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澤溫和的聲音響在身旁。
“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們還都是小孩子的時候。”
身上隻穿著一身簡單的灰褐色平民裝束的希澤摘下兜帽,淺金色的頭發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耀眼,像是也跟著燃燒起來似的,他抬起瘦削的手比劃瞭一下當年兩人的高度,眼底露出一絲很淺的笑容。
“那時候閃電還不會飛,我們第一次出來執行任務的時候受瞭傷,就是躲在這樣的荒野小屋裡過的夜。”
聽好友提起往事,尤利西斯古板的面色逐漸溫和下來。
“嗯,沒記錯的話庫查茲當時也是和我們一道的。”
“是啊,不過當時他看到那隻中級魔獸就先跑瞭,否則的話我們也不至於傷得那麼狼狽。”希澤笑瞭笑,微微瞇眼看著火焰:“後來他說是回去幫我們叫救兵瞭,但還是讓教皇陛下親自出面懲罰抄寫瞭三百遍的騎士守則。”
“畢竟不戰而逃,拋棄同伴,犯錯不省,這些都是和騎士守則相悖的。”提到騎士守則,尤利西斯的表情又嚴肅起來,一本正經道:“教皇陛下的懲罰非常得當,既讓庫查茲認識到瞭錯誤,也讓他更好地領會到瞭騎士精神!”
“是的,他一直都是一個得當的教皇。”
希澤笑瞭笑,湛藍色的瞳孔中跳躍著火焰,聲音低沉地喃喃。
“無論是遇到什麼問題,他都能完美地選出最好的那個答案,並堅定地施行下去。”
比如希澤的仇恨和那個作為兇手的裁判長之間,教皇知曉真相,卻依然選擇隱瞞。
因為教會需要強大的裁判長,光明教廷需要裁判長這把能夠震懾亡靈法師和其他勢力的尖刀。
比如向神國低頭和帶頭反叛之間,教皇選擇瞭低頭,因為他知道無法撼動神國的力量。
還有當時……在希澤等人出手對付神使的時候,教皇同樣做出瞭非常聰明的選擇。
他沒有真正出手阻攔,而是親眼看著希澤和撒斯姆將神使擊殺。如若當時教皇出手,身為法神的他等同於第二個神使,絕對不是撒斯姆和希澤能夠對付的。
而這麼做的原因,除瞭神國越發緊逼的壓迫之外,也和天劍宗的露頭有關——教皇看到瞭反抗神國的可能性。
事實上,黎離等人也看懂瞭教皇這個舉動的含義,這才達成瞭後續的一系列的合作。
越是回想過往的一切,希澤就越能體會到教皇的恐怖。
一個能夠完全摒棄自己的喜好和情緒,能夠犧牲自我和任何人,理智而殘酷地將所有選擇都推向群體最大利益的人,的確是最完美的上位者。
可就是如此完美的上位者,卻給希澤傳遞瞭如此詭異的一條訊息。
希澤緩緩取出那張魔法卷軸,上面那句玩笑似的話語還留在卷軸上頭。
“回西塔城,繼任教皇。”
“……”
尤利西斯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句話瞭,但是即便他從小就認定希澤是未來的教皇,也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天知道,希澤現在還不滿二十歲呢!教皇卻還正值壯年,且還是大陸實力最強……嗯,算上如今的黎離的話也能排上前二,這樣的強者為何要退位?
而且就連尤利西斯現在也知道自傢好友的成分復雜,別說對光明神有什麼信仰瞭,他沒叛出光明教會改投亡靈法師隊伍都算是堅定瞭。
讓現在的希澤繼任教皇?
尤利西斯合理懷疑教皇的腦子被雷劈壞瞭。
“正如我們剛才所說,他一直都是個理智的人,總是會做出最佳的選擇。”希澤垂眼看著卷軸上的字,聲音緩緩道:“他也從來不會開玩笑。”
所以這個命令是真的。
尤其是教皇在三天前讓獅鷲送到天劍城的東西,更證實瞭卷軸上這條消息的真實。
希澤閉上眼,在劈裡啪啦炸開的火花中,他又想起自己空間戒指中的那道冠冕。
那是一頂異常華麗的冠冕,上面鑲嵌著上百顆最澄澈透亮的光系極品魔法石,隻要拿出來就像是一輪小小的燦日,暈開的光華能夠點亮整個黑夜。
它的華美誕生,是希澤親眼見證過的。
那是在剛進入教會的時候,他們這群懵懂孩童排著長隊踏入教廷最中心,當時為他們賜福的教皇的掌心便托著那頂冠冕。
“這是為下一任教皇準備的冠冕。”
“希望你們之中會有人戴上它,登上我現在所站的位置繼續守護光明,守護我們珍視的一切存在。”
而現在,這頂光明冠冕被送到瞭希澤的手中。
可是希澤卻覺得無比沉重。
教皇沒有多言這到底是為何,隻是告知希澤可以回到西塔城瞭。
仿佛他們之間並未發生過任何隔閡和矛盾,他們依然是那對大陸最耀眼且模范的師生,希澤也隻是去天劍城做瞭幾天客,教皇也隻是輕飄飄地催促貪玩的學生早點回傢似的。
但事實上,他們都知道,回去的路無比危險。
畢竟希澤是神國眼中的肥肉,他一旦離開天劍城,就很可能遭到神使的伏擊。
“有沒有一種可能……”
尤利西斯成熟的臉上露出明顯的掙紮和猶豫,最後他幹咳瞭兩聲,用自己也不確定的語氣問道:“希澤,會不會這是教皇陛下騙你出天劍城的手段而已……”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教皇是個非常理智的人,他不會講所謂的情面,必要的時候會選擇犧牲所有人。
如果這一次神使降臨,想要的隻是領悟瞭時間法則的希澤呢?
那麼……
總是能做出完美抉擇的教皇,為瞭更多人總會毫不猶豫選擇犧牲一小部分人的教皇,會不會再次選擇妥協,選擇交出希澤呢?
石屋內,螢螢的火光跳躍著,把希澤臉上的詫異和茫然映得無比分明。
尤利西斯見好友不回話,著急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或許我們現在返回天劍城還來得及……或者是先傳送回東塔城,我這兒其實還留著回荊棘玫瑰傢族的定點傳送卷軸……”
“別急,尤利西斯。”
希澤終於開口,隻是聲音中卻隱含著明顯的笑意,表情也比緊張的尤利西斯要輕松太多。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沒想過你說的可能性,但是我剛剛愣住並不是被這個可能性嚇到瞭,而是因為你的話有點驚訝而已。”
尤利西斯一愣:“驚訝?因為我?”
“是啊。”希澤溫和笑著點頭,“我沒想到你居然也會質疑教皇……或者說,你竟然會因為我的安危,選擇與教會相悖的那條路。”
如果教皇最後的決定是放棄希澤,而尤利西斯現在卻想著勸說好友回到更安全的天劍城,那麼毫無疑問,他這次真的走上瞭和教會作對的道路。
在以前,哪怕是尤利西斯負傷失去瞭戰鬥力被教會拋棄的時候,他也從未想過叛出光明教會,對他而言,光明教會騎士這道身份就像是烙印一樣深深銘刻在他每一根骨頭上瞭。
希澤的無數次暗示也不曾動搖過尤利西斯半點。
所以在聽到好友說出質疑教皇的這些話的時候,希澤著實有些驚訝。
尤利西斯也沉默瞭一下。
他抿瞭抿唇不語,也為自己突然冒出的不敬感到驚詫,最後隻是默默地摸瞭摸後方獅鷲的翅膀。
希澤的表情也有些黯淡,他勉強笑瞭笑:“正如你所說,神使降臨的最大目標要麼是黎離,要麼是我,而現在黎離行蹤不明,所以神使很有可能會沖著我來。”
“我繼續待在天劍城,固然會得到天劍城的庇護,但同時也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麻煩。”
“隻是可惜瞭,這一次又被你和閃電抓到瞭,非要跟上來。”希澤挑瞭挑眉:“說實話,我真不想帶上你們一起冒險,畢竟教皇可沒說讓你一起回西塔城去繼任獅鷲騎士軍團的團長啊。”
“你和閃電兩個,對我而言就和我父親,和威爾斯,科林斯他們一樣,都是我非常重要的傢人。”
過瞭許久,尤利西斯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但是語氣卻更加堅定瞭。
“身為騎士要守護信仰,而我們的信仰就是守護所有無辜者,這裡面,當然也包括瞭自己的傢人。”
“希澤。”
“你和我父親,和威爾斯,科林斯他們一樣,都是我非常重要的傢人。”
火光變暗瞭許多。
金發少年無聲地笑瞭笑,打破瞭這片沉重的氛圍。
“哈,別說得好像真是出來送死的啊尤利西斯,說不定教皇這次說的是真的,我真要回去繼任教皇瞭呢。”
希澤抬瞭抬眉,手握成拳遞到火堆上方。
尤利西斯緊抿著唇,也跟著遞出拳頭,和希澤碰瞭碰。
旁邊的獅鷲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瞭,惺忪著眼看過來,奈何爪子壓麻瞭伸不動,於是湊合地張開翅膀尖探過來跟著碰瞭碰。
金燦燦的火光中,兩個拳頭和一隻鳥翼不輕不重地碰到瞭一起。
尤利西斯心潮澎湃。
然而就在這時,一股熟悉的焦糊味傳瞭上來。
希澤的聲音緩緩:“尤利西斯,你聞到什麼東西燒糊瞭嗎?”
“聞到瞭。”尤利西斯抽動瞭一下鼻翼,在記憶裡搜尋瞭一下,最後篤定道:“這好像是鳥毛燒焦的味道,剛才你用閃電的毛點火的時候就是這個味道。”
“可是那團毛早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燒光瞭。”
“嗯?剛剛你又加瞭一團鳥毛進去嗎?”尤利西斯茫然地看著好友。
對面的希澤緩緩地搖瞭搖頭。
最後,兩人同時看向那隻還沒收回去的巨大獅鷲翅膀。
在火光之中它燃燒得是如此耀眼而美麗,灰褐色的羽毛仿佛被鍍上瞭一層絕美的金紅色光輝,像極瞭天劍城中常見的那種名為“鳳凰”的神鳥裝飾畫,就連閃電本獅鷲都看得略顯癡迷瞭。
或許是因為閃電的毛足夠幹燥蓬松,又恰逢換毛季到瞭,浮毛極多,所以這些火焰居然像是黎離的那一招星火燎原似的越燃越烈,轉霎就從一點小火苗變成瞭大火堆。
見狀,兩個少年瞬間跳瞭起來,手忙腳亂地開始幫著獅鷲滅火。
“別看瞭傻鳥!”
“閃電,你翅膀被火燒瞭!”
“嗷嗷嗷!”
“你走開!!可惡,你身上著火瞭怎麼隻知道往我們懷裡撲啊!”
“嗷嗷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