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關於母親的傢族,王姝沒打算聯絡,也不打算暴露跟他們的聯系。
畢竟上輩子沒有接觸過,這輩子也沒有必須接觸他們的理由。以前沒有求過,以後也不會有求他們的那天。她的母親在世時,從未提過哪怕一句關於外祖傢的事。王姝私心裡覺得,或許母親與外祖傢之間不像尋常人傢父母親族那般親密無間。
既然如此,王姝決定遵從母親的意志。再說她爹給她的疼愛不比任何人少,王姝不缺那點親情和庇護。
“主子,這些東西可要收起來?”雲雀見王姝把盒子拆瞭就丟到一邊,心裡有些疑惑。明明前些時候還十分寶貝這木盒,如今倒像是不在意的樣子。
“收起來吧。”王姝人又回到書桌旁,低頭開始奮筆疾書。
雲雀見她頭也不抬的模樣,低頭看瞭看。最終還是將小木盒收到瞭王姝的私庫中。
蕭衍行是十一月底的某個夜裡趕回來,當天時窗外正在大雪。
狂風卷著雪粒子在空中呼嘯,拍打得門窗簌簌地作響。地面上早已雪厚三尺,屋裡早早地燒起瞭地龍。兩個小屁孩兒撅著屁股在地上爬。王姝穿著單薄的褻衣,赤腳盤腿坐在矮幾旁,絲毫不受打攪的在寫資料。兩小孩兒爬到瞭她身後,拽著她披落下來的頭發也沒驚動她。
蕭衍行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不知為何,隻一眼,那滿心的疲憊與寒冷瞬間消融。
他站在門邊,半掩著門,那細碎的笑意從嘴角就爬到瞭眼底。
矮幾上燭光搖曳,小孩子嚶嚶嗯嗯的聲音仿佛一種溫馨的撫慰,能叫人內心很快平和下來。站在門邊看瞭許久,蕭衍行才脫掉大麾,掃去瞭肩上的積雪,走瞭進來。
這兩小孩兒如今活潑好動的很,才學會爬就必須每日得滿地爬一會兒。
為瞭給叫兩孩子別磕著撞著,王姝做主將主臥的擺設也給換瞭。木質地板擦拭得鋥亮,鋪上瞭柔軟暖和的地毯。孩子在上面爬來爬去也不會弄臟弄傷。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時,王姝還沒反應過來。反倒是趴在地上的兩孩子看到瞭人,哦哦地叫喚起來。
蕭衍行伸手撈起離得最近的一個小白胖團子,小孩子咯咯的笑聲終於吸引瞭他娘的註意力。王姝沾瞭沾墨水順勢抬頭,突然看到瞭來人驚瞭一下:“你回來瞭?”
“嗯。回來瞭。”蕭衍行懷裡的小胖子奶香奶香的,抱著他脖子糊瞭他滿脖子口水。
也得虧這是他親兒子,不然旁人誰敢這麼臟的碰蕭衍行,依蕭衍行的潔癖,得一腳能把人踹飛到天邊兒去。抱起瞭一個,另一個就有些不服氣瞭。別看人沒丁點兒大,嫉妒心那是杠杠的。小姑娘哼哧哼哧地爬到蕭衍行的腳邊兒,拽著他的褲腿就要奮力地往上爬。
也不知小姑娘哪兒來的這麼大手勁兒,拽著她爹的褲腿還差點還真爬上來。小手一拽一拽的,使出瞭吃奶的勁兒。蕭衍行瞧她臉頰奶膘顫顫的,拽得給他都逗笑瞭。
“霸道的小丫頭!”蕭衍行彎腰又抱起瞭另一個。
小姑娘撲到親爹懷裡,滿意地一拱一拱的。還不準她哥抱著親爹的脖子,小爪子啪啪地打她哥的臉。
她哥也不哭,睜著葡萄大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爹。蕭衍行無奈,傢裡兩孩子性情都霸道。小小姑娘是明著霸道,小小子是蔫著壞。蕭衍行無奈又好笑,連忙制止打人的小小姑娘,握住她的小爪子。抱著兩個孩子走到王姝的身邊蹲下:“叫你娘抱一個?”
王姝寫材料寫得兩眼發黑,恍神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小小姑娘在親爹和親娘兩邊猶豫瞭下,伸出瞭胖胳膊朝向王姝。
王姝把呦呦抱懷裡才回過神。蕭衍行的身上一股冰雪的氣息,清透又好聞。這人性子愛潔,不管什麼時候都保持著身上幹幹凈凈的。
“……怎麼這個時候回來?”王姝一隻手掐住小孩子想要亂抓的手,一隻手將筆放下來。
蕭衍行瞥瞭她一眼,這話聽著像不歡迎他似的。
“不是,我是說,外頭下這麼大的雪。你連夜趕路不安全。”現在外頭的馬路可不是後世那等便利的交通,黑燈瞎火的行走在曠野中。不說道路難行,路上也容易遇上野獸。
蕭衍行盤腿坐下來,伸手在王姝的額頭彈瞭一下,嘆瞭口氣:“難得你還說瞭句好聽的。”
王姝:“……”
蕭衍行自然不會告訴王姝,他連夜趕路,隻是為瞭早點回來見她和孩子。
這種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總覺得有幾分怪異的。不符合他的性情。好似他是那般的想念她,迫不及待回來見她似的。蕭衍行出於一種微妙的心思,不願意對王姝承認這件事。
他於是低頭看向案幾。
案幾上攤放著好些寫滿瞭字的紙張,隻瞥瞭幾眼,他很快便看出瞭王姝在寫的內容。
親眼見證瞭試驗田的畝產量,蕭衍行自然知曉這些東西的分量。當下收起那點微妙的情緒,正色起來:“這是在著書?”
“……也不算是著書,隻是將所知道的農科知識全記錄下來。”
蕭衍行眨瞭眨眼睛,伸手拿起瞭一頁紙便看起來。
他這廂手剛拿起來,懷裡的小孩子見著有些好奇,伸手去抓。小孩子伸手沒輕沒重的,一抓一扯,這紙就得破。蕭衍行趕忙一把按住小孩子亂回屋的爪爪,又將寫滿瞭字的紙張給放瞭回去。可別把他娘的心血抓破瞭,不然以王姝的性子,估計得嘔死。
王姝沒在意這些,抓壞瞭拼起來,再謄寫一張便是。
坐在一旁的她皺著眉頭,正在想事情。她心中思索瞭再三,抬起頭,欲言又止地看向蕭衍行。
“怎麼瞭?”
王姝猶豫瞭下,將自己打算收徒一事告知瞭他。
“?”蕭衍行的心口猛地一跳,抬手將王姝懷裡同樣嘻嘻哈哈伸手抓案幾上的毛筆的小姑娘給接瞭過去。而後一手一個小團子拎起來,起身將人送出瞭外室,讓奶娘趕緊抱走。
王姝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手提溜一個小孩兒,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直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蕭衍行,忽然有瞭一種人夫的感覺。好似想出瞭這麼久,讓她突然之間有摸到瞭實質的人。安靜地目送著他的背影走來走去,王姝等著他收拾好回來。
“可想好瞭如何收徒?”
“嗯。”王姝靜靜地看著他掀瞭衣裳下擺又端正地坐到自己跟前,恢復那不可褻瀆的高冷姿態。眨瞭眨眼睛,忽地有幾分想笑。她頓瞭頓,才道:“收徒的條件會十分苛刻。資質差一些的,悟性差或者學識不夠的,不能吃苦的,我都不會收。”
“這是自然。”蕭衍行於是翻看瞭部分內容。
還別說,悟性差點的人還真看不懂。
“蕭衍行,我看人沒有你看人準。”王姝思考這個問題許久瞭,不是一時心血來潮,“這門學識在如今的世道,是十分重要的。跟我學習的人,人品、資質、悟性、學識都需要經過篩選。若是可以,收徒的第一道坎兒,你幫我把控一下可否?”
對上王姝信任的眼神,蕭衍行身子倏地一怔。頓瞭頓,他笑起來:“……姝兒這是在誇贊我?”
王姝也愣瞭一下,好吧,她承認。某些事情上,蕭衍行挺靠譜的。
“……你難道還缺人誇贊麼?”不過心裡這麼想,王姝的嘴上還是不饒人的。
蕭衍行笑瞭笑,也不在意她的白眼。抬手給自己斟瞭一杯茶水,側頭飲瞭一口,難得開瞭個玩笑:“是不缺人誇贊,但從你口中聽到的好話不多。有些受寵若驚。”
王姝:“……”
“收徒一事不急一時。”
事實上,這事兒王姝不提,蕭衍行也會插手的。糧食事關國計民生,乃一國之根本。若當真被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學瞭去,將來危害深遠。更何況,王姝是個年輕貌美極其吸引人的女子。若是安排人貼近王姝,蕭衍行莫名有種危機感,“人選不能隨便挑,得從長計議。”
他這麼說,心裡肯定是有章程的。王姝幹脆也不操心瞭,她打算接下來就專註把‘教材’給準備好。
心裡正想著,王姝倒是想起另一樁事。
抬眸看瞭眼蕭衍行。
這廝隨著年紀增長,絲毫沒有變醜的跡象。反而因為優越的骨相和卓然與眾的氣質,讓他隨著經歷變深而越發的深沉優雅。明明端坐在一旁,並未有任何撩撥之舉,偏偏他身上就是有一種令人恨不得扒光他的克制和禁欲。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性張力?
又瞥瞭他一眼,王姝有點犯難。這廝到底會不會過壽辰,還真的有點拿捏不住。
蕭衍行靜靜地看她表情變來變去,沒有出言打攪。
許久,王姝選擇破罐子破摔。起身去內室,將早雕好的白玉簪子拿出來。王姝於美術上是典型的王傢人,當真沒有天賦,雕工也不隻能說馬馬虎虎。這簪子經由她的手雕出來,可以說浪費瞭一塊好料子。但這已經是王姝能做到最好的。
為瞭彰顯是塊好料子,這白玉簪王姝還特意拿一個上好的木盒裝著。
東西放到蕭衍行跟前時,他還有些詫異:“……給我的?”
“嗯。”王姝視死如歸,“打開看看。”
蕭衍行每年不知收多少禮,這還是頭一次見著有人讓當面打開瞧的。
抬眸看瞭眼對面的人。許久沒見王姝,再次看到她,這丫頭姿容更甚從前。蕭衍行的眸色微微暗沉,在燭光下有一種半明半昧的妖異。他緩緩地眨動瞭眼簾,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黑色的影子。修長白皙的手指抬起,當面將這木盒打開來瞭。
裡頭是一個造型古樸的白玉簪,一看就是男子的式樣。
蕭衍行一愣,立即反應過來:“你雕的?”
“……第一次雕,雕的不好。”王姝有些尷尬,她本來想雕的精細些,奈何技藝不夠。
蕭衍行心口驀地一跳。一股暖流從心底湧瞭上來,緩緩地沖向瞭四肢百骸。他垂落著眼睫撲簌簌地煽動瞭幾下,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不喜歡?有點醜嗎?”
“怎麼會?”蕭衍行將蓋子蓋上去,抬眸笑得讓整個屋子都亮堂起來,“我很喜歡。”
說完,他抬起手,將王姝臉頰上不知何時沾染的墨汁擦掉。
王姝本來還在想他要是不喜歡,換別的也可以。剛準備說話,感覺到某人的手指又順著她的下頜滑到瞭嘴角,拇指指腹按瞭按她的唇。
蕭衍行的眼眸低垂著遮住瞭眸光,嗓音清淡如風道:“姝兒,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王姝的臉噌地一下紅瞭,張瞭張嘴,剛想說什麼。就見身前的人微微俯下身,一手按住她的後腰一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來。
低下頭先是在她的唇碰瞭碰,而後輕輕地吻瞭上來……
……
大雪一下一整夜,卻澆不滅屋中的火熱情動。
寒冬看似漫長,對王姝來說是不夠的,眨眼的功夫就過去瞭。
想要將她所掌握的知識全部寫下來,想要每個知識點都講清楚,短短一個冬季是不夠的。這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隻夠她將基礎的原理給寫清楚。光梳理知識,以一種通俗易懂的方式展現出來都需要絞盡腦汁。王姝如今總算明白,為何有人總是在感慨時間不夠用。
但即便不願意相信,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到瞭臘月底。
大雪時下時停,斷斷續續地下瞭一個冬天。
到處天寒地凍的,哈口氣兒都能凍出冰晶,道路上都瞧不見行人。這時候所謂的貓冬跟後世的冬季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這時候的街道和田野裡,是真的一個人影兒都瞧不見的。街道兩邊的商鋪開的也不多,隻那麼幾傢,大部分都關瞭門回鄉過年。
偶爾有馬車經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痕跡,但很快又被積雪掩蓋。
天越冷,人越懶。王姝原先還會出門逛逛,如今基本就縮在屋中不出去。
事實上,她身為側妃,按理說是不該常年不歸傢的。但王姝情況特殊,蕭衍行允許她常年在外頭。但除夕這個重要的節日,還是得去蕭宅傢宴上露面的。
如今她已經是蕭衍行的側妃,算是除瞭楊氏以外蕭宅後院女眷中身份最正的人。按理說,沒有正妃的情況下,側妃理應承擔起府上的庶務。似除夕這麼大的節日,府上必定會有不少人情往來需要她拿主意。不過王姝跟楊氏兩人都躲懶,分別以不同的理由推瞭差事。
王姝是忙得抽不出空兒,楊氏則是身體太差撐不住。如此這般,今年就還是袁嬤嬤來操持。
一大早,袁嬤嬤就匆匆地趕來王傢小院。
不管王姝管不管事兒,該有的體面和規矩必須有。袁嬤嬤承接瞭管理後宅的職責,每日盯著後宅,抽瞭空還得過來王傢小院做匯報。府上不管發生瞭點兒什麼事,王姝都需要知情的。至於王姝願不願意拿主意,樂不樂意操心,那是王姝的事兒。
關於柳氏持續不斷地給京城和巴蜀一事,袁嬤嬤是知道的,王姝也是知道的。
原本袁嬤嬤是想稟告主子進行攔截。但巴蜀那邊從未回過信,蕭衍行沒說處置,這事便也就這麼放著沒管。這麼去信瞭三四回,那邊跟石沉大海似的。先不提自傢主子心裡怎麼看待此事,袁嬤嬤卻是看明白瞭一些東西。
譬如說,隋傢那位新主子似乎沒那麼好挑撥,十分沉得住氣。
今日袁嬤嬤過來自然是來與王姝商議除夕夜的傢宴,借機也想去瞧也瞧小主子的。
蕭衍行對兩個孩子的看顧非常嚴,沒有應允,等閑不能將孩子抱出來。便是袁嬤嬤那般盼著能多瞧上一眼,沒有上頭的允許,她也沒有這個體面去進偏房看孩子的。袁嬤嬤自然也知曉分寸,每回過來不敢去打攪,就在偏房廊下站著伸著脖子往裡頭看。
時常一站就是老半天,瞧不見人,聽著個聲兒都會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