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眾人也因為白骨真人的這句話安靜下來。
沒有人不怕死，尤其是活瞭成百上千年的人，他們這群人之所以在深淵世界中掙紮著，最初和最終的目的不也是求生嗎？
但是有些東西，遠比死亡還要可怕。
可以這樣說，他們這群人之所以會齊齊出現在高塔世界，並不隻是因為欠瞭白骨真人的人情,更因為那聽起來可信度無限趨近於零的“找到神國入口瞭”。他們並不是過來幫黎離忙的，而是來完成他們畢生所求的最後一件大事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黎離幫瞭他們。
所以即便是知道隻要踏入神國就是死，此刻依然沒有一個人選擇離開。
“看樣子你們的決心很堅定啊。”
白骨真人低頭輕輕搖瞭搖,而後淡笑著看向黎離：“昔日我來你們天劍宗拜訪時,哪兒都破爛無章，論精巧雅致不如我們藥王山,論大氣壯闊不如大刀門,論富貴堂皇不如寶器宗，甚至連你們宗門山下的那座凡人城鎮也比不過。”
黎離：“……侮辱人的方式挺多,真人您大可不必當著我的面這樣侮辱。”
白骨真人的笑容卻更深瞭,似是想起什麼，眼眸中流露出些許懷念之色。
“但是我也記得天劍宗唯獨有一處妙思極好。”
“我們膳堂的秘制烤靈豬很好吃？”黎離頭一次想到這個。
“這我倒是不曾嘗過,不過從你烤肉的手藝來看這可能是真的，若是有機會我一定試試。”白骨真人從善如流的預約瞭一頓烤靈豬，而後才繼續道：“你們天劍宗的那萬階青石板路上刻著的那些字很不錯，我曾靜觀那些劍修前輩們的心得體悟，感觸良多。”
“所以，”白骨真人淡淡道：“所以既然前路未卜，我們不妨最後留點痕跡在此間吧。”
黎離愣瞭一下，低聲：“留遺書？”
“……我說瞭很多次瞭，你們劍修這張破嘴不會說人話就閉緊瞭！”白骨真人狠狠瞪瞭黎離一眼。
老實人黎離立馬沉默瞭，在天劍宗最大債主面前不敢狗叫一聲。
但是和腦回路過於直白無趣的黎離比起來，其他人明顯對於白骨真人的提議有些興趣。
“聽好瞭，若是我的族人在千百年後能夠再來到這裡，興許還能看到我留下的東西。”
“那你要不畫個藏寶圖，把你的寶貝們的位置給標註出來？”
“滾。”
“你們倒是命好，還有同一個世界的族人，甚至是親朋好友盼一盼。不像我們，連回傢的路都沒瞭，更別盼著有後人能來瞭。”
“那你就更要多留點東西瞭，指不定這就是你們那個世界最後的一點痕跡瞭。”
不得不說，話癆仔的最後這句話徹底將人觸動瞭。
方才還一臉麻木無波的那部分弒神者，此刻也緩緩靠瞭過來。
“……”
“所以我們寫在哪兒呢？”
“深淵世界中哪怕是一塊石頭也會很快被腐蝕成廢土，很難留存太久啊。”
沉默在邊上的黎離突然開口：“若說最不容易被深淵腐蝕的事物，那恐怕還是要屬神級魔獸的骸骨瞭。”
“但是這附近沒有魔獸，這裡的魔獸骸骨好像也沒有神級的……”
“不用擔心，我帶瞭。”
隊伍中負責撿垃圾的好處這時候就出來瞭，黎離幹脆利落地從芥子囊中砸出一具晚完整的神級魔獸的骸骨。
眾人湊瞭上來：“咦？深淵之中竟然還有骨類魔獸嗎？居然一寸皮一絲肉也沒有啊。”
勤儉的劍修搖搖頭，一點兒也不覺得丟人，“那倒不是，值錢的都被我挖下來瞭。”
“……”
眾人也不敢笑話黎離，於是各自陷入沉思，考慮起該在這具魔獸屍骸上留下什麼才好。
很快，有人開始動手瞭，用武器銘刻下屬於他們的文字。
有些文字方正如方塊，有些圓潤如圈點，有些好似片片飛花繁復，有些簡潔到隻有一個符號。
此刻，來自百個不同的世界的文字符號落在蒼白的獸骨之上，留下瞭隻有落筆者才能看懂的含義。
“三千年瞭，我還是很想你。”
“若有來生，我必殺盡神族人！”
“老子就說那個破學院傳下來的修行方法是錯的，老子都到神級瞭，那群老學究現在還沒到呢。”
“寶箱的密碼是……”
文字的力量正在於此，它能夠穿越時空留下那一霎那的強烈情緒，簡短的幾行字，也足以讓後人瞥見一個盛大絢爛的時代。
很快，那副巨大的獸骨上就留下諸多深深淺淺的符號。
白骨真人安靜看著他們刻字，忽然側過頭，看向揣著手一動不動的黎離。
“你不留下點什麼嗎？”
黎離緩緩抬眼回望過來。
“不留。”
“怕不吉利？”白骨真人微微挑眉。
“不是。”黎離搖瞭搖頭，語氣平淡卻十分堅定，“我一定會順利完成任務，不會死在裡面的。”
“這麼有自信？”
“也不是自信，而是不能死。”
黎離蒼白的面容淡淡的，不像是在說什麼狠話或是構思什麼理想，而是平靜地闡述事實：“我如果死瞭，我在意的親人和朋友，還有我要保護的那些人，就沒有人保護瞭，所以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拼命活下去的。我不能有一絲‘若是死在神國’這樣的念頭，一旦起瞭頭，我怕我的意志就要動搖，那樣恐怕就真的無法堅持到活著回去的那一刻瞭。”
“原來是這樣啊。”
白骨真人緩緩點點頭，像是思考著什麼，片刻後，她忽然將手中的粗佈麻袋拋給黎離。
“既然你覺得自己能活到最後，那這就交給你保管瞭。”
黎離怔瞭一下，看到佈袋飛過來的瞬間下意識伸手接住。
但是她卻依然不解：“白骨前輩，這不是您斂的骨嗎？”
“是啊，原本想著有機會挨個將這些傢夥的骨骸丟回他們老傢的，但是這裡面大部分傢夥的老傢都沒瞭，你若是得空，就把它們丟到修真界吧，湊一起瞭也方便我去找他們討債。”白骨真人回答得倒是理直氣壯。
“那您交給我作什麼？”
“因為我沒你能打，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活到回修真界那天，畢竟身為醫修，我能把隻剩一口氣的其他人救回來，但是卻沒有人能把隻剩一口氣的我救活。”
“……”黎離啞口無言。
白骨真人卻對著她笑瞭笑，而後眼也不眨地摸出一把匕首。
“刷！”
匕首於眨眼間便是一個起落，還未等黎離看清楚，一根斷指便被白骨真人拋瞭過來。
她一邊神色從容地用靈力將自己的血止住，一邊對著淡淡對黎離叮囑道：“把我的這節斷指丟進去，若是我死瞭，替我斂骨的任務也交給你瞭。”
幾乎是在白骨真人有所動作之後。
很快，數根斷指也被拋到黎離手中的粗麻佈帶中。
“也記得替我斂骨，我這輩子還沒有殺夠，來世重開必定多殺幾個神族人。”
“還有我，我要是死的夠快，說不定還能再見一面我阿媽。”
“我就算瞭，到時候如果我死在你們旁邊，你們也不用替我斂骨瞭，這輩子太累瞭，已經不想有下輩子瞭。”
“……”
黎離沉默瞭半晌，沒有勸說什麼，也沒做任何無用的承諾。
她隻是默默將這些斷指收納好，而後將佈袋系緊，收入自己的芥子囊之中。
“好，我們走吧。”
她握緊瞭手中枯榮劍，率先朝著神國入口潛入。
……
無名小世界中。
這是一片荒涼冰冷的大地，在淒冷的冰山之巔，矗立著一座莊嚴肅穆的王宮，但是此刻，這座華麗的王宮之中卻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入目還在活動的隻有彌漫在整個世界的寒氣和鵝毛大雪。
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都隻剩下瞭死寂的白。
“司空城主，這個世界冷……冷到沒有辦法生存瞭。”無雙軍團的副團長諾西姆是個非常強大的魔法師，而且又經過瞭亡靈法師的改造，擁有瞭一部分魔獸特質的她身體非常強健，但是現在也冷到臉色青白，連話也說不清楚瞭。
在周圍巡視瞭一大圈歸來的仙蒂收起魔杖，面色凝重。
“我們似乎來晚瞭，司空城主，這個世界已經被冰雪法則之力覆蓋，沒有一個活口瞭。”
司空燼抬頭看著那座冰雕似的宏偉城堡，詢問：“城堡之中也沒有人瞭嗎？”
“有，應該是這個世界最後的民眾，那座城堡似乎是類似於光明教廷之類的地方，我看到那裡面的所有人都還保持著叩拜祈禱的姿勢。”仙蒂面露不忍，聲音顫抖：“但是他們全部都被凍成瞭冰雕，已經沒有半點生機瞭。”
司空燼沉默瞭許久。
最後，他嘆出一口氣。
“現在算來，黎離那邊應該已經找到神國的入口，要準備進入神國瞭。其他人那邊應該也在陸續動手瞭。”
“那我們，也差不多可以點燃第一道炬火瞭……”
第314章螻蟻之死
冰雪世界之中。
無雙軍團眾人筆直站立著,他們之中絕大部分人都是精靈，裡面也不乏獸人和人類，甚至還有一部分是後來加入軍團的被改造者,他們都是陸陸續續加入其中的。
最開始的那部分人,例如諾西姆,仙蒂這些元老們，現在已經成瞭經驗老道的前輩，擔負起軍團中帶領後輩執行任務的重任瞭。
此刻他們身著統一的天劍城暗黑色鎧甲和輕甲，於紛飛的白雪中好似化作一座座冰冷的雕像，哪怕是習慣瞭在溫暖的南塔城生活，身體柔弱的精靈魔法師們，此刻也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