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第17節

作者:鵲橋西 字數:3322

溫水沖刷著肌膚,唐嫻久違地松弛下來,長舒一口氣,歪頭枕在浴桶邊沿,安靜享受這難得的愜意。

“表姐,明日給我的貓貓也洗一洗,好不好呀?”雲裊坐在浴桶中撿花瓣,把被打濕的花瓣一片片往臉上貼。

唐嫻渾身松軟,倚著浴桶,聲音懶散綿長,“你的貓貓在哪呢……”

“在明鯉那呢,她明日就該回來瞭。”

唐嫻想起傍晚時聽見的對話,料想明鯉是雲裊身邊的女侍衛,是在城外分開的。

她也喜愛小貓,就大方地答應下來瞭。

雲裊高興,纏著她喋喋不休:“我的貓貓好小的,明日可以給你抱抱,晚上睡覺時候就不許瞭,我怕你壓著它瞭……”

這些日子唐嫻都是合衣而眠,這樣總是不舒服的,此時心中放松,昏昏欲睡的,沒怎麼把雲裊的話聽進去。

半天沒有回應,雲裊有些生氣:“你怎麼不搭理我啊!”

唐嫻強打起精神,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道:“搭理的,我在想你自己都這麼小,會不會給貓貓洗澡。”

“我不小瞭!我會!路上我就給它洗過瞭!”雲裊被質疑,很是生氣,聲音特別的響。

唐嫻最擅長的就是對付小孩瞭,揉揉被刺痛的耳朵,又問:“那你會給毛毛洗澡嗎?”

雲裊迷茫地睜大眼睛。

“我就叫毛毛啊。”唐嫻說著,身子側瞭一下,趴在瞭浴桶上。

她的長發用發簪簡單挽起,露出濕淋淋的後背,突出的肩胛骨猶若展開的蝴蝶雙翅,曲線動人。

雙臂搭上浴桶時,圓潤肩頭微動,水花從上面滾落,被屋中的燭燈折射出流淌著的銀光,滿室生輝。

可惜雲裊不懂風月,歪著頭想瞭想,重重一點頭,捧著水開始往她背上潑。

唐嫻仗著無人看到這畫面,理所應當地被雲裊伺候,慢慢起瞭困意,在半睡半醒中琢磨著自己的處境。

今日出府本是為瞭指認孟公子,被雲裊打斷,這事不瞭瞭之。不過好歹讓唐嫻得知瞭孟夫人可能的人選,也不算一無所獲。

接下來,她要在不被認出的前提下,想辦法暗中接觸到白湘湘,試探她的想法,還要通過雲裊獲得自由。

說來簡單,可仔細一想,這兩件事都阻礙重重,沒那麼容易做成。

前路茫茫,但最起碼有瞭目標和途徑,總比盲眼瞎摸要好。

唐嫻不知迷糊瞭多久,忽然感到一陣涼意,她打瞭個寒顫,猛地驚醒,恍然發現沐浴的水已經轉涼。

身後雲裊道:“你醒啦?我給你洗瞭頭發,你的頭發好多啊,累死我瞭!”

唐嫻身子下沉,鎖骨以下藏在水中,身子被漂浮的花瓣遮擋住後,她轉頭,看見她長發已散落,一小半被雲裊捧在手上,另一半散亂地浸在水中,如水草一樣浮動著。

她拍拍臉讓自己清醒,怕再待下去雲裊要起風寒,柔聲細語哄道:“那咱們快些洗,待會兒讓你幫我烘頭發,好不好?”

這一句精準地抓住瞭雲裊的心思,她忙不迭地應瞭,“好!”

唐嫻再次確認這小姑娘隻有兄長沒有姐妹,還一口一個外祖母說,很大可能是由老人傢撫養。

平日裡沒有親密玩伴,所以才這麼好哄。

她快速把自己整理好,再把雲裊從頭到腳收拾幹凈。

之後,唐嫻倚著美人榻讓雲裊擺弄她的長發,發絲被揉動帶來的不輕不重的癢意,讓唐嫻感覺舒適極瞭。

待長發幹透,看看內室輕紗軟帳的檀木雕牡丹月洞架子床,唐嫻心生懷念。

她從出生到十五歲,睡的都是這種鋪著絲綢蜀繡厚褥的大床,算起來,已經五年沒睡過啦。

唐嫻心中感慨,再看一眼那張架子床,心思一轉,道:“我妹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每晚都要我陪著她睡覺。你不要的,對吧?”

“要要要!”雲裊立馬上鉤,跪坐在榻上攀住她的手臂,“我也要!”

唐嫻面露為難,推辭幾句,才勉強道:“那好吧,你若是夜間蹬人瞭,以後我就不陪你睡啦。”

“我不蹬人的!”雲裊大聲保證。

.

蘭沁齋的燈熄滅後,明鯉去見瞭雲停,把所聞所見詳細地復述出來。

“就連熄燈都是小姐去做的。”明鯉語氣僵硬。

她在蘭沁齋閨房的屋頂上盯瞭一晚,親眼目睹瞭唐嫻是如何與雲裊玩鬧,雲裊又是如何伺候唐嫻的。

“……莊姑娘先犯的困,與小姐打賭屋中一共有幾盞燭燈……”

雲停眼皮子猛跳,截住明鯉的話,斷言道:“雲裊贏瞭。”

明鯉的表情一言難盡,“是。”

結局當然是雲裊贏瞭,因為是她下榻挨個把燭燈吹滅的,邊吹邊數。

這哪裡是與人打賭、陪人玩耍,分明就是“莊詩意”懶得動,騙雲裊去熄燭燈的!

到底誰是金枝玉葉,誰是去伺候人的啊?

明鯉剛到京城,對唐嫻的瞭解全部來自於莊廉,她也奇怪,不是說這是個沒心眼的落魄貴女嗎,竟然能把雲裊哄得團團轉。

心中怪異,明鯉瞅著雲停晦暗不明的神色,猜測著他可能有的心情,大氣不敢呼出。

“雲裊就沒有一絲不情願?”

明鯉小心翼翼道:“小姐高興得緊,一口一個姐姐,連‘表’字都去掉瞭。”

不止,睡前還興致勃勃地與人謀劃,期望“莊詩意”給她出主意,明日再把雲停打一頓。——明鯉不敢說。

雲停再次沉默,少頃,他問:“倆人都睡瞭?”

明鯉道:“屬下去床邊查探過瞭的,都睡熟瞭。”

雲停靜坐幾息,倏然站起,大步走到房門口,又停住,回身道:“從王府那邊多調幾個侍女過來,要話少、手腳勤快的。”

下瞭令,他推門出去。

明鯉望著他去往蘭沁齋的背影,那句“是調侍女來服侍小姐,還是服侍莊詩意?”,最終隻敢在心底問出。

第16章雲停

雲裊年紀小,為防她晚間跌跤和害怕,蘭沁齋內外點瞭許多燈,夜間也亮堂堂的。大多在閨房燭燈熄滅後,就被外面守著的侍衛滅掉瞭,僅留瞭屋外的四盞庭燈與一片皎潔月光。

侍衛遞來提燈,被雲停推開。

他步調沉重,闊步往內,推開房門,身影被外面的月光拖長,規整地鋪在外室的地面上,然後被桌椅打亂。

雲停立在房門口,往內室看時,視線被垂紗遮擋。

他沒關門,徑直掀簾入內,再繞過折屏時向內看瞭一眼,見到漂浮著花瓣的浴桶,桶邊還搭著寬厚的擦身巾帕與換下的臟衣。

疊放在一起的有幾件簡樸衣裙,明顯不屬於雲裊。

雲停轉開眼。

沐浴後的水未及時倒掉……畢竟是剛出浴的姑娘,深夜,而外面都是男人。

雲停能想明白其中緣故,但心中很是陰鬱,有一種無形間用卑劣手段威脅瞭姑娘傢的錯覺。

他再次確認派侍女過來這事刻不容緩。

轉過繡屏走到床幃外,雲停側耳,在靜謐安詳的夜晚裡,聽見一輕一重兩道酣睡聲。

掀開薄薄的床幔,裡面雲裊仰面躺著,正呼呼大睡。別的地方看不出來,至少臉蛋恢復瞭白凈,一頭軟發也蓬松的散開著。

她身旁,唐嫻側身躺著,褥子遮到腋下,有一隻手露在外面,手臂斜壓在雲裊身上,恰好把她身上的被褥壓緊瞭。

雲停盯著熟睡的二人看瞭會兒,暫時原諒瞭唐嫻把雲裊當侍女差使的行為。

將要放下紗簾,雲裊忽然蹬瞭下腿,口中嘟囔一句含糊不清的話,開始扯身上寢被。

唐嫻被驚醒,睡眼惺忪地睜開瞭一下。

雲停就站在她身側,間隔不到小臂那麼遠。

屋中沒有瞭亮如白晝的燭燈,她就無法視物,愣是沒看見身邊站著人。

雲停也沒弄出動靜,看著她抬起手,順著寢被往雲裊臉上摸,摸瞭好幾下,掌心才貼到她額頭。

停頓瞭會兒,唐嫻收回手,又摸索著把寢被往雲裊身上拉,然後蜷瞭下腿,重新睡瞭過去。

雲停多看瞭她幾眼,在嗅見膏脂清香後,疑心這味道究竟來自她身上,還是自傢妹妹身上。

算瞭。

他無聲輕哼,放下床幔,出去時在昏暗的環境中看見擺在梳妝臺上的首飾,全是從雲裊身上摘下來的。

其中混入一支簡約的銀簪,便是唐嫻總戴著的那支瞭。

.

唐嫻這一覺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睜眼看見光亮時,神智渙散,腦中空空,連自己叫什麼都快記不起來瞭。

雲裊不遑多讓,一隻腳伸在褥子裡,另一隻腳蹬在銀絲鉤花的床幔上,睡得是四仰八叉。

唐嫻躺瞭會兒才記起自身處境,伸手去摸雲裊額頭。

沒起熱。

她心底輕松,骨子裡都泛著懶意,幹脆就繼續躺著瞭。

再過兩刻鐘,雲裊翻瞭個身,坐起來摟著寢被揉眼。

唐嫻掩唇打瞭個哈欠,懶洋洋地問:“睡醒瞭嗎?”

雲裊雙目呆滯,坐瞭會兒,一聲不吭地重新趴瞭回去,卻也沒睡,睜著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發呆。

唐嫻算算時辰,估摸著日上中天瞭,是不能再睡下去瞭。但她也不直說要起床,而是趴回床上,先把床褥撫平,再用手指劃動著寫字。

軟綢的褥子隨著她指尖的移動下陷,留下淺淺的痕跡。

等她寫完最後一筆收手,雲裊道:“裊裊,這是我的名字!”

唐嫻與她共同認識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雲停的名字她不知道,莊廉的“廉”字略繁復,怕她認不得,便硬著頭皮寫下個簡單的。

雲裊看罷,咯咯笑起,身子前傾,伸出手指頭點著,一個字一個字念道:“莊、毛、毛。”

說完手掌撐榻跪坐起來,嗓門嘹亮道:“我也會寫。”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