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一會兒賓客就到瞭。”
百日宴還是在東宮辦,這次來的人比上次更多瞭一倍。
不僅京城這些高官世傢大族都收到瞭邀請,巴蜀的隋傢和一些地方要員甚至不遠千裡地來送賀禮。隋傢人早半個月前就到瞭,如今隋傢主母帶著隋傢人在外頭安頓。隋傢的主母一大早就進瞭東宮。如今隋傢的幾個嫂子人在隋氏的住處陪隋氏說話。
說起來,隋氏自打被蕭衍行懲治瞭,之後這一年都十分安靜。哪怕與王姝同住東宮,也幾乎不與王姝碰面。除瞭逢年過節,王姝需向她請安以外,並不需要去正院晨昏定省。她不來找麻煩,王姝也沒空與她找事。兩人相安無事的各自住各自的院落,倒也十分和諧。
今兒這算是隋氏沉寂這段時日裡,她難得高興的時候。昨兒深夜都還在操持。
王姝換瞭身喜慶的衣裳,正在書房整理她的試驗資料。
事實上,王姝打算將實驗基地搬去江南並非口頭說說的。她早就命人在物色好的實驗基地,提前將地皮買下來,籌建農莊。不僅如此,也在涼州用慣的佃戶裡尋何事的人,帶去江南繼續幫助實驗。這個準備工作耗費瞭一年多。如今籌備完全,就等著她料理清楚主傢的事,搬往江南。
“好,我稍後就來。”
王姝正整理的資料裡,有部分是她在京城擠出時間寫的專業筆記。寫的比較零散,想到什麼就寫下來。也是為瞭將知識留給後人,她每一個知識點寫的比較詳細。
就是知識點的深淺沒進行排序,需要耗費時間整理。
隋傢人名義上算孩子的外傢,隋暖枝名義上也算孩子的嫡母,自然要到場。這場百日宴,東宮太子妃的隋暖枝需要作為女主子招呼賓客。反倒是側妃的王姝可以不必見客。
她去到後院的會客廳,裡頭人已經說完一輪話。
隋暖枝坐在主座上,聽著下面人的恭維,神思不屬地時常瞥向最下面一個精致秀氣的少婦人。那少婦人是隨傢中長輩一道過來的,被隋暖枝這麼打量著還十分稀奇。不管多說什麼,就羞怯地笑瞭笑。王姝這時候進來,屋裡靜瞭一靜。
一是因為身份,她是三皇孫的生母;二是因為驚人的美貌,一進門就讓整個屋子亮堂起來。三自然是關於她相貌傳說的那件事。說起來,這事兒京城上流圈子的女眷之間早就傳遍瞭。有些人還記得劉氏,有些人早就不記得瞭。此時看著這罕見的美人,心裡也隻是唏噓當年的劉氏何等絕艷。
隋暖枝見著王姝來瞭面上神色凝滯瞭一番。轉瞬又掛上瞭笑容,親切地招呼她落座。
宮婢在她身邊擺瞭個凳子,示意王姝坐過去。
王姝看瞭眼隋暖枝手邊的椅子。主座其實是兩個椅子並排,一般來說是男女主子同座。隋暖枝坐瞭右手邊的,左邊的自然就空著。她於是又看瞭眼擺在隋暖枝腿側的凳子。沒什麼太大的掙紮便去瞭凳子上坐下。
屋裡的人見狀,飛快地交換瞭個眼神。
隋暖枝搭在膝蓋上緊緊握住的手,不自覺地放松下來。王姝沒有當眾為難她,隋暖枝心裡很是松瞭一口氣。
不管側妃有多受寵,都越不過正妃去。
王姝過來並非是為瞭跟隋暖枝爭這些的,坐哪裡對她來說其實差別不大。倒不是王姝不懂禮儀規矩,而是如今刻意在人前爭這些,未免太囂張。沒必要。
不過她沒有很在意,右下手的末排薛泠星看著眼眶都紅瞭。
薛泠星聽從瞭兄長的話,沒有來打攪王姝。也沒有刻意去與王姝拉進關系。但三皇孫的百日宴,祭酒府是收到請帖的。她還是來瞭。早早準備瞭厚禮,托人送去瞭王姝的院子。人倒是沒過去,但也一大早過來東宮。
方才看到王姝進來,她激動得心一下子就停瞭。怪不得旁人說王側妃像她母親,薛泠星冷不丁看到王姝,就被她這張與自己極其相似的臉給驚在原地。
她幾乎一瞬間肯定瞭,這就是她親妹妹,母親在外頭誕下的妹妹。
薛泠星靜靜地坐在人群裡目光落到王姝的身上,心裡替她委屈。兄長說的沒錯,側妃娘娘看著風光,內裡的委屈是旁人瞧不見的。
王姝過來,氣氛頓時熱鬧瞭起來。畢竟這位才是百日宴的正主。
一些善談的貴婦人妙語連珠,逗得屋子裡歡聲笑語。王姝雖然不擅長與她們打交道,但應對還是綽綽有餘的。聽著她們說瞭會兒話,正妃便也順勢給王姝介紹瞭在做的貴賓。
隋傢人自不必說,哪怕對王姝心有芥蒂,當眾卻隻能表現出親熱姿態。其他人有正妃起個頭便自個兒介紹起來。一個輪著一個,輪到薛泠星時。她難得有些激動,看著王姝半天才說自己是國子監祭酒傢的。王姝靜靜地由著她打量,緩緩地露出瞭個笑臉。
她一笑,薛泠星的眼眶都濕潤瞭。
輪到最後一個時,那嬌小精致的少婦人有些緊張,磕磕巴巴說瞭自己是哪傢的。若是一般人這般磕巴,必定會惹笑話。但這小婦人生得十分可愛討喜,叫人打心裡惡不起來。
旁邊年紀大些的婦人都是笑,笑得這小婦人一張大紅臉。
王姝沒註意這個小婦人,倒是註意到身邊的隋暖枝身體一瞬間僵硬瞭。詫異地看瞭她一眼,隋暖枝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立即將自己的異狀收斂起來。
王姝沒在會客廳坐多久,實在是話不投機。她沒一會兒便以身體不適先行離開。
走出瞭隋暖枝的院子,王姝就問起瞭身邊人,坐在最末端的那個小婦人是誰。這事兒薑嬤嬤清楚,早在幾天前她就跟袁嬤嬤一道,將到訪的賓客名單熟悉瞭。
“是光祿寺少卿的妻室。”薑嬤嬤其實有些記恨隋暖枝讓王姝坐凳子,但那個場合,王姝與正妃平起平坐也有些不規矩。隻能說不坐不規矩坐瞭又憋屈,出瞭院子她臉色許久都沒好看過。見主子問瞭,便倒豆子似的全說,“聽說是去歲才隨夫婿入京的,還是新婦,巴蜀人。”
王姝點點頭,又問:“正妃娘娘認得她?”
這薑嬤嬤就不知道瞭。
王姝見狀也不問瞭,一群人回瞭自己院子。王姝沒將這事兒放心上,去看瞭小老三。
三個月,小老三已經退瞭紅皮,變得白白凈凈瞭。這小子在樣貌上比較像王傢人。一雙狹長的鳳眸,輪廓較為深邃,骨架子也偏大。
王姝將小傢夥抱起來,他咧著個無齒的小嘴咯咯笑。
“你笑什麼~你笑什麼~”王姝也被他逗笑瞭,拖著嗓子哄他,“你知道誰嗎就咯咯笑~”
小傢夥也聽不懂,聽到親娘的聲音笑得更開心瞭。
說到這個,小君珩和呦呦已經開蒙瞭。如今被蕭衍行安排的先生帶著,每日都要上半天的學。年紀還不大,學得東西不少。每日除瞭讀書習字,還得學音律、騎射。還有專門的先生帶他們習武。這是蕭衍行要求的,他的孩子不能養得太文弱。
王姝倒也沒反對,隻要小孩子願意她都不阻攔。
王玄之也比較忙碌,為瞭準備會試,他如今大部分時日都用在讀書上。雖說先生說此時下場有些太早,可能取不到好名次。但王玄之頗有些著急,擔心自己成長得太慢,幫不上王姝。王姝勸不動他,就任由他去闖。許多事隻有自己去做瞭才知道未來要怎麼走。
逗瞭會兒孩子,後院也差不多開宴瞭。王姝一項對這種宴會沒太大的興趣,便在書房待著。
這兩年王傢的生意翻瞭好幾番,早年王姝花瞭多少,蕭衍行都按約定幾倍償還。不僅將蒙古這條商道如今拍板給瞭王傢,嶺南這邊往海上也給瞭便利,甚至將港口指給瞭王傢。
當初答應王姝,出海南下尋紅薯一事,蕭衍行並非說空話。他真的派人去尋瞭。
不過如今造船技術的原始,支撐不瞭太遠的航行。倒是王傢有兩艘大船,能進行遠行航海。隻是去的最遠的地方,不過是琉球。
王姝不敢胃口太大。一個對南邊的出海口意味著什麼,學過後世歷史的人都知道輕重。這種東西不能也不可能屬於私人。一個小小的港口,做得大瞭,就是一個對外的窗口。如今王姝是掌傢人,她不貪且還算有良心,這個出海口給到王傢手上,王姝都嫌燙手。
若是將來王傢的子嗣出瞭要錢不要命的敗類,誰能保證不幹出禍害大慶百年的醜事?
這種資源不能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就算是自傢也不行。
王姝其實一直在琢磨著開海上貿易之路。畢竟王傢鏢局在嶺南設置瞭分局,還擁有船隻。她琢磨著是不是該給蕭衍行寫一份海上貿易重要意義的論文。將海上領土權利的重要性告知。
如今大慶雖然強盛,但由於大航海時代尚未來臨,地圖的不完整和世界觀的天差地別的差異。所有人隻知西域有小國,卻不知大洋的彼岸有著廣袤的土地和毛色各異的外族人。更不知開通海上貿易之路的重要性。不過如今的科技並不能支撐航海,但未來指不定會有蒸汽時代的到來,航海技術改進後必然會出現的變革。如今必須得有這個意識。
寫論文是王姝的特長,但是必須要有實物資料支撐。不然空口說白話,隻會招致大麻煩。
王姝琢磨著她南下去嶺南,親自籌備出海事宜的可能。
思來想去,覺得不太現實。不說她準備去江南這事兒蕭衍行都不太贊同,遠行嶺南怕是更不會答應。倒也不是說他不答應王姝就不去,隻是她的專業畢竟是雜交水稻實驗。對於機械和土木建造,其實並不是很懂。即便是南下瞭,估摸著也起不瞭太大的作用。
不過說到這個事兒,嶺南的分鏢局,是王姝一直想去視察的。離得太遠,管控起來不是很方便。當初做內部審計時,嶺南這邊就是有不少貓膩的。
王姝正在書房琢磨著寫論文,薑嬤嬤端著茶水進來瞭。
這麼一會兒,她跑去袁嬤嬤那邊打聽瞭。還別說,真被她打聽到瞭一點:“主子,你方才問的那個光祿寺少卿夫人,奴婢去跟袁嬤嬤打聽瞭。你猜怎麼著?”
王姝抬起頭:“?”
“這光祿寺少卿夫人雖不是什麼能耐之輩,這光祿寺少卿本人卻是頗有才華。”薑嬤嬤湊得很近,特別小聲地道,“最重要的是,這光祿寺少卿曾是正院那邊的未婚夫。”
王姝愣瞭一下,詫異地瞪大瞭眼睛:“嗯?”
“正妃娘娘年少時,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感情甚篤。”
“出嫁的前兩年,退婚瞭。”薑嬤嬤這話說的自己膽戰心驚的。
說到底,骨子裡還是守規矩的人。隻是自傢主子生性淡泊,不愛爭搶。下面幾個丫頭又太木訥。一個兩個不懂得替主子打算,薑嬤嬤才逼迫自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日日緊著皮四處打探,四處警惕,就怕有人毀瞭她們的好日子。
“啊,這樣……”
王姝倒是沒關註過隋暖枝的私事,沒想到還有這一遭。怪不得方才看那小婦人臉色不對。
“不過年少的情意再深,終究敵不過榮華富貴。”薑嬤嬤搖頭感慨瞭一句,“正妃娘娘如今看著小婦人那愛嬌討喜的模樣,聽說夫婿十分疼寵。她聽瞭,興許有些黯然神傷。”
王姝對此沒發表意見。隋暖枝退婚嫁給蕭衍行不一定是為瞭榮華富貴,興許是身不由己。
隋傢可不像一般富貴人傢,隋傢走到這一步,已經算是走到瞭非皇族裡頭最頂尖的那一撥。隋暖枝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貴女,應該不會為追榮華富貴如此。若是傢中長輩決定,她拒絕不瞭。畢竟古代的婚姻可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來輪不到姑娘自己做主。
當然,這也隻是王姝的猜測罷瞭。她畢竟不是隋暖枝,也不是隋傢的姑娘。
薑嬤嬤也不敢太嘴碎,說瞭兩句,就又道:“主子,方才門房送來一份禮。說是送與主子的。人沒來,送瞭就走瞭。門房拿到這邊,說是隨禮一起的還有一封信。”
說著,她將信拿出來,遞到王姝的跟前。
王姝一眼看到信上的署名,眉頭皺起來,鎮國公府的。信雖是一女子的手信,卻是借著鎮國公世子薛霽月為由頭,說是盼著能與王姝私下見一面。
對於素未謀面的兄長薛霽月,王姝自然不清楚其性情的。但也從魏青的資料裡看出一些。
薛霽月為何要見她?王姝將信放到瞭一邊。
事實上,鎮國公府這次沒似上次活躍。鎮國公薛長風雖還在外院與眾賓客飲酒。女眷這邊,鎮國公夫人趙氏卻是沒久待。隻送瞭賀禮,拜見瞭正妃隋暖枝,便以傢中還有急事先回瞭。這也是方才王姝去正院沒見到鎮國公夫人的緣故,人早就走瞭。
王姝心裡奇怪薛霽月為何要見她,薛長風也終於知曉瞭側妃針對薛府的原因。
流言傳來傳去,幾經變換,終於傳到瞭他的耳中。尤其是聽說這位側妃與當初離京的劉氏幾乎一模一樣。薛長風一個沒拿穩,手裡的杯子摔地上粉碎。
眾人靜瞭一靜,須臾,又打著哈哈將這古怪的氛圍給遮掩瞭過去。
薛長風坐在席位上腦袋一片空白,十幾年過去,劉奡的音容笑貌又重新挑動瞭他的心湖。他沉默瞭許久,又端起杯子與身邊同僚寒暄。腦海中卻亂成一團,再不復先前的自在。
煎熬地等宴席結束,薛長風喝瞭個伶仃大醉。被人扶回傢中,見到趙氏便質問起來。
趙氏早知他會知道,當日撞見側妃的不止她一個。那些人早晚會把話傳到薛長風的耳中,趙氏早就做好瞭薛長風質問她的準備。她隻是沒想到真正看到薛長風為瞭一個二十年前離開的人如此失態,她心裡的委屈瞬間就打亂瞭她早前準備好的腹稿。
兩人沒說幾句話就起瞭沖突,趙氏歇斯底裡地哭起來:“你若當真那般愛她,當初又為何同意娶我?薛長風,別說的好像我一個人的錯,難道不是你先對我動心的嗎?!”
“住口!”薛長風勃然大怒,一張俊臉扭曲得仿佛惡鬼,“叫你住口!”
“我偏不!我偏不住口!”
趙氏就不是個柔順性子,她年輕時候不守規矩,老瞭更不會改,“若非你先對我動心,你怎麼會一面罵我不懂事一面我手一勾你就答應瞭?若非你自己先厭倦瞭平淡的劉氏,你如何會閉著眼睛替我教訓她?我是卑鄙,我是狠毒,但這不都是你縱容的嗎!”
“若非你默許,你屢屢出手幫我,我如何敢對你的正妻下手!沒有你的默許,我一個嬌客敢對主人出手嗎?太荒謬瞭!太好笑瞭!”
趙氏的口齒伶俐得仿佛一把把刀,字字句句刺得人鮮血淋漓,“說什麼都是我的錯,裝什麼深情不壽?太好笑瞭!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歸根究底就是你自己負的心,是你自己厭惡瞭她卻不願意承認!如今倒是把一切罪過賴我頭上!薛長風,你可真無恥!”
話音一落,薛長風一巴掌狠狠扇在瞭她的臉上。
趙氏捂著臉,眼淚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她轉頭狠狠地瞪著薛長風,幾十年的委屈憋在心裡,她今日一定要全說出來:“薛長風,別妄想讓我替你承擔後果。這件事裡,最卑鄙惡毒的人是你才對!”
說完,趙氏推開門,轉身離開瞭。
第一百四十七章
鎮國公夫妻倆鬧瞭個不歡而散,薛霽月聽說瞭,也並未覺得有多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