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被貶黜為民的皇子,但是皇子依然是皇子,那所謂的貶黜為民也許隻是聖皇陛下不得一起而為之的一種表態罷瞭,若真的有人認為陳重器就此泯然眾生的話,那麼才是大錯特錯。比如那位自以為很聰明的宋知府,早已經成瞭聖堂監牢裡又一具見不到光的屍體罷瞭。
前面是三百鐵騎開道,大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三百鐵騎後面是一串八輛妖獸拉著的大車,裝載著的都是陳重器習慣瞭使用的一些物件。
陳重器也是個很奇怪的人,王府裡丟下瞭大量的文玩珠寶,大量的金銀玉器,甚至是大量的各種品級的靈石都沒帶著,偏偏是他習慣瞭使用的椅子,臉盆,乃至於夜壺這樣的東西倒是一件不落。
車隊後面又是三百騎兵,看起來威嚴肅穆。
安爭之所以對燕國大將軍方知己那麼推崇,真是因為方知己做到瞭一件很瞭不起的事......那就是燕國重騎鐵流火。
正因為見識過大羲騎兵的戰力,安爭才知道鐵流火有多瞭不起。這支軍隊是建立在遠遠不如大羲的物資供給之上的主戰隊伍,但是戰鬥力完全不輸給大羲的重騎兵。而要知道的是,大羲的重騎兵騎著的都是戰鬥力不俗的妖獸,而鐵流火隻是戰馬。
直到不久之前,安爭才剛剛有能力把整支鐵流火的坐騎都換瞭。
安爭就坐在路邊的茶攤上,以他的速度追上這樣一支並不是急著趕路的隊伍當然不算什麼難事。至於諸葛文雲,對於安爭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塵土飛揚,安爭伸手將自己面前的茶杯蓋上,另外一隻手揮瞭揮,將漂浮起來的塵土扇走。大路上的行人全都避開瞭行進的隊伍,那鎧甲,那妖獸,那掛在得勝勾上還散發著寒芒的長槊,都足以讓人生畏。
這是大羲的騎兵,縱橫南北。現在大羲百姓們腳下踩著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這些悍勇的戰士們打下來的。其實世界上充滿瞭各種各樣的矛盾,看似不可調和,又不得不共處。
安爭坐在那看著隊伍經過的時候,腦子裡不由自主的想到瞭最後一個和陳重器促膝長談時候的場景。
那天是在親王府裡,陳重器說得瞭兩壺好酒,讓安爭去品嘗。安爭半路上買瞭一隻燒雞一袋子燒餅,被陳重器譏諷摳門到瞭極致。
當時話題不知道怎麼就提到瞭百姓和國傢之間的關系,陳重器當時喝瞭很多酒。
“國與傢,到底是不是相輔相成?”
陳重器問安爭,安爭以為陳重器發酒瘋,沒理會。
陳重器喝瞭一杯酒之後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你說,若是國傢不大,不富強,不讓其他的國傢畏懼,大羲的子民哪裡來的這麼好的日子。”
安爭笑道:“你又是發什麼瘋。”
陳重器道:“還不是被聖庭裡那般禦史大老爺們給氣的......前些日子北方幽燕十六小國又開瞭戰端,打的一塌糊塗,大批的難民要湧入大羲,邊關將士們沒有命令不開城門,不放難民入關。結果守城的將軍居然被那些隻會滿嘴放炮的禦史們給參瞭!”
陳重器站起來,恨不得摔瞭杯子:“他們懂個屁,一群讀書讀傻瞭的蠢材而已。說什麼大羲是天朝聖國,理當接受難民,我去他媽的。這個口子若是一開,到時候大羲邊疆那些百姓們才是真的受苦。我不是說難民怎麼樣,那群人是瘋子,會好像蝗蟲一樣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大羲的地方上百姓們平安穩定,不愁吃穿,可是難民們一湧進來,會把他們搶幹凈!他媽的別國的子民是子民,大羲的子民就不是子民瞭?”
他一甩手,氣的臉都發白。
安爭笑道:“陛下是不會打開這個口子的。”
“不會是不會,我讓你說,應該開嗎?”
安爭皺眉:“若是站在我的角度考慮,該開,然後劃出來一塊地方管教約束。然而這根本不可行,一旦開瞭口子,難民是擋不住的。”
“站在國傢的角度,不開。”
安爭搖頭:“這個世界上總是存在著很多矛盾。”
陳重器道:“說到矛盾,一些人就跟蒼蠅似的那麼惡心。不知道多少人羨慕西域佛國,說那邊自由,信仰自由,什麼都自由。說大羲沒有自由,大羲專斷......可他們忘瞭,是大羲給瞭他們現在的日子。大羲立國之前,連年鉆亂,天下百姓數以千萬計的死傷,那個時候倒是自由。若是大羲分裂成七八十個小國,然後征戰不斷,我看日子怎麼過。”
安爭站起來拍瞭拍他的肩膀:“你就是想的太多瞭。”
陳重器:“是你想的太少瞭,你隻知道維持法律,別的什麼都不考慮。”
安爭笑道:“因為我最擅長的就是這個。”
陳重器狠狠的瞪瞭安爭一眼:“你這樣的人啊,早晚不得好死。”
安爭的頭一疼,手裡的杯子險些掉下去。他腦海裡的畫面也隨之消散,他看著已經過去的隊伍怔怔出神.....陳重器,到底為什麼要殺自己?
你這樣的人啊,早晚不得好死。
當初陳重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對自己動瞭殺心?可是理由呢,為什麼呢?
安爭起身,抓起放在桌子上的草帽,給茶攤老板放下茶錢,跟著隊伍往前走。隊伍一路往西北走,越走越是地廣人稀。西北土地荒涼,氣候也不好,所以是大羲最窮苦的地方。然而即便如此,大羲每年往西北地方上的撥款,也足夠百姓們過豐衣足食的好日子。
西南,東南,中部,這些地方都富庶,所以征收的稅費也就高些。而這些稅賦,一小半都用來補貼西北瞭。所以大羲東部的百姓們多多少少都不理解,朝廷憑什麼這樣做,從他們手裡收稅,然後送到西北別人傢手裡。
可是百姓們想不到的高度是,一旦西北那邊的百姓們日子過不下去,必然要亂起來。真的亂起來之後呢?西北民風彪悍,而且修行上來說大的宗門也不少,真的打起來的話,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而那這個世界上不隻是大羲一個強國,別的強國看到大羲內亂,是不會放過機會的。
這就是矛盾,無法調和。
百姓們不會站在朝堂的高度考慮問題,也懶得解釋。
安爭也不知道腦子裡怎麼就想到瞭這些事,想到瞭當初陳重器去瞭西北足足五年,為那邊開渠引水,為那邊開荒種田,這也是聖皇把他送到西北的原因之一,除瞭陳重許和宇文傢的原因之外,西北的百姓對陳重器頗為敬重。
安爭隨著隊伍進瞭浩源城,城主已經在城外接著瞭,風風光光的將陳重器迎接瞭進去。安爭等著隊伍走完之後,在城門口裡面不遠處找瞭一個小酒館坐下來,點瞭幾個小菜。
才坐下沒多久,就看到一個戴著鬥笠,穿著一身灰佈長衫的男人從城外走進來。這個人低著頭走路,但是大街上熙熙攘攘,他卻沒有撞到一個人。每當快要撞到人的時候,他的步伐都會自然而然的錯開,他明明沒有看路,卻沒有走偏。
這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尋常無奇的江湖客,從衣著上來看似乎混的也不是那麼好。可是從這個人出現在安爭面前開始,安爭的註意力就沒有離開過。
他的人,他的刀。
安爭微微皺眉,這樣一個人,跟著陳重器的隊伍進瞭城,幹嘛?
或是感受到瞭安爭的目光,那個抱刀的漢子抬起頭往這邊看瞭一眼。安爭發現那是一個面目稍顯秀氣的中年男人,還有幾分儒雅,明明是個刀客,當臉抬起來的時候,給人的印象他就是一個書生。
安爭忽然間想到他是誰瞭。
陳重許手下有四個人是他的親信,一個叫陸燈,曾經和安爭有過接觸,但是後來死於非命。一個叫謝先生,一個叫皇甫傾其,這一男一女幾乎和陳重許寸步不離。而另外一個,就是一個抱刀的人......蘇夢幕。
在西北有個傳說,什麼比時間還快?
蘇夢幕的刀。
蘇夢幕在安爭不遠處的另外一個凳子上坐下來,看瞭安爭一眼:“你為什麼看我?”
安爭笑瞭笑:“你戴著鬥笠抱著刀,還不能多看一眼?”
蘇夢幕沉默瞭一會兒後說道:“你為什麼不說看我又怎麼樣?”
安爭:“萬一打起來呢?”
蘇夢幕往城門方向看瞭一眼,然後說道:“你說,如果我用剛才跟你說的話去和別人說,會不會打起來?”
安爭:“既然你想打,何必找那麼多借口?”
蘇夢幕搖頭:“不,你不懂......”
就在這時候,城門外面進來瞭一輛馬車,馬車上趕車的車夫看起來精悍老練,讓人好奇的是,他一個車夫,居然在自己坐著的地方旁邊戳著一柄長刀。
馬車進瞭門之後蘇夢幕就站起來,走到安爭的桌邊,拿起安爭的酒杯喝瞭一口,說瞭一聲謝謝。然後朝著馬車走瞭過去,馬車裡看到有人過來猛的停住,那車夫狠狠的瞪瞭蘇夢幕一眼。
蘇夢幕果然問瞭一句:“你看我幹嗎?”
那車夫果然回瞭一句:“我看你怎麼的?”
蘇夢幕道:“你看我不行。”
車夫將身邊的長刀抽出來:“不行你想怎麼樣?”
蘇夢幕抽刀:“不行就拔刀。”
刀光一閃,那車夫一分為二。安爭左眼的藍色星點迅速的旋轉起來,然後心裡一驚......那看起來不起眼的車夫,居然是小滿境巔峰的修為。然而,在蘇夢幕的一刀之下,連千分之一秒都沒能堅持。刀過,人亡。
馬車裡爆發出來一團金光,光團迅速的向外延伸瞭出去。金光所到之處,人都被齊刷刷的切開。一瞬間,方圓幾百米之內居然一個活人都沒有瞭。
從馬車裡出來掠上去一個大紅色的身影,看起來像是一個女子。
她凌空在天,左手平伸出去,右手向後一拉。一張看不到的弓上,三支勁氣長箭激射而出。
“殺人的人來的不對地方,殺人的人也不對。”
蘇夢幕不躲不閃,刀光在面前晃瞭一下,三支看不到的勁氣長箭隨即被崩碎。
“你們這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就不該出現。不管你要殺的人到底是誰,不管是親王還是百姓,隻要你殺的是人,你就該死。”
蘇夢幕抬著頭看著天空上那個紅衣女子,緩緩的舉起自己的刀。他是江湖上第一快刀,被人譽為比時間還快的刀客。可是這一次舉刀,卻慢的不像話。
安爭閉上右眼看瞭看那個紅衣女子,看到的是一頭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火鳳。
那女子從半空之中落下,嘶吼瞭一聲朝著蘇夢幕沖過來。蘇夢幕依然在慢慢的舉刀,左手食指中指並攏,抬起來不斷的虛點著什麼,然後忽然笑瞭笑:“找到瞭。”
然後他出刀。
刀出三百裡。
三百裡外,一個盤膝坐在地上的紅衣女子驟然睜開眼,想動而沒來得及動。她的額頭上出現瞭一道紅線,然後腦殼啪的一聲裂開,血和腦漿順著口子往下淌。
蘇夢幕收刀,轉身:“幾近小天,倒也不枉瞭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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