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走，沒有人認識陸羽，也從未有人會往這方面想。

歇腳打尖的時候，薑一就發現，自己總能聽到關於這個小子的傳說，說他有一個姐姐，驚才絕艷，說是皇帝下瞭五六次的聘禮，都被拒之門外，就是這樣一個打瞭皇傢顏面的女子，卻依然能在大玉國內生活的風生水起，著實不凡。說他有一個朋友，一個同樣驚才絕艷的小屁孩，頂著花傢逆子的名頭，卻已然成為花傢掌權者的花千樹，說他的各種風流韻事，說他各種的過往傳奇。

但不管怎麼說，最終都會落在那個臭小子的身上。

陸羽。

一個一經提起，所有人都會面露向往目光的看向東方，然後……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也總能聽人說，幻想著說，總是這樣一句，如果陸羽還活著，那會怎麼怎麼樣，現在的大玉國會怎麼樣，整個大陸又能怎麼樣。

但實際上……薑一很想說的是，陸羽真的還活著，每一次聽到這樣的議論，她都想沖過去大聲說，陸羽還活著，即便他活著，大陸也還是那個樣子，不會因為他一個毛頭小子而有那種臆想中的變化。

但……

真的沒有變化嗎？

一路行走，見到最多的，就是笑容。

仿佛這裡的人都愛笑，滿頭大汗勞作的人在笑，閑來無事坐在茶棚裡面的人也在笑，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笑。

薑一對此很不理解。

因為走瞭這麼久，她也看到過權貴，也看到過高高在上的人欺壓一些平民，但為什麼，不管是欺壓者，還是那些被欺壓的，都在笑？

尤其看到一個當街被馬車刮到，一條胳膊明顯抬不起來瞭，倒在一旁的百姓，看著那根本沒有停下，而繼續飛速前行的馬車，竟然……也在笑，雖然笑得不是那麼自然。

薑一原本對這個國度的好感，便在這種笑容中，減弱瞭一點。

所以她忍不住看瞭看陸羽，看他這個‘當地人’會有如何說法。

“你感到很奇怪是不是？”

陸羽輕聲說著。

薑一點瞭點頭說道：“這個國度太古怪瞭。”

陸羽哈哈笑道：“確實，在你看來，是有點古怪的，但實際上嘛……並不是那麼古怪，甚至很正常，雖然不想這麼說……但若是說的殘酷一些，大玉國如今之所以人人都很快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那場戰爭！”

薑一皺眉道：“你是說，因為戰爭得勝瞭，所有百姓就都高興瞭？哼……你這樣一來，不就跟那個乞丐的想法一樣瞭嗎。”

陸羽卻搖瞭搖頭道：“我說瞭，是更殘酷一些的理由。”

“更殘酷？”

“嗯，戰爭，無關勝負，總會出現一個問題，便是死的人太多瞭，死的又都是男丁。”

“一個國傢的男人變少瞭，我不覺得這是一件讓人多麼愉快的事情。”

“哈哈哈哈！”陸羽笑道：“那我問問你，你說男人這輩子最大的幸福是什麼啊？”ys看正版章節;：上(酷:匠d網

“不知道，我又不是男人。”

“好吧，其實吶，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就這麼個追求？”

薑一很不理解。

陸羽笑道：“你高高在上的，自然不瞭解尋常百姓的疾苦。普通百姓，一輩子最大的三件事，吃飽穿暖，娶妻生子，然後……第三件就是讓自己的子嗣娶妻生子。”

“就這？”

“沒錯，就是這麼在你看來毫無意義的三件事，卻是普通百姓一生中最大的三件事，溫飽不用說瞭，這些年來在國主治下，大玉國也算是風調雨順，雖然之前有一次巨大的災禍，但總算也是平安度過，說實話，大玉國雖然不算富裕，但百姓的生活倒也還算不錯，路有凍死骨的事極少會發生，一襲溫飽，還是基本達到瞭。這第一件最難的事，便就這樣解決瞭，那麼……就是第二件第三件瞭。而戰爭，讓這兩件事變的很簡單。”

薑一一愣，說道：“你不會是說，因為死瞭那麼多男丁，所以遺孀就多瞭，女人的數量相對也多瞭起來，所以男人就更好娶妻生子瞭？”

“嗯，看來你是懂瞭，就是這個意思。”

“你這……”

“聽起來是有那麼一點殘酷啦，但百姓不會考慮那些，百姓啊，隻會去考慮，前幾年想要娶個媳婦還要花費自己半輩子的積攢，甚至還要債臺高築才能做到。而現在，娶個媳婦不但不怎麼花費，不用借錢，人傢女方還能帶著撫恤嫁到你們傢裡。娶一個被休掉的，和娶一個遺孀，這根本就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尤其大玉國重武，對武人軍人十分敬重，娶瞭他們的遺孀，不但不會被鄰裡之間笑話，反倒會讓人舉起大拇指說句好樣的……這種好事，你說誰遇到不會半夜笑醒？”

薑一的眼角一陣抽動，說道：“你很無恥，你知道嗎？”

“算是吧，”陸羽笑道：“至於其他，畢竟女人多瞭，男人少瞭，不是男人愁娶，而是女子愁嫁……其實但凡戰亂多的國度，總會是一夫多妻，為何？便是基於男子戰亂損耗這個考慮。而且事實上，女子被娶回來，可不是單純的被養，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們才是傢中的主要勞動力。所以……所有人都會變的快樂起來，其實快樂這種東西，對你我來說可能是很難，對他們而言，卻很簡單的。”

“好吧，這一點上，我倒是可以認同的。”

薑一沒有心情去辯駁什麼。

陸羽繼續道：“你最在意的，應該還是剛才那個撞人的事件吧？興許你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才會這樣在意？”

薑一的眉頭抽動瞭一下。

事實上，最美麗的女人，總是不生長在帝王權貴之傢。

薑一的一生，是這個大陸的秘密，很多人曾經試圖去探尋過，但怎麼也找不到頭緒。

不是因為她的身份太隱秘瞭，或者太顯赫瞭，有無數層防線讓人無法探尋。

相反，是她的身世太普通瞭，太尋常瞭，一個普通的百姓。

少女時代的薑一，並不是那麼美麗的，甚至可以說是長相有些怪異，眼大無神，額頭又較之常人要寬，鼻子更是比尋常人要高，看起來真的跟‘可愛’二字摸不到邊。

就在她十二歲的時候，清晰的記得，也根本無法忘記，她的母親就在這樣的鬧市街頭，被一輛橫行而過的馬車撞死，在撞死的瞬間，將正在路中間玩耍的她，推到瞭街角一旁，留下她一個人錯愕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倒在血泊之中，而那馬車卻揚長而去。

即便當時的聲音無比的喧鬧，即便已經過去瞭那麼多年，她依然清晰的記得，坐在馬車上的車夫，轉頭看瞭一眼，然後吐瞭口口水，罵瞭一句‘他媽的晦氣’！

“是的，”薑一用很認真的眼神看著陸羽，沉聲說道：“是的，我很費解，為什麼那個被撞傷的人，還能笑得出來。”