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黎離似乎想起瞭什麼,掃瞭一眼腳邊趴伏著打盹的小白龍,皺眉問道。
“對瞭,維克多呢?”
那傢夥是個危險分子,黎離原本想把他一劍做掉,沒想到他很識相沒有泄密,且剩餘價值還沒被壓榨幹凈,就先把他留下來瞭。
不過留下來不代表要放走。
陣法大師回答道:“您放心,剛才格魯過來瞭幫我們看著他,他跑不掉的。”
“格魯?”
黎離緩緩點頭,放心下來瞭。
格魯擁有禁魔的手段,維克多還真的跑不掉。
……
飛舟的甲板一角。
天劍宗和救援隊伍和人魚族的強者們大多都離開瞭飛舟,前去人魚海峽中狩獵那些分散在各處的魔獸瞭。
此刻,科林斯和藥檀都在忙碌著,一人陪同人魚族的治療魔法師們施展水療術替傷者們療傷,一人埋著頭給每個人魚開著對應的丹藥和藥劑。
就連精靈族的樂師們也沒有空著,正彈奏著柔和的曲子安撫著那些受驚的人魚族小孩們的情緒,裡面還摻雜著若有似無的人魚歌聲,空靈又溫柔的飄蕩在整個飛舟上,悄然治愈著人魚一族受到的創傷。
和那邊的溫馨安寧比起來,這個角落的氣氛,卻顯得尤為沉重壓抑。
維克多冷著臉站在甲板角落,眼神冷厲地打量著自己正前方的那道灰袍身影。
方才小白龍和陣法大師離去後,這個被陣法大師稱作“格魯”的瘦弱中年男人就主動走瞭過來,說是會替他們看守自己,而陣法大師對此竟然毫無異議和質疑,真就放心離開瞭。
而且從黎離幾人的態度看來,眼前的這個魔法師顯然也是天劍城中的核心人物之一,甚至深得黎離信任。
然而無論維克多如何打量,這個披著灰色魔法袍的高級魔法師都是那麼不起眼,他瘦削蒼白的面龐也好,弱得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身板也罷,又或者是不敢與人對視的躲避小動作也罷,都顯得那麼卑微又怯懦,半點沒有強者該有的氣質。
除瞭……
他身上那股莫名的熟悉氣息。
似乎是察覺到瞭維克多的目光,格魯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向瞭維克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格魯突然開口打斷瞭維克多的思緒,聲音低沉,但是語氣卻並不如何沉重,更像是尋常的敘舊。
“五號大人,不知道這樣稱呼你,你會不會覺得更加熟悉一些?”
維克多的身體猛地一震,他滿臉震驚地看向格魯,臉上是掩蓋不住的錯愕。
他終於察覺到哪裡不對勁瞭!
這附近到處都是魔獸,所以維克多覺得飛舟上有殘餘的魔獸氣息也不奇怪,但是在格魯道出這個久違瞭的稱呼後,維克多才意識到,格魯身上那熟悉的氣息,正是和他一樣,被改造過後的亡靈法師身上的獨特氣息!
格魯瘸著腿向前走瞭兩步,而後動作坦然的將魔法師袍子的一角掀起。
在袍角掀起的瞬間,維克多也看到先前一直隱藏在格魯袍子下的那條瘸腿。
和旁邊那條正常的人腿比起來,這條腿生得扭曲而古怪,上面還長著鱗甲和尖刺,格魯身上那絲無法抹除的魔獸氣息,正是從上面散發出來的。
但正因為確定瞭格魯的身份,維克多才更覺得難以置信。
“你居然是被改造者!”
維克多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格魯,像是在看什麼怪物。
“你居然潛伏進瞭天劍城,甚至還取得瞭那群可怕的傢夥的信任?!”
“潛伏?”
格魯已經放下瞭袍角,動作斯文的整理瞭一下自己的魔法袍,他重復瞭一遍維克多的這個用詞,像是在唇齒間咀嚼瞭一遍,倒是很有風度的沒有發出嘲諷的嗤笑,而是冷靜地搖瞭搖頭。
“不,我從未潛伏進天劍城。”
“但是你……”維克多的視線還停留在格魯那條獸腿的位置上,這個魔法師分明就是他的同類,沒人比維克多更清楚他們這些人在大陸其他人的眼中是什麼貨色,說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都不過分,天劍城還能讓他們大搖大擺進去?
格魯在維克多懷疑的目光中,非常淡定承認:“我是潛伏進瞭你們亡靈法師內部,任務完成後當然能夠進天劍城瞭。”
維克多死死瞪著格魯,咬牙切齒:“你是什麼時候投靠他們的!”
“別用那種看叛徒的眼神看著我。”格魯把手一攤,坦白講述道:“非要說的話,我從被改造的第一天起,就是臥底瞭。”
草!
維克多的表情精彩紛呈,像是吃瞭隻史萊姆似的難受。
格魯繼續道:“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從剛開始就心甘情願為那些傢夥做事,從一位被人敬仰的騎士長變成瞭一隻東躲西藏的蟑螂,從守護民眾的光明騎士變成瞭殘害無辜者的劊子手,你難道就沒有一點不安和愧疚……”
“我從未殘害無辜者!”維克多聲音嘶啞,憤怒地反駁瞭格魯的話,“而且這並不是殘害,而是拯救他們,是讓他們擁有能夠和魔獸戰鬥的能……
格魯打斷瞭他的話:“事實究竟是如何的,難道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維克多突然就沉默下來,把臉瞥到一邊不再言語。
“看樣子你心裡也很清楚你所謂的拯救對於那些無辜淪為試驗體的人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為瞭文明的延續,總是會有人犧牲的。”維克多艱難開口,像是在說服格魯,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即便犧牲的那個人是我自己,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
格魯深深的看瞭一眼維克多,沙聲道:“天劍城的司空城主曾說過一句話,我很喜歡。”
“什麼?”維克多愣瞭一下。
“你無權要求所有人像你一樣偉大,更無權替任何人做決定。”格魯一字一句的對維克多說道,“即便是擁有最優秀天賦的孩子,如果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技藝平庸的種植師,隻要他沒有傷害任何人,幹涉任何人的利益,那麼他就有權在田間享受他選擇的生活。”
“……”維克多皺著眉不說話,顯然並不認同格魯的話,但是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理由來反駁。
他隻是冷聲道:“光明教會腐朽不堪,根本就是神使們的走狗,在他們的教義之下,這座大陸遲早要完,大陸必須建立新的秩序才能夠擁有自保的能力!”
“還是司空城主說的一句話。”格魯冷淡的看著維克多,將自己默默記下的那句話復述出來:“小瞭,你格局小瞭。”
“……”
“就像我說亡靈法師們全部都是為瞭尋求強大力量殘害普通人,你卻反駁我說也有像你一樣,是為瞭為他們尋找生路而不得不走上這條道路的人一樣,你怎麼就剛篤定的得出光明教會全都是神使走狗這樣的結論呢?要知道,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的,而你,連真正的敵人是誰都沒弄清楚,難道格局還不小嗎?”
“……”
維克多再次沉默下來。
格魯也懶得和維克多爭辯這些,很明顯兩人並不是同一路人,光靠著言語也無法說服對方。
他話鋒一轉,說起瞭這次談話的正題。
“雖然我覺得你現在最大的價值就是趕緊死瞭還這世界一分清凈——”
“……”
維克多陰冷地盯著格魯,若不是現在落到瞭天劍城這群人的手裡,自己身上還有藥檀投喂的毒藥,他現在絕對會一把捏爆眼前這個叛徒的腦袋!
格魯毫不畏懼,繼續淡定說道:“但是既然黎離大人沒有馬上殺瞭你,就說明你應該和那些真正兇殘自私的亡靈法師不同,或許你還有那麼一丁點活著的價值和意義。”
“……”
事實也是如此。
維克多在亡靈法師中,是非常微妙而復雜的一個存在。
和或是為瞭讓自身變得更強,或是單純為瞭征服這個世界,享受至高權柄帶來的快樂的大部分亡靈法師高層不同,維克多或許是他們之中唯一一個真正想要用改造人類這種手段,來拯救這個世界的人。
他的信念,甚至比這個組織的創始者撒斯姆還要純粹。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意志也曾產生瞭無數次的變化。
從最開始想要保護所有弱者開始,變成瞭想要犧牲掉一部分人守護更多的人……但是自始至終,他想要做的其實都是守護。
或許這和他最初的身份有關——代表著守護的騎士。
但偏偏,為瞭達成守護的目的,他手上不知不覺已經沾染上瞭許多無辜者的性命。
或許那些用來做試驗的人並不是他抓來的,或許那些改造的試驗也不是他操刀的。
但是他明明擁有反駁的權力,卻保持瞭沉默,而這種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同謀。
維克多撇過頭錯開格魯的視線,表情一如起初的冷漠和不屑,但是他的肩膀卻不受控制的繃得極緊。
“你如果隻是想來奚落我這個俘虜,那大可不必。”
“那倒不是。”格魯否認瞭這個說法,看向維克多的眼神逐漸變得熾熱起來。
“我來找你當然是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比如?”
“比如我很好奇,餘下的那些人到底在哪裡。”格魯指瞭指自己的那條獸腿,意味明顯。
亡靈法師們的隊伍非常龐大,遍佈大陸的每個角落,絕不止魔獸山脈地下城的那些人。
但是自從亡靈法師中的領頭者陸續死亡後,原本在大陸上為非作歹的亡靈法師們徹底銷聲匿跡瞭,多年逃命的經驗讓他們在想要隱藏自己的時候如魚得水,根本沒人能找到他們——
除瞭掌握瞭亡靈法師內部聯絡方式的最後一個領袖,維克多。
事實也正如格魯猜想的那樣,維克多還真能聯絡上其他亡靈法師,這也是他為什麼如此自信能創立黑暗教會和光明教會對抗,他可從來不是光桿司令。
維克多嗤笑瞭一聲:“你難道想要我帶著其他人,像你一樣向天劍城投誠,成為他們的走狗為他們做事?”
格魯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首先,我自始至終都未曾真正效力於你們,所以我加入天劍城這不叫投誠,而該稱作回到瞭組織;其次,天劍城從來都需要什麼走狗,我們需要的是合作夥伴,天劍城的所有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而非誰的附庸。”
維克多面無表情:“可笑至極,我們這些人在外面那些人的眼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你以為我不清楚?我們根本就不需要,也不可能會擁有夥伴。”
“那我又是怎麼回事呢?”格魯微笑著看向維克多,用魔杖抵瞭抵自己的心口:“還是說,你覺得黎離大人他們會為瞭欺騙毫無威脅的你,特意陪我演這出戲?”
維克多:“……”
又來瞭,這種完全不想承認,但是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的話。
“而且你覺得你有得選嗎?維克多。”格魯誠懇詢問:“如果願意和天劍城合作,你們多少還能在死之前發揮一下自己的價值,但你如果還想著集合那群老鼠稱霸世界什麼的,那你接下來回到天劍城,大概率會被送到中心醫院瞭。”
維克多現在一聽到回天劍城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疼,他警惕道:“中心醫院又是什麼地方?”
“是我的地盤。”格魯動作優雅地舉瞭舉魔杖,很淡定道:“我在你們亡靈法師那裡學習瞭不少解剖的手段,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成為合作夥伴,那我隻好將你作為我的實驗對象,將你的身體與靈魂一起剖開,失敗瞭也無所謂,正好少瞭你這個禍害,成功瞭就更好瞭,我們自然有手段和方式根據你記憶中的方式尋找到其他老鼠。”
維克多的臉色驟然大變,目光狠厲盯住格魯,冷聲質問:“你口口聲聲將我們稱作老鼠,說我們殘害無辜者,你聽聽自己說的話又好到哪兒去呢?”
“你要不聽聽自己在說什麼,無辜者……你真的覺得自己算是無辜者嗎?”格魯皺眉看著維克多,眼底是發自內心的嫌棄。“而且我隻是用你們對待其他人的方式對待你,你怎麼就不滿瞭呢?”
“……”維克多再一次沉默瞭,這一次的沉默時間很長,格魯也不催促,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袍子,等著維克多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