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顧及著雲裊,那句“雙兒姑娘”,雲停還沒來得及問她。但凡她敢主動提出去見樓千賀,雲停警惕心上來,立刻就能通過樓千賀把她的秘密扒得一幹二凈。
行不通的。
唐嫻唉聲嘆氣,後悔昨晚隻想著遠離樓千賀,腦筋轉得不夠快,沒有當時就委婉問出。
她一邊思量對策,一邊繼續教雲裊讀書認字,雲裊好哄,隻要不提煙霞,她就什麼都肯聽。
這樣過瞭兩日,午後,雲裊頂著一臉墨汁哭哭啼啼回來瞭。
唐嫻趕緊帶她去洗臉,“你哥又欺負你瞭啊?”
作為府中唯一的千金小姐,年紀還這樣小,敢欺負她的,除瞭雲停,唐嫻找不出第二個人。
“討厭大哥!”
前幾日雲停手臂見血之後,雲裊嚇壞瞭,心疼哥哥,每日都在念叨,還想去慰問他。
結果那之後雲停就外出瞭,兩日未回府。
不曾見面的兩日,雲裊對兄長的孺慕之情達到瞭頂峰,晚上做夢都念著哥哥。
今日雲停回府,雲裊忙不迭地跑瞭過去,相處瞭不到一刻鐘,兄妹情誼就轉成瞭仇恨。
“我要給外祖母寫信,我要給爹娘寫信……”雲裊抽抽搭搭,委屈的不得瞭。
唐嫻滿心無奈,問:“你哥都這樣欺負你瞭,你幹嘛還要纏著啞巴來京城找他?”
雲裊抽噎幾下,哭得更大聲瞭。
唐嫻隻好抱著她安慰。
吵架歸吵架,第二日,雲裊又蹦蹦跳跳去找雲停,給他看自己寫的書信,沒有任何意外的,扁著嘴巴跑回來,說雲停欺負她。
這一回,她想起第一次見唐嫻時,唐嫻幫著她打瞭雲停一巴掌的事情,嚷嚷著讓唐嫻再來一次。
那回純屬運氣好,能得手全靠雲停的意料之外和猝不及防,同樣的招數使用第二次,絕無成功的可能,或許還會反過來被雲停教訓。
“那就換一個法子!”雲裊對唐嫻抱有很大的期待,畢竟她認識的人裡,目前隻有唐嫻能成功耍弄瞭雲停。
倆人絞盡腦汁謀劃時,侍衛前來通傳,說雲停要查雲裊的課業,讓唐嫻一起過去。
唐嫻心道雲停今日一定會問起樓千賀與“雙兒姑娘”的事情,暗暗提高防備,得把這事糊弄過去。
來到閣樓上的書房,雲停從堆放整齊的文書中抬頭,暼瞭兩人一眼,把她們打發去側邊茶室,就繼續處理他的事情去瞭。
他這幾日順著從岑望仙那得到的線索抓瞭不少奸細,可放暗箭的幕後之人還藏在暗處,雲停的心情實在好不瞭。
偶爾想靜下心來放松一下,然而心神一松動,腦中突然蹦出那日從唐嫻懷中抱出雲裊時短暫的觸碰。
無法控制。
為瞭這事,雲停特意入宮見瞭雲岸一面。
他在皇位時曾被塞瞭百名後妃,雲岸的遭遇不比他差,每日都被逼著寵幸妃嬪。
知道弟弟過得慘淡,雲停舒坦多瞭,今日特意空出時間,來查查唐嫻把妹妹教導得如何瞭。
把手上最後一點事情處理完,雲停擱下筆墨,往椅背一靠,道:“過來。”
隔著翠屏花罩的茶室中,雲裊扯著嗓子回他:“我沒有穿鞋子,哥哥你過來我們這邊吧。”
雲停喊不動她,就喚另一個:“莊毛毛。”
茶室中,雲裊脫瞭鞋子趴在軟榻上,手底下胡亂翻著一本啟蒙讀物,兩隻腳丫子晃來晃去。
唐嫻屈著雙膝跪坐在矮桌後,長裙自然地堆在蒲團上,宛若層疊起伏的碧水波浪。
她左手邊是一盞熱茶,右手中持著一本遊記,看得正入神。
聽見雲停喊她,“嗯”瞭一聲當做回答,註意力很快重新被吸引進遊記故事中。
外面的雲停等瞭片刻,不見任何人來見他,他叩響瞭桌面,語氣加重:“莊詩意!”
唐嫻聽見這三個字就起雞皮疙瘩,飄遠的神智瞬間回籠。
“哎,在呢,怎麼瞭?”
沒怎麼,就是覺得自己的威信力在雲裊到來後急速降低,時至今日,已經能被唐嫻這個俘虜忽略瞭。
雲停不答,陰沉著臉坐在裡側的書房中,透過花罩上的雕花縫隙,隱約能看見茶室裡的人影。
心中念著不能對裡面那兩人動手,他閉上眼忍住火氣,語氣冷峻:“莊廉走之前,沒叮囑你這幾日少招惹我嗎?”
“哎呀!”唐嫻重重嘆氣,推著雲裊坐起來穿鞋子。
這幾日莊廉有事離府,離開前確實叮囑瞭唐嫻,說他不在府中,就沒人在她與雲停之中周旋瞭,讓她忍一忍,別總與雲停較勁瞭。
是這個道理,她畢竟是個俘虜,沒有假舅舅護著,得收斂些。
“不要……”雲停那邊是高椅,雲裊一坐上去,兩隻腳就不著地瞭,她不樂意去雲停那邊,嚷嚷道,“讓大哥過來,我把小榻分他一半。”
唐嫻也不想過去,這間茶室采光好,是個悠閑看書的好去處,但她不是雲裊,不能那麼任性。
“過去吧,不然待會兒你哥不高興瞭,要拿我出氣的。”唐嫻哄著雲裊,“我本來就得罪瞭他,誰知道他哪天氣急瞭會不會直接砍瞭我。”
雲裊不情願地穿上鞋,嘀咕道:“他才不敢呢,祖訓說不許欺負女孩子的……”
等她倆磨磨蹭蹭到瞭最裡面的書房,清楚聽見兩人對話的雲停,一張臉已經冷成瞭寒冰,恨不得用眼神凍死她們。
雲停道:“莊詩意研墨,雲裊寫三字經。”
“我……”
“閉嘴。”雲停的聲音冰冷絕情。
唐嫻識相地安靜,乖乖研墨。
雲裊一看兄長的臉色,也收瞭聲,爬上高椅,抓起筆,接著上回的地方寫瞭起來。
書房中重新恢復寧靜,隻是與一刻鐘前的安詳靜好比起來,似有若無地漂浮著一股寒意。
雲停坐在主座,左手邊,雲裊笨拙地握著筆比劃,右手邊,唐嫻站立著乖順研墨,這情景讓他的心情稍微好轉。
他身軀放松,提筆蘸墨時,看見瞭唐嫻的手指。
細長的指背上有幾道樹枝留下的舊劃痕,但並不影響它的美麗。
唐嫻垂首研磨,為防衣袖沾上墨汁,用另一手輕挽袖口,露出瞭腕上的青玉鐲。
鐲子也是她要求的,衣裳也是。
天轉熱很早,她身上穿的是繡娘新裁出的夏衣,內裡是印著銀花的雪緞薄衫,外著一件清涼的淺湖色羅春裙。
與高門千金比起來,這一身裝束極其簡單普通。
可唐嫻隨意一站,就是一道婀娜亮麗的風景,引人側目。
“圓圓的……”雲裊忽然傻呵呵笑起來,忘記前不久自傢哥哥還在發怒,舉著她寫下的大字給兩人看,“這個字好圓呀,好像一隻貓貓……”
雲停回神,發現自己提筆半晌,至今未蘸入墨汁,臉色頓黑。
唐嫻註意到他的異樣,不知他又發什麼瘋,對雲裊使瞭個眼色讓她安靜,自己也靜默著,假裝不存在。
但雲停註定不能放過她,扔下狼毫,語氣不善道:“雙兒姑娘?”
唐嫻就知道躲不掉這事,誠摯解釋道:“他認錯人瞭,我哪裡認識什麼雙兒姑娘。”
“莊詩意,你嘴裡就沒有過一句真話。”
唐嫻說不過他,幹脆道:“那我說我真名就叫雙兒,的確是進京來尋親的,你信嗎?”
唐嫻問完,被雲停瞪瞭一眼。
她在心裡抱怨這人真難哄,逆著他不行,順著他也不滿意,太難伺候瞭。
假若讓唐嫻來選,她是寧願做那個不知哪裡來的“雙兒姑娘”,也不願意做莊詩意的,至少前者不用面對雲停……
唐嫻忽然頓住,她知道雲停為什麼瞪她瞭。
這個雙兒姑娘,不正是最初她與雲停編造的身份嗎?
難怪說起來有點熟悉。
唐嫻又悄悄看瞭雲停一眼,才收回視線,聽雲停冷冽道:“再看挖眼。”
“那你也別看我。”
“我幾時看你瞭?”
唐嫻義正辭嚴:“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瞭?”
雲停冷然一笑,語調決然:“我們習武之人感知靈敏,不看也能察覺到。”
唐嫻沒接觸過習武的人,被他唬住,找不到反駁的話瞭,隻能呆呆眨眼。
最後還是雲裊解的圍,“我寫完瞭,哥,你看看寫的好不好。”
雲停給瞭唐嫻一個冷眼,暫時放過她,站起來去查看雲裊默寫的三字經。
其實根本不需要特意核查內容的對錯,明鯉一直在暗處盯著她倆,唐嫻每日教瞭雲裊什麼,雲裊學得怎麼樣,都精準地傳入瞭雲停耳朵裡。
他快速掃瞭一眼,發現雲裊的字比之前稍微規整些。
雖然對唐嫻的屢次冒犯不悅,但雲停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在認真教導雲裊。
雲停正想著,忽覺身側風聲升起,手掌下意識一擋,恰好攔住雲裊朝他臉上飛來的沾瞭墨汁的狼毫。
狼毫被擋住瞭,墨汁卻濺瞭過來,雲停反應迅捷,一偏頭就躲開瞭。
雲裊見計謀未得逞,尖叫一聲跳下高椅想跑,被雲停擒住後頸。
“跟誰學的算計我?”
“放開我!壞蛋!”雲裊手腳齊揮,哇哇亂叫。
奈何不能撼動雲停分毫,雲停大手一揮,她白凈的小臉就變成瞭黑漆漆的硯臺。
不用想就能知道誰會給雲裊出謀劃策,教訓完雲裊,身側一陣人影驚慌掠過,雲停提著狼毫轉身,兩步追瞭過去。
唐嫻剛跑到茶室處的落地花罩,就被反剪住手腕扣押在瞭書架上。
她驚叫:“別畫我的臉!”
“不畫你的臉,那畫哪兒?”雲停的語氣相當無情,擒住她雙腕的手松開,唐嫻還沒來得及推他,就被抓住手臂翻轉瞭過來。
她由背對雲停被調整成正臉對著他的姿勢,逃不瞭瞭,趕忙去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