這次不同尋常,越戰越兇,韃靼人越來越多。除此之外,還有邊境的其他外族聯合騷擾。幾個外族持續不斷的增兵,如今已經發展成瞭大規模的戰爭。
韃靼率兵南下搶掠行騷擾之事,顯然就是有預謀。這些人就是想趁著韓修一死韓傢倒臺,邊境將士後繼無人,韓傢軍被大慶皇帝給處理幹凈的這個節點,給大慶重重一擊。
但他們顯然沒想到新來的黃秋玉也是個硬骨頭,雖不如韓修威望重,確實個上過戰場的有經驗有戰功的將領。第一次來西北,即便不及韓修對西北瞭解透徹,作戰還是十分靈活的。
隻是也確實吃瞭不熟悉戰場的虧,這一仗打起來,起先還能支撐,越到後面就越困難。尤其是韃靼這回是有備而來,率兵人數眾多,大慶駐邊將士這邊苦苦支撐,到後來的極為慘烈。戰事當頭,自當以邊境百姓的安危為重。蕭衍行自然要將個人得失放一邊,立即率人趕瞭過去。
一方面是為瞭緊急支援黃秋玉,另一方面也是幫助百姓快速離開戰場。
他帶的人中就有原韓傢軍的領頭人,韓修的義子韓燁。若是從母族這一支來看,蕭衍行還得稱呼韓燁一聲舅舅。他對與外族作戰有著豐富的沙場經驗,自然火速趕往邊境做支援。
蕭衍行別看文雅斯文,其實也是上過戰場的。這些年躲在西北,他大大小小的戰役參加過十幾次。隻不過沒有用本名,而是另取名為韓蕭。
韓蕭這個名字,關內人許是沒聽說過,但對來犯外族來說卻是如雷貫耳。畢竟曾經差點生擒韃靼的王子,割掉瞭羌族王一隻耳朵。隻不過這個人打仗時,時常蒙著半張臉。一下戰場便會銷聲匿跡,外人打探不到這人什麼消息。就隻知道是韓傢軍。
收到王傢的信,蕭衍行還有點吃驚。在看到寫信人的名字,他難得有些高興。
信是王姝寫的。
打開來,裡頭薄薄的一張紙就寫瞭雲裡霧裡的一句話:爺,分贓的第一個款到瞭。
蕭衍行:“???”
先是沒看懂。
燭火搖曳之下,蕭衍行雙腿岔開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盯著這句話看瞭半天。這些日子的勞累讓他有些反應慢,沒弄明白王姝這小丫頭片子又整什麼幺蛾子。等忽地電光一閃,想到瞭江南隨州的那一夜,他跟王姝頭一次交鋒說過的話……眼睛噌地一下亮瞭起來。
他霍地一聲站起身,因為太用力椅子被哐當一聲帶倒,摔在地上。
門口的守衛往營帳裡探瞭探腦袋,就看到自傢那不茍言笑的主子,正盯著一張紙,笑咧瞭嘴。
第九十四章
蕭衍行沒想到這一場戰事會發展都這個地步。
估摸著往日的韓傢軍給他們的威懾太深。這些外族被打壓得太久,突然之間有瞭反彈的機會,自然是來勢洶洶。
不過可惜,他們以為被徹底清除的韓傢軍並未消失,隻是被蕭衍行以特殊的身份隱藏瞭起來。
此時韓燁帶著一批人重返戰場,可想而知,戰況變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這次突如其來的戰事,情況緊急,蕭衍行以韓蕭的身份親自上瞭戰場。
當他那個熟悉的面具一拿出來,韃靼王的弓箭手火力都集中瞭過來。不過蕭衍行自幼習武不是花架子,騎術也是非一般人能比的強。箭矢如雨,那匹戰馬猶如一柄利刃從箭雨中穿過,直奔韃靼的要害而去……
一場戰事,總是以千萬人的性命相填。蕭衍行雖善戰,卻極不喜歡戰場。
他骨子裡許是有韓傢人善戰的根子,與軍事作戰上,蕭衍行有著極佳的領悟力。
十六歲第一次以隨侍的身份跟著韓修進入戰場,他就拿刀殺瞭不少外敵。第二次時,就已經能單獨離開韓修的視線,熟練地指揮手下的人沖鋒陷陣。第三次時,就能獨自率領三十六人的一支小隊,耗時一天一夜全殲敵方一支兩百人的隊伍……
隨著參與的戰事越多,他在打仗上的軍事才能就越來越顯著。仿佛他的母親給瞭他這方面絕佳的天賦,這是他得天獨厚的資本。若非蕭衍行自幼是以帝王的身份被教導長大,韓修倒是想把他留在身邊,作為繼承人培養。
可惜,韓蕭終究是姓蕭的,不可能跟韓傢人一樣,一輩子在西北吃黃沙。
蕭衍行自然也知曉外祖心中的遺憾,但他始終是要為君的,而非為將。自幼他便堅信一個原則,善戰者無赫赫戰功。蕭衍行從不否認自己骨子裡好戰的本性,但他更堅定最終的目的,是止戈。
清河海晏,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邊境再無戰事。
這是他的目標。
不過目標是目標,蕭衍行再一次從戰場上下來。他的甲胄早就被鮮血浸透,渾身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他厭惡地蹙瞭蹙眉頭,摘掉瞭悶得喘不過氣的面具,又拿出瞭那封信看瞭一眼。
王姝那丫頭片子極為吝嗇,寄信來,就寫一句話。當真是再沒有比她更懶的人,多一個字都不寫。
“懶骨頭……”
低低地罵瞭一嘴王姝,蕭衍行忍受不瞭身上的味道。徑自拿瞭幹凈的衣裳,去瞭營帳後頭的深潭裡洗漱。他的潔癖其實是有些嚴重的,但與潔癖同時存在的,還有他遠超常人的忍耐力。哪怕極其嫌棄鮮血濺到自己身上,他還是拿起武器上瞭戰場。
泡在深潭中,蕭衍行不自覺地又想起瞭王姝。
不曉得這姑娘如今在做什麼。他是清楚王姝的性子的,閑不住。絕不會老老實實在一處待著。把她擱一邊,她一個人都能折騰出花兒來。如今懷瞭身子,也不曉得能不能懂事些別亂來……
……
王姝突然打瞭倆個噴嚏,頓時抬頭四處看瞭看:“誰罵我?哪個狗東西罵我!”
一旁做文章的王玄之抬起瞭頭:“啊?”
“有人罵我。”
王玄之有些不懂自己姐姐偶爾冒出來的瘋言瘋語,但他一向捧他姐的場兒:“為何突然這麼說?”
“打一個噴嚏是有人想你,打兩個噴嚏是有人罵你。打三個噴嚏是有人不停的念叨你,一直打噴嚏就是傷寒瞭。”王姝理所當然地道,“我打瞭兩個,一定是有人罵我。”
王玄之:“……有沒有可能,是姐姐你離冰釜太近瞭?”
王姝默默地瞥瞭一眼就在手邊的冰釜,拒絕承認這件事。她已經撤瞭一個冰釜,隻這一個不離的近些,真的會熱死人。懶得搭理王玄之,王姝又低頭繼續寫經驗總結。
其實今年的經驗總結不好寫,她缺席瞭實驗最重要的階段。因為小麥跟水稻存在不同,鈴蘭和芍藥沒辦法在沒有指導的情況下,記錄得特別精準。以至於王姝寫經驗總結的時候,會存在部分的疑問。但這些東西做瞭梳理,比不做梳理好。畢竟來年還是需要從失敗的經驗中獲得養分。
……
江南的事情告一段落,嚴先生和穆先生回來瞭。但秦先生還有些事情,要晚幾日再回來。如今王玄之的文學課接上瞭,武學暫時由另一個人韓傢軍裡出來的人在教。
這個人跟秦先生不是一種路數。
若說秦先生的武藝路數屬於剛猛的一派,拳拳到肉,這位老師的武藝就屬於樸實無華卻幹脆利落的一派。出手必指要害,且一拿真刀真槍就會見血。按理說這種路數不太適合教王玄之這等富傢子弟。但王玄之本人挺喜歡,王姝便也答應瞭他去學。
王姝看著王玄之的氣質一日接著一日往靠譜上走,心裡覺得十分安慰。
他成長起來,她就可以安心地搞實驗瞭。
“好好學,”王姝拍拍他的肩膀,“往後還指著你頂事兒。”
王玄之笑笑,低頭看瞭看王姝的肚子,心裡也默默發瞭誓,必須盡快地成長起來。
他這次去江南,真的是學瞭很多,也突然之間就懂得瞭很多道理。
王玄之心裡明白這個世界很大,不是隻有清河鎮那一畝三分地。外面的人也很多,形形色色各有心思。而他要想撐起自己的傢,眼睛也必須開闊起來。
往後王傢是必定要走上一條艱難的路的,王傢已經跟一些事糾纏在一起,等閑扯不開。姐姐和還未出生的孩子,要是想長遠地活下去,將會面臨更多的危機。他如果不盡快地積累力量,往後他們一傢子都要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姐,馬上就要出孝瞭。是不是該請鄉裡的長輩出面見證,將我寄到母親名下?”王玄之如今跟王姝親近瞭許多,提要求也不像往日那般支吾瞭。
王姝自然還記著這事兒,當下便點點頭:“嗯,等你出瞭孝,傢裡人吃個席。”
王玄之雖然還是憎惡自己的生母,卻沒有再像往日那般難以啟齒。他確實是由毛氏這樣的母親生下來,但他也確實是姐姐的親弟弟。他不能選擇自己的母親,隻要姐姐承認他就夠瞭。往後他就隻有姐姐和小外甥兩個親人,沒什麼是永遠過不去的。
“等吃瞭席,咱請鄉長和鎮長一起來傢裡來。”王傢沒有別的親人,王姝作為嫡長女來開宗祠,做主將王玄之記入自己母親的名下,“屆時請穆先生和嚴先生也過去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